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1 / 2)
顺子从医院出来,就没见过菊花,他打电话问,菊花倒是不像以前那样凶巴了,说她在朋友家有事,这几天就不回来了。这样的日子,他也习惯了,只要人有着落,他也就放心了。
仔细想,他觉得挺对不起菊花的,人家都有一个有用的爸,衣食无忧,还过得体面,而自己真的活得拿不出手,给娃没带上一点面子,加之日夜不得消停,更没陪娃过过一天浑全日子。尤其是这几年,村里好多家都有了小汽车,动不动一家人就开着逛去了,有的还逛到北京、上海、广州、拉萨去了,回来满村地显摆。而他,凭一辆三轮,最远也就只能把娃拉到郊外遛一趟,何况人家早就看不上这“掉价”、“跌份”、“丢人现眼”的破玩法了。当然,他最操心的,还是菊花找婆家的事,年龄越来越大了,说一家不成,说一家不成,还真成了一件大得不得了的事。初五晚上,他去给老师拜年,本来也想让老师帮帮忙,老师毕竟有好多学生,不信里面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可看老师那样子,自师娘走后,好像连自己都顾不住了,也就没好提说。
正月初六晚上,他又去给瞿团拜了年,感谢瞿团一年来对他和大伙儿的照顾,关键是想替猴子说说话,那根指头赔偿的事还没定呢。瞿团对他还是那么客气,让他放心,说剧团毕竟是国家正规单位,弄啥都是按下数来的。他本来想把菊花的婚事跟瞿团说说,想了想,还是没张开口,人家瞿团熟悉的,都是什么样的层次,什么样的人,那里面,咋会有他刁顺子的女婿呢?他每次给瞿团拿点礼,人家总是要还点啥,这次他乘瞿团上厕所的空,准备提前溜了,谁知到底没溜掉,硬把他叫了回来。瞿团把一只羊腿塞在了他手里,那是他家亲戚年前从陕北捎来的,家里人少,吃不动,瞿团说再不吃就坏了。他咋都推脱不掉,只好拿上了。
这天晚上,他还去给一个人拜了年,那就是靳导。这个女人,他平常其实并不多打交道,就是每逢她排的戏装台时,在一起搅和那么十几天。都说这婆娘是个疯子,因而,跟她打交道,他总是十分小心着,生怕惹恼了她,让她骂得狗血喷头,脸面全无。尤其是这次搞《人面桃花》,这个女人开始对自己可不友好了,几乎没有啥不挑刺的,气得他也在背后,跟团里人一样,没少骂她“母夜叉”,“肥猪婆”,“臭婆娘”的。可猴子的事,最后还确实让他和所有装台人都感动了,没想到靳导还这样把下苦人当回事。他想无论如何,都是要替大伙儿给靳导拜个年的。
给靳导买点啥,还确实让他难为了,后来想起靳导是爱吃小食品的,他就去超市,把各种小食品,给靳导弄了两大塑料袋,还提了一箱牛奶,总共花了不到二百块钱,反正就是个心。当他把靳导的门敲开时,靳导甚至有些疑惑,问他是不是把门敲错了。他说他就是来给靳导拜年的,靳导才让他进去。
他见过懒婆娘的家,但没有见过这样懒的婆娘,家里乱得几乎下不去脚。到处都是翻开的书页,剧本,还有各种胡乱堆放着的碟片,照片,电视里正在放着一个碟,是川剧,顺子一听就熟悉,他是给好几个川剧团装过台的。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摆了好多撕开了口的小食品,无非是蚕豆、锅巴、干馍片、苏打饼干一类的,顺子看见,有好几个方便面空碗,胡乱扔在茶几下的垃圾桶里。房子里弥漫着的,就是这股方便面味儿,这是他们这些装台人,再也熟悉不过的气味。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靳导家的几面墙上,贴满了各种纸条,图表,仔细看,全是《人》剧的舞台调度图,还有布景道具设计图,还有工作进度表,足有好几百张,从这些纸条和图表上看,戏早就烂熟在她的肚子里了。连各种桃花舞的调度,都是提前在家里弄好了的,难怪都要叫她“女拼命三郎”了。靳导是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啥话都敢讲,有些话,连男人都说不出口的,她也敢说,比如说,她一排戏,就忙得连一条干净裤头都找不见了,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最后就流传成:靳导没穿裤衩了。只有走进这个家里的人,才知道,这个女人,就只是个“戏虫”,“戏疯子”,除了戏,她的生活能力,大概连一个弱智女人都不如。也难怪有三任丈夫,要离她而去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三个男人都是弃暗投明了。”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还有点与靳导同病相怜的意思,自己也是有三个女人相继离去,每走一个女人,都让他痛苦得就差寻绳上吊了,可人家靳导说起这事,总是谈笑风生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了不起,耐性和肚量大得比男人还男人。
靳导说:“顺子,你咋还来这个?我以为你是把门走错了呢。”
“我就是专门来看靳导的。”
“你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坐这儿吧。”靳导把沙发上的东西扒拉了扒拉,弄出一个空来,让顺子坐下了。
“靳导不愧是大导,一进这屋,就知道你为啥是大导了。”
“你说为啥?”
“把事当事弄嘛。你没看现在有几个人把事当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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