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刻入骨髓的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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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可儿慌乱四处翻找钱包,“马上回家。”

“先坐下,”叶菲把她按到床沿坐下,“你这个样子别说千里迢迢回家乡,连火车站都去不了。”

姜兰握住她的手:“别急,我先帮你收拾行李。”

何曼雪说:“我现在就去给你订最近一班火车票。”

连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桑丽娜也倒了一杯水给她,“你镇定一点,越慌越乱,反而误事。”

在室友们的帮助下,可儿乘坐上当晚最快一班火车。下了火车,是次日上午十点多钟,她直奔医院。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大多认识可儿,经他们指点,她熟门熟路找妈妈所在的那间病房,刚要推开虚掩的门,听见妈妈的声音:“妈,我这病没得救,别再浪费钱,你年纪大了,可儿还在读书,总得留点家底下来给你们过日子吧。”

姥姥呜咽:“我们一家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啥要遭这份罪,老天不开眼,我一把老骨头了,怎么不先拿我的命去。”

“妈,我对不起你,没好好孝顺你老人家,还害你为我担惊受怕,”秦雪莲身体虚弱,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好在可儿懂事,将来一定会替我好好孝顺你,我大概也就这一个月时间了,千万别告诉可儿,让她......”话语突然打住,她怔怔看着门口。

可儿无力倚在门边,行李袋慢慢从她肩上滑落,“啪”一声掉落地上,她不管不顾,缓缓走到病床前,妈妈不过四十五岁,稀稀疏疏的头发枯黄暗涩,眼窝深陷,蜡黄的脸庞上颧骨高耸。记忆中,妈妈曾经是一个多么漂亮温柔的女子。“妈妈,”她握住妈妈瘦如枯竹的手,“我回来了。”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眼泪却禁不住漱漱落下。

“傻孩子,”秦雪莲吃力抬起手,轻抚女儿的头,“别哭,人强不过命,这是妈妈的命。”

“不是,这不应该是你的命。”可儿吸了口气,既然老天没眼,她们凭什么要顺天应命。

安抚好姥姥和妈妈,可儿找赵永年详细了解妈妈的病情,是尿毒症晚期,除了换肾一途没有别的救治办法。县医院暂不具备做换肾手术的条件,必须送到市中心医院去才能进行这项手术,医药费用倒不是主要问题,秦雪莲作为医务工作人员,大部份医药费可以报销,关键是肾源稀缺,短时间内很难找得到和她身体相匹配的肾,而秦雪莲的病情不能拖延,如果再不换肾,生命至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可儿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人体有一个肾就能够存活,急忙问:“可不可以把我的肾移植一个给妈妈?”

“你妈妈不会同意。”

“别让她知道不就行了,赵叔叔,我已经是成年人,有独立民事能力,求求您,答应我吧。”

赵永年沉吟片放刻,“虽然说作为直系亲属,肾和身体相匹配的机率比较大,但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可儿欣喜:“这么说您同意了?”

赵永年无奈:“可儿,先去做个体检吧。”

刚做完详尽体检,可儿接到杨帆的电话,原来他打电话去她寝室时,叶菲把她妈妈病重的消息告诉了他。关切询问过她妈妈的病情后,杨帆说:“可儿,别怕,我爷爷的身体在正好转,等情况稳定一些,我立刻过去陪你。”

可儿并不认为他真的能来得了,但仍答应:“好的。”为免他担心,她没有告诉他换肾的事情。

最后,他轻声喊:“可儿——”

可儿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文,于是也喊一声:“杨帆——”

“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喊你一声。”

她听见他在电话那端笑,一缕笑意不知不觉浮上唇畔,幸好有他,虽然不在身边,能听见他的声音,她便觉得安心。

体检结果出来后,赵永年把可儿叫到他的办公室,问:“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平和的声音里不乏责备意味.

可儿顿时满脸痛红,这几天心情一直处于杂乱担忧之中,几乎忘记了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

“你这孩子,”  赵永年惋惜:“怎么就不懂得保护自己。”

可儿窘迫,呐呐说;“肾的匹配......”

“即使各项指数完全匹配,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做肾移植手术。”

可儿如身置冰窖,森冷的寒意浸透心骨,手不由自主捂住腹部,“您的意思是,妈妈和孩子,我只能选择一个?”

