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案 白骨沼泽(1 / 2)
人性囊括了一切,
再扭曲的灵魂也不例外。
——甘地
1
我从不休假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想休假。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点儿背得可以。工作几年来,每次打算休假,都会遇到重大案件,不得不半途而废,久而久之,师父一看到我的请假单就会嘴唇发紫、眼冒金星。师父说:“都说我们这职业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被你的请假单牵着鼻子走的啊。”
话虽如此,病假不休可以,事假不休可以,年假不休可以,但婚假总不能不休吧?
这一年来最幸福的事,就是铃铛答应了我的求婚。虽然“云泰案”还没有侦破,但铃铛或许是被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我们的恋爱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婚假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父总算没有再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而是笑眯眯地递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红包。
但结婚仪式竟然比工作还要累人,新婚第二天,我和铃铛在家里整整宅了一天。这种悠闲自在的慵懒感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第三天回门,虽然体力渐渐恢复,但我的心情异常忐忑。果然,无假魔咒又显灵了。在丈母娘家吃饱喝足了两天之后,我接到了师父满怀愧疚的电话。
“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师父说,“你知道的,你一休假,案子不断来。”
“这次是哪里?”我伸了个懒腰。反正休假也就是在家享福,不去办案还真有点儿闲得不太舒服。
“最近接了四五个案子,你们科里的人分身乏术。”师父说,“你在云泰休假,不如就把云泰的案子交给你吧。”
“什么时候?”我问,“什么案子?”
“今早接的报警,”师父说,“具体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估计这个时候云泰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在你丈母娘家楼下了。”
“您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了啊,我咋硬是听出了商量的口气呢?”我笑着从阳台往下看,楼下已停着一辆现场勘查车,高法医在车侧张望。
“龙都发的那起案件DNA数据传过来了没有?”我一上勘查车就问。
“传过来了。”高法医说,“我们两地的DNA检验部门最近在加大比对力度,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我点点头,心想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估计想通过数据库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看摸排出来的嫌疑人DNA有没有能比对上的。
现场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长江之滨。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两年前因为有开发商开发这片土地,所以政府花了大力气拆迁改建。可是楼房盖了三层,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问题卷铺盖走人了。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废旧的工地已经成为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的收容地。这一片不正常的土地上只有一小片正常的地方,那就是位于长江大坝旁的一座水泵房。然而,命案恰恰就发生在这座水泵房里。
水泵房的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石棉瓦,这简陋的小院子的一侧开了扇小门。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发生命案之后,水泵房被警戒带隔离开,戴着蓝色勘查帽和白色手套的警察正在现场进进出出。警戒带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看热闹,一边嬉笑着抽烟,一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还有的爬过来捡起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几口。
我站在车侧换勘查装备,看见好久未见的大师兄黄支队正揉着鼻子走出来,蹲在院外看守水泵房的老头身边说着什么。
“师兄好。”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黄支队伸出手来和我隔着手套握了握,老头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老人家,”我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次真把老子吓吊了。”老头用一口云泰方言说道,意思就是把他吓坏了。
“你能看出来那一坨东西是个死人?”黄支队显然已经初步看过了现场。
“我还以为是个麻袋呢,”老头说,“用竹篙子捅了一下,那东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哪晓得是个人头。”
“你住在这里吗?”我踮起脚尖往小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房屋。
“不住,”老头说,“我一般一个月来看一眼。这边都是孬子
住的地方,我住这里害怕。”
“你的水泵房别人能进去吗?”我问。
“进不去,”老头说,“水泵房是锁着的,但这小院子人家想进就能进。以前我在这里住,晚上总有孬子来敲门要吃的,吓死个鬼人的。”
“尸体是在屋外的一个水池里,”黄支队知道我还不了解现场情况,就说,“不在屋子里。”
“那您以前来水泵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情况?”我问。
“没有,一般不会去看池子。”老头说,“这次是因为我怀疑屋后的窗户玻璃松了,就绕到屋后的池子旁边看窗户,结果就看见了池子里的尸体。”
“那您上次看池子,是什么时候?”我问。
“今年夏天没雨,”老头说,“没有看池子的必要。上次看,是去年9月吧,那时候雨大,所以要注意。”
“现场通道打开了吗?”我没有细究老头为什么要看池子,转头问黄支队,“有没有什么发现?”
