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青铜虎符(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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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家村的壮丁都被抓起来了,不是为了充军,而是因为朝廷刚吃败仗,查出军队里有细作,细作将作战的计划出卖给了敌军,以至于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军心涣散。

而那个细作,就出自彭家村。

朝廷勃然大怒,命令地方官员彻查。

现在只要年纪十四以上的,都被抓到了村口,一一盘问。但凡有一点可疑的,都会立刻被抓走,送去衙门审问。

说是审问,村民都明白,跟谋反牵扯上关系的,就是死路一条,活着去,躺着回。

彭方元和娘亲一起跪在村里,他直起腰往前面看,看不见跪在村口的爹爹。他刚要站起来,就被母亲给拽住。

“别瞧,你不要命了。”

“可是爹在前面,我想去找他。”

母亲拽着他的手,不许他站起来,低声说:“一会你爹就回来了。”

彭方元问:“娘,他们在干嘛呀,为什么让爹爹他跪在那?”

“没什么,就是问点事。”周氏边说边哄着襁褓中的女儿,略有些不安,刚才已经抓走了四个人,旁边的人家都哭断肠了。希望她的丈夫能平平安安,彭家的人都要平平安安。

“你……”官差瞧瞧彭大郎,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脚上,神情微顿,说,“你脚上裹着的是什么?”

彭大郎说:“刚才上山狩猎,不小心弄伤了腿。”

官差不耐烦说:“我问你上面缠的是什么?”

彭大郎自己也忘了,瞧了一眼说:“刚好碰见邻居卖货回来,他随手撕的纸给我扎的。这不,还没回家,官爷们就来了。”

官差俯身,一把撕扯下他腿上浸了血的藤条和纸,这一细看就怒斥:“细作!抓起来!”

彭大郎被这突如其来的“细作”二字扣得有点懵,但官差已经把他的手臂抓住往地上压,他吓得大叫起来:“我不是细作,我不是,我家里耕了两亩地,我爷爷我爹都靠这两亩地活,我怎么可能是细作!”

“呵,那我让你死个明白。”官差将那血纸拍在他的脸上,说,“你瞧瞧上面的字,说的全是鞑子的事,你一个汉人学什么敌国的典故?你们这个彭家村,细作可真不少,骨子里藏着一颗卖国的心。”

彭大郎急了,说:“这是别人随手撕了书给我捂的伤口,要不血止不住啊。草民也不认识字,根本不知道这纸写的是什么。”

“是谁给你捂的伤口?你找他出来,我看他就是细作。”

彭大郎一愣,看看腿上的伤,又回头往跪了满地的村民看。那人跟他的视线对上,脸色瞬间苍白,几乎要晕死过去。

官差见他迟迟不指认,厉声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个细作揪出来,我就放你走。否则,我看你就是细作吧。”

彭大郎瘫在地上,没有指认那个人。官差当即认定是他说谎,让人将他带走。一声令下,却突然冲出来个妇人,抱了彭大郎的腿不让他们拖走,哭道:“我男人不是卖国贼,他们三代都是泥腿子,怎么可能是细作。”

“那让你男人指认啊。”

周氏边哭边急声对丈夫说:“你快说啊,你快说,说了你就没事了。”

彭大郎怔神看着妻子,呜咽哭了起来,可还是没有说。

周氏也大哭出声:“我求你说吧,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方元了吗,你不要安安了吗?”

彭方元见母亲跑过去,也想过去,可在半道被村民死死抓住,怕官差一个不开心,嫌他吵给杀了。那个彭大郎,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别再搭上彭方元。

彭大郎知道对不起妻子,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指认那个见他受伤,二话不说就给他包扎伤口,连货都顾不上的邻居。

平时他们一家,受了他们不少照顾。

彭大郎想说,可良心谴责,又说不出口。他心里太过矛盾,嚎啕大哭起来。官差听得不耐烦,将彭大郎拖走。周氏要追,被官差一脚踹开。

彭家村的闹剧,直到傍晚才落下帷幕。

被踹晕过去的周氏醒来,发现这不是梦,无助地哭了起来。

村里的妇人听见她的哭声,从外头进来,怀里还抱了个女婴,也闻声落泪,说:“你也别难过了,孩子还小,你……你要撑住啊。”

