二十六(1 / 2)
顺子说接韩梅到郊外那个寺院散散心,韩梅就跟着走了。受重创的断腿狗,一见顺子的三轮车,几乎不顾浑身的伤痛,一下就从韩梅的怀里别跳了进去。
开始,韩梅坐着继父的三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熟悉。熟悉得不用看车厢,就知道起跳的高度。可走着走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像所有投来的目光,都很怪异,虽然天气很冷,但背上却有了虚汗。韩梅从四五岁的时候,就喜欢坐三轮,在继父和母亲还没有什么关系时,送货的顺子伯伯,就把她抱到三轮上,骑着兜过风,当继父把她母亲正式娶回来后,这个三轮,就更是成了她最重要的玩具和出行工具。她甚至至今还记得,当母亲告诉她,她们以后就要到顺子伯伯家里过日子时,她还激动得跳了起来:“噢噢噢,以后天天都能坐三轮喽!”虽然继父的三轮已经换过好几辆,但每一辆,哪儿碰了一个窝,哪儿缺了一块漆皮,她都了如指掌。韩梅记得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是继父用三轮接送她,村里还有几个孩子跟她在一个学校,继父就把他们都一起拉着,说给我梅梅也拉几个伴。那时跟继父一起蹬三轮的人,也有用三轮接送学生的,一车拉好几个,听说一个学生一月得付七八十块呢,可继父从来不要,说他只是给梅梅收揽伙伴哩。因为都坐着她家的车,继父又亲自蹬,因而,在很长时间里,韩梅都具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后来继父越来越忙,她也学会骑自行车了,继父才接送得少了,只在下雨或下雪天,才用油布裹个篷,把她拉在里边,在滑溜溜的街上,趔趔趄趄地往前跑。她记得,有一次,冰天雪地地过一个十字路口,继父大概是转得快了点,三轮端直就翻了边,她和几个同学都被倒了出来,继父摔得满嘴是血,可他用袖口一擦,还瘸着腿呢,就急忙给娃们一个个地揉胳膊,检查腿脚,好在谁也没大伤,都还乐呵呵的,继父就翻起车,又一个个抱上去往回拉。等拉回家,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他自己摔断了一根肋骨。韩梅清楚地记得,她上高三时,还坐过继父的三轮,那次她重感冒,骑不了车子,又白耽误课,继父就来回接送了好几天。直到考大学的那天早晨,还是继父用三轮把她送到考场的,不过远远的,继父就让她下来了,说人家都是拿小汽车送,我女儿坐三轮来,丢娃的面子了。可那时,她真的没有那种感觉,就觉得继父能拿自己的血汗钱,供自己上高中,考大学,已经让她感恩不尽了。她始终清楚,自己不是人家的亲闺女。上大学走时,是继父拿三轮送到车站的,好几次放假回来,只要她提前给继父发信息,哪怕再忙,继父也是一定要蹬着三轮,到车站去接她的。可不知咋的,今天再坐在这个三轮上,穿过再熟悉不过的长安路,就觉得道路两旁的眼睛,如芒刺扎背了。她先是低下头,尽量不与路人的眼睛相遇,可走着走着,还是觉得坐不下去了,屁股也颠得有点痛,她就让继父停了下来。
“爸,拉着我走这远,让你太受累了。你说在哪儿,我坐公交去。”韩梅说。
“哎哟梅,你还不到一百斤,爸现在蹬个四五百斤,都不咋吃力,拉你就跟蹬着空车子一样,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累,你坐你的,爸拉着你,还有劲些。”继父说着又要往前蹬。
韩梅到底还是跳下来了,说:“爸,不能让你太累了,我还是坐公交去。”
顺子从韩梅老想躲避路人的眼神中,似乎也读懂了一点什么,就给她说了地方,并且把坐哪一趟车,在哪儿倒车,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才离开。
等韩梅倒了两次车,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继父和那个叫蔡素芬的姨,已经在公交车站等她了。好了也在车厢里热情地朝她瞭望着。继父说,到寺庙还要走一里多路,叫她还是上三轮。毕竟是郊外,人也少,她就又上车了,她一上车,好了就又扑进了她怀里。素芬姨说啥也不上车,说这儿路有点斜上坡,她在后边还能帮一把。她说也下来走,素芬姨咋都不让。继父猫起腰,蹬得飞快,素芬姨在后边是一路小跑地跟着。快到寺庙时,人渐渐多起来,她就跳下来了。素芬姨已经在她住的那个居士家里,把一切都安顿好了。
居士是个寡妇,老汉去广东打工,弄了几个钱,就跟一个女人在那边生了娃,她知道时,人家第二胎都满月了。庙离家近,她先是给庙里过会、讲经时做饭,后来就干脆做了居士,法号静安。她年龄刚过四十,人很干练,家里也很干净,常有远道女居士来降香时,住个一天半天的,因此,家里就有好几张空床位,刚好能接纳了素芬和韩梅。韩梅开始害怕人家不喜欢她,带着一条残疾狗住进去,谁知静安居士看见狗伤残成那样,不仅亲自抱了抱,而且还咕咕哝哝地给狗念了一段经,说是祈福的,韩梅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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