所谓的现场通道,就是指从现场外非保护区域通往有尸体的中心现场的通道。这需要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地面进行勘查,画出可能存在痕迹物证的地方,然后法医会在不踩踏被画出区域的情况下,进入中心现场,对尸体、现场进行初步检验。
“还没有。”黄支队说,“看情况,尸体在水里泡很久了,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物证。”
“尸体初步检验了吗?”
“没有,我们害怕尸体附近有痕迹物证,正在调水泵来抽水。”黄支队说,“把池塘的水抽干,再看尸体。”
“抽不干的,”老头插话道,“池子下面有根管子和江里通着的,建这个池子就是为了观测江水水位的。”
“既然是这样,”我说,“那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想到这座小屋的后面会有一个观测长江水位的小池塘,更不会想到这座用水泥砌成的三平方米左右的小池子里居然会有一具尸体。
还没靠近池子,迎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池子里杂草丛生,淤泥遍布。此时的水位并不高,只到池边的一半。池中央露出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上面淤积着厚厚的泥土。不用竹篙探查,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背上怎么会有泥土?”我问。
“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黄支队说,“不过想想也很简单,这个池子是通往长江的,因为年久失修,没人维护,所以池底一定覆盖了大量的淤泥。当长江水位下降时,尸体会沉到池底,甚至发生翻滚,淤泥自然就黏附到尸体上,等长江水位回升,尸体再次浮上水面,可淤泥就很难脱落了。”
“这个地方很隐蔽啊,”我说,“不熟悉或者事先没考察过的话,是不会知道这里的。”
“是啊,”黄支队说,“尸体抛在这里,比沉尸长江更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抛到江里,尸体很快就会浮出来了。”
“那你们调查他了吗?”我指了指外面的看守老头。
“他的可能性不太大。”黄支队说,“这个老头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每天都要喝药酒。如果是他干的,何必自己来报案,就让尸体在这里继续烂掉不更好吗?不过你放心,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说:“当务之急,得把尸体捞上来。”
池子比较深,而且尸体腐败程度很严重,如果用扒钩直接打捞尸体的话,一是难度很大,二是容易破坏尸体上可能留存的不多的证据。
听见我要求打捞尸体,现场的民警脸上顿时浮出了苦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下水捞尸自然是苦差,尤其是和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共同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池塘里,要忍受恶臭,要忍受能够想象得到的滑腻的手感,而且池子这么深,即便穿上防水服,仰头把尸体送上池边的路上,也难保尸体上的液体和淤泥不会迸进眼里、嘴里或是衣领里。
想想就恶心,谁愿意下去呢?