“大郎呢?”周氏问。

妇人啜泣起来,谁都没有说。

第二天,彭大郎的尸首被送回来了,还是村长托了关系,求衙门还个全尸,才肯送还。

“回来”的彭大郎身体没一块好的,听说受了很多酷刑,被逼问他跟敌国是怎么勾结的。彭大郎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于是一直挨打。

直到死,衙门的人也没逼问出什么。

——没有做过的事,就算疼死,也不能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让妻子儿女都安全。

老实巴交又胆小的彭大郎想到这些,什么酷刑都没有让他屈打成招。

周氏看见丈夫的尸体,又哭晕过去。彭方元想去看看爹爹,但被村里人拦住了。

他知道,他爹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从牙缝里省钱给他买糖吃了。

他也知道,他爹是被朝廷害死的。

六岁的他,没爹了。

周氏改嫁了,儿子和女儿送给了邻居养,她不知道邻居就是“害死”她丈夫的人,只知道有媒婆登门时,邻居见她犹豫嫁不嫁,主动说帮她养儿女。

周氏改嫁的那年,彭方元八岁,妹妹三岁,已经会走了。

他牵着妹妹送母亲出门时,只觉得娘亲穿得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却在哭。她给了他们一人一块蜜饯,就走了。

等她走远了,彭方元才想到了什么,问:“我娘还会回来吗?”

村人有的不说话,有的笑了起来,说:“你娘不会再回来了。”

彭方元大惊,立刻去追娘亲,但怎么追不到。他跑了很远,天都黑了,都没有追上他娘。等他回来,邻居就急切地对他说:“安安着凉了,这会发着高烧,我去山上采点药,你别乱跑了。”

彭方元忙跑到妹妹身边,往她额头一探,烫手。妹妹紧闭双眼,小小的眉头深深拧着,像是很痛苦。他抓着妹妹的小手,妹妹却在叫着“娘亲、娘亲”。

大人很快采了药回来,煎了水给彭安安喝下。但是并没有什么用,邻居急了,跑去镇子叫大夫。

然而在大夫来的路上,彭方元发现妹妹的手凉了。

冷冰冰的,也不会再喊“娘亲”,喊“哥哥”了。

彭方元愣了神。

等邻居回来,发现彭方元不见了,彭安安也不见了。

彭方元背着已经不会说话的妹妹走在小树林里,他想找神仙救活他的妹妹,大人都说,山林里有很多神仙,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拿一些吃的来祭拜。

“救救我妹妹吧,求你们快出来,救救我妹妹吧。”他苦苦哀求着山林里隐匿的神,可是没有人出来。

是他平时没有好好拜神吗,是他平时没有什么吃的拿给他们吗,所以没有一个神仙出来。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他无助地哭了起来,但背上的妹妹,依旧没有半点呼吸。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没有力气走了,跪在地上哭着,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的妹妹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小脸蛋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妹妹——”

八岁的彭方元,没有了娘亲,也没有了妹妹。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你要打铁?那你问对人了,你沿着这条路走,街头那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那里有个小师傅,力气大,打的兵器又好使又锋利,还便宜,不坑。”

葛洪听了行人介绍,笑问:“小师傅?这年纪是有多小?可靠吗?”

“可靠啊,才十八,跟着他师傅学了十年,是个好小伙。”行人见他一身过路商人模样,提醒说,“出了这个镇子就是山道,世道乱,贼多,你去买把好的佩剑,贼会多几分忌惮。”

葛洪跟他道了谢,一会又问:“那小师傅姓彭,对吧?”

行人说道:“对啊,姓彭。”

说完,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小师傅姓彭?倒是奇怪。他皱了皱眉头,瞧着已经往街头走去的商人。那商人年纪约莫三十,身影瘦长,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有腰间悬挂的一个玉佩,是以铜钱交叠串成,细看,像是个卦。

街头那果然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葛洪听着打铁的响声,看到了那个打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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