一阵沉寂之后,我默默地穿上了防水服。
和我一起穿上防水服的,还有高法医。
我俩小心翼翼地跳进池子里,像个跳水运动员般努力压着水花,生怕溅到别人身上。
厚厚的防水服不能阻隔深秋的池水透出的寒气,我入水后,一阵寒战。
我和高法医先在尸体附近夹杂着杂草、垃圾和淤泥的水中摸了一阵,避免遗漏一些重要的证据。然后,我们一起抓住了随水波浮动的尸体。
我第一次抓住的是死者的手,因为在水下,无法看见尸体的手的情况,只感觉一阵滑腻。我心想要么就是淤泥太厚,要么就是尸体手掌的皮脱落了。于是我赶紧顺着手掌往上摸,终于一把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尸体没穿衣服。”我隔着防毒面具,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尸体没有穿着衣服,这就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因为淤泥的覆盖和尸体软组织的皂化腐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部位。
我和高法医合力把尸体推到池壁边,然后用力将尸体托起,让它离开水面。尸体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以及全是白骨的手掌。尸体的下巴部位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耷拉着的头颅,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和牙槽骨,就像是咧着嘴在朝我们笑。尸体出水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败尸臭穿过了防毒面具,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挤出两滴眼泪,以强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如果我吐在了封住我口鼻的防毒面具里,那会有更惨烈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忍住。
见尸体已经完整地离开水面,岸上的民警赶紧投下渔网,把尸体拖到池边。尸体上岸后,我就听见有民警作呕的声音。这样一具被淤泥覆盖的裸尸,就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更别说闻到刚出水后在太阳暴晒下散发出的那难以形容的恶臭了。
反正已经下来了,就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我见尸体已经上岸,就并没有急于离开这腐臭难忍的臭水潭,弯下腰开始在池底摸索。
池底就像是沼泽,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陷下去很多,仿佛再往下陷,池水就会漫过我的衣领,让我好好洗一个泥水澡了。
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我戴着厚橡胶手套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漂动着的物质,于是我迅速抓住了它。
在我拿起一个蓝色胸罩的时候,高法医也拾起了一条蓝色的内裤。是一套内衣。
“内衣?”我听见黄支队在岸上的叫声。
2
我个子不高,所以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总算离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胶皮防水服。
我低头嗅了嗅胳膊,还好,防水服的隔离效果还不错。
“怎么会有一套内衣?”黄支队用树枝拨开死者会阴部的泥土,“会阴部都烂完了,不过应该是女性。”
“烂完了也能看出来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着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败依旧会有残余痕迹,比如残缺海绵体、尿道或者皮肤。”黄支队说,“这个看起来压根儿就没有。”
“不过这个骨架,看起来很壮实啊。”我说,“一个膀大腰圆而且没有胸的女人?”
“尸体腐败过程中,乳腺会很快萎缩的。”黄支队说,“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吧?不然内衣怎么会不在身上?”
“据我们调查,”一旁的侦查员插话道,“这一带的流浪汉,有时会在这附近晒衣服,会不会是风吹落到池子里的?”
“有那么巧,一吹一套内衣一起掉进来?”黄支队说,“而且,这套内衣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汉穿的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
此时我已经换上了橡胶手套,忍着恶臭擦去了尸体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尸体腿部的皮肤,一股腐败液体流淌了出来,随之是一阵恶臭。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是七八个月以上了。”我说,“尸体部分尸蜡化,也有部分腐败致软组织消失。这是一具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
共存的尸体。”
“去年9月还清理过池塘,说明死者死亡是去年9月到今年1、2月之间的事情。”黄支队说。
“还可以更精细一点儿。”黄支队和我同时看到了死者的双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这双袜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袜。”我说,“死亡时间应该更倾向于冬天,也就是12月至1月之间。如果是秋天,温度会比较高,难以形成一半尸蜡一半腐败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环境温度低,尸体不易腐败,逐渐形成尸蜡后,遇高温天气,且因汛期水位上涨,尸体上浮,使没有完全形成尸蜡的部位腐败损毁软组织。”
“嗯,有理。”黄支队说,“定年前死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死亡时间,我们的排查范围就小多了。”侦查员说。
“现场暂时封存,”我说,“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尸体。”
室内不比室外,因为空气流动范围小,所以这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把整个解剖室的空气都污染了。看着无力转动着的换气扇叶,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个尸体呈乌黑色,覆满了泥土。
尸体头颅的头皮大部分已经腐败消失,露出白色的天灵盖。面部的皮肤也腐败消失了一半,依然龇着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样还可以辨明形状的,是一双没有了皮肤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着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装备,戴上防毒面具,顿时感觉腐败气味减弱了许多,脑子仿佛也清醒了一些。我打开不锈钢解剖床一侧的喷淋头,试着喷水的力度。
尸体检验前,必须先照相固定尸体的状态,然后要用水清洗尸体,这样才不会在检验过程中有所遗漏。而对于这样的高度腐败尸体,清洗尸体是一项技术活。首先要保证喷水的力度能把泥土冲洗掉,其次还要保证喷水的力度不至于把尸体的皮肤、软组织损坏。高度腐败尸体的皮肤和软组织是很容易脱落的,轻轻一捏,可能就会捏下一块绿色的皮肤。
试好喷淋头后,我小心地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表面,一边用喷水冲掉尸体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筛斗没松吧?”黄支队最担心的事情是从尸体上冲下来的泥土杂质会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们这些并不精通水电工种的法医自己来疏通下水道。没有水电工会来为法医学尸体解剖台疏通下水道的。
我停下手中的活,检查了一下下水口,没有问题。
脱离了淤泥的尘封,尸体的臭味更加浓烈,墨绿色的尸体皮肤触目惊心,让一旁负责摄影的侦查员一阵阵作呕。
尸体被淤泥尘封的部位已经完全尸蜡化了,虽然尸蜡化的尸体很恶心,但因为尸蜡化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生前损伤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可以给法医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据,所以法医并不排斥尸蜡化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躯干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也敢大胆地推测死者全身并没有遭受到外力的打击。
“这个人的额部好像有问题。”高法医沿着死者头皮腐败裂口往里看,说,“颅骨应该是凹陷性骨折了,损伤部位在额部。”
“先提取物证吧。”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既然开始怀疑是强奸杀人,那么我们就寄希望于能提取到一些能验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至于致命损伤,倒不急于验证。
我沿着尸体正中线联合切开了尸体的颈部和胸腹腔。尸体的内脏组织已经开始自溶,因为萎缩,都显得比正常人的组织器官小。
体表没有明显损伤,所以我们也猜到了内脏器官不会有明显的损伤。我依照从上至下的顺序,检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没有发现外伤出血的痕迹。
最后,我打开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宫整体提取,寄希望在子宫里找到一些线索或者是证据。
可是,死者没有子宫。
“师兄,这次你猜错了。”我说,“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黄支队说,“怎么可能?没有生殖器啊,连痕迹都没有,我还没见过腐败成这样的男性会阴部。”
我逐层翻开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这是前列腺,没有子宫,所以是个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挥的黄支队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两把止血钳,检验死者的会阴部。
“我确实猜错了。”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看,虽然会阴部腐败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残存毛发的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
我凑过头去看,点头说:“这些皮瓣,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腐败不可能形成这样错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医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一般这样,都是因为感情纠葛啊。”
“说不定是这个人想强奸别人,结果被别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说。
“不会。”黄支队说,“割裂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现象,应该是个死后损伤。”
“杀人后再割生殖器?”高法医说,“那就更能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了,这种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来。”
“发现了这个损伤,是好事儿啊。”我微笑着说,“明确了凶手和死者的关系,只要找到尸源,不就破案了吗?”
黄支队点点头,说:“是啊,这是个不错的发现。下面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明确死者的死因和总结死者的个体特征了。”
我们沿着尸体头皮腐败裂口拓展了裂口长度,使得头皮能够一前一后翻过来,充分暴露颅骨。
和高法医判断的一致,死者的额部头皮内侧有大片状明显出血痕迹,对应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有明显的截断现象。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打击啊。”我说,“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和裂伤,说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这个工具质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铁质的工具,多次打击头部,头部难免会留下挫裂创。”高法医说。
“嗯,我也觉得不是铁质工具。”黄支队说,“你看死者头部的骨折线附近,没有一处有崩裂的迹象,而且骨折线没有大范围延伸,这都说明工具不应该是铁质的。”
“但有个问题就来了。”我说,“既然是木质等工具的袭击,很难导致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黄支队说,“能够施加这么强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难做到,应该是男人?但既然是情杀,怎么会是男人杀男人呢?”
“两种情况,”我说,“一种是死者侵犯了凶手的妻子、爱人,第二种就是同性恋。”
“是同性恋。”高法医用止血钳撑起死者的肛门,“死者的肛门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而不是死后的肌肉松弛形成的。一般这样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肛门皱襞消失的案例都见于同性恋。”
“那就对了。”黄支队说,“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的话,这就是一起因为感情纠葛引起的同性恋杀人案件。”
“哈哈,有了这么多分析,我心里有底儿了。”我说,“还担心这起案件难度会很大,目前看,并不难呀。”
“好吧,”黄支队说,“我们抓紧时间圈定侦查范围,要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尸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为衬底,我们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会干劲十足,很快,我们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颗磨牙并且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
。
“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我费了很大劲儿忍着恶臭剥离开耻骨联合周围附着的软组织,暴露出耻骨联合面,然后结合牙齿的磨损度对死者的年龄进行了初步的推断。
“再结合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体态中等,还有穿着一双偏女性化的棉袜,”黄支队转头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我觉得有了这么多指标,应该不难找尸源了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黄支队都在苦苦地等待着寻找到尸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于到第二天傍晚,我们几乎对侦查部门丧失了信心。
“看来死者没有亲属啊。”黄支队说,“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亲属报案,则无从查起了。”
“谁说无从查起?”一个清亮的女中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专案组死寂的气氛,云泰市公安局DNA室负责人张秋走进了专案组。
“有重大发现。”张秋说,“通过你们划定的死者条件范围,我们在DNA数据库中设定了条件,然后输入死者的DNA数据,没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条信息。”
“是什么信息?”黄支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根据目前比对结果,”张秋说,“死者应该是在两年前因盗窃摩托车入狱,并在监狱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风。”
3
“呵呵,”我笑着说,“说不定这个曹风就是在蹲监狱的时候变成了同性恋。不过现在拨云见日了,查到了尸源,破案指日可待。DNA又要立功喽!”
“这个曹风是什么时候出狱的?”黄支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接着问张秋,“我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时间。”
“刚才我向司法部门朋友查询了一下,”张秋说,“准确时间是去年9月22日。”
“时间对得上!”黄支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兴地说,“马上去查这个曹风,生前和哪些男人有染,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亲属。”
“怕是不好查。”张秋紧跟着泼来一瓢凉水,“据司法部门同事介绍,这个曹风从小是个黑户,入狱的时候,他除了曹风这个名字,其他所有资料都拒不交代。因为并没有查到他的户籍,所以监狱管理局的同事对这个曹风的身世一无所知。”
“查不清身份,还能找不到人?”黄支队笑着说,“看我们的本事,去查吧!”
案件每次进展到需要调查的时候,我就“失业”了。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专案组传回好消息。翻看着微博,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热点。实在不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云泰案”。
为什么在前四起案件中,死者体内都没有发现精子,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却发现了精子?难道真的是不同人作案?不会!那么特殊的绳结打法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如果真的是两个人,那这巧合有些过于夸张了。难道这一次“云泰案”的凶手有了帮手?两个人轮奸?也不会。这么隐蔽的作案,侵犯对象都是弱女子,何必找什么帮手,强奸犯没必要带徒弟吧?
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云泰案”前四起案件中。犯罪分子为什么会没有精子?或许这次他出了什么纰漏,把精子留在了死者的体内?目前这样的想法才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所以,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一方面在查DNA,另一方面就是要搞清楚凶手之前为什么会没有在现场留下精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对警察来说,熟睡被惊醒通常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电话铃声。
不过,这次是好消息,曹风的资料和住址找到了。
“这个曹风是不是个同性恋还没有任何调查依据能够证实。”当我赶到专案组的时候,黄支队开门见山地说。
“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依据?”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倒是很意外地得知,曹风在出狱后不久就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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