“你想留住胎儿?”赵永年震惊,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你别忘了自已还是个学生,这个胎儿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前程,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你为你妈妈和姥姥想一想,你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赵叔叔——”可儿脸色惨白。

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凄苦,赵永年不忍心再多作责备,叹一口气,说:“你不用矛盾,就算马上做人流手术,也必须休养一个月后才能取肾,可你妈妈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可儿声音发颤。

赵永年摇头:“除非找到新的肾源。”

可儿深一脚浅一脚昏沉沉走出办会室,赵永年的话盘恒在耳畔:你妈妈很辛苦,多陪陪她,让她走得安心点。老天爷果然没长眼睛,把亲人一个个从她身边夺走,再多给一些时间,她可以改变命运,让亲人们生活得越来越好,可老天爷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悲切的哭泣拉回了她游离的神思,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妈妈所住的病房外,是姥姥在哭泣,妈妈又开始全身抽搐,她的神经系统不受控制,随着浑身肌肉颤动,眼泪鼻涕白沫不断涌出来,流到脸上交错纵横,所谓尊严、颜面,这种时候谁能顾及得了。

可儿抱住妈妈,回头大喊:“医生、医生、护士——”

“可儿,”有人从身后扶住她的肩,“冷静点。”张岚怜惜的看她,尿毒症晚期的必然症状,医生、护士没有办法制止

可儿泪流满面,是该冷静点,姥姥老了,妈妈病重,她才是家里的支柱。

抽搐终于结束,秦雪莲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出的气体里都有尿味,可儿抬高妈妈的头,端起水杯一点一点喂入妈妈干裂的唇中。秦雪莲突然烦躁挥手,水杯“砰”一声被打落地上,她剧烈作呕,红到发黑的血喷口而出。

姥姥惊慌失措,失声痛哭:“雪莲、雪莲.......谁来救救我闺女呀——”

可儿紧紧抱住妈妈,泪水已经干涸。

晚上,一切终于暂时安定下来,年迈的姥姥筋疲力尽,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张岚劝说可儿:“你也早点睡吧,身体总这样熬着不是办法。”

可儿柔顺答应:“好的,张阿姨。”

张岚想再说点什么,看看可儿憔悴的脸庞,最终只得叹息一声,轻轻合上门离去。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可儿也起身走出了病房,茫茫然来到医院大门外,凉风扑面而来,远方天际,一颗寒星泛着冷冷的光。“妈妈,妈妈。”她轻轻喊了两声,闭上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杨帆——”

她拿出手机,屏幕在夜色里泛出荧荧光芒,她翻开电话本,华芷萱的电话号码跃然入眼,指尖僵在按键上,她死死盯着那一串数字。一滴泪突然落在了屏幕上,水迹漾开,模糊了屏幕。她急忙擦干水迹,紧接着又一滴泪落了下来,眼泪越来落急,她不住的擦拭屏幕,不经意间,终于按动了通话键。

电话里传出华芷萱悦耳的声音:“小帆?”

可儿缓缓举起手机凑近耳侧,咽喉哽痛,凝腻无声。

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一下,试探的询问:“你是秦可儿?”

“求您救救我妈妈......”可儿竭尽全力一字一字说出,每一个字仿佛是刺在心口的针。

华芷萱问:“你需要什么呢?”

“一个和我妈妈体质相匹配的肾。”

“把你妈妈身体检验后的各项数据传真给我,给我三天时间。”华芷萱是个修养很好的人,明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却只字不提,甚至为避免可儿难堪,她先挂断了电话。

轻手轻脚回到病房,可儿站在床边凝视昏睡中的妈妈,病痛把她折磨得消瘦不成人形,肤色黄褐,下肢水肿,再不见昔日那个温婉秀丽女子的一丝踪影。她想:也许,一切都是值得的。突然泪如泉涌,她抬手用力捂住嘴,不让发出一点声音,任由泪水静静淌过脸庞,再划过手背滴落......

所有人都认为秦雪莲很幸运,因为可儿在网上发了一封求援信,很快得到某慈善组织的援助,从国外为她联系到一个免费捐赠的肾,而且恰好和她的体质条件相匹配,至于手术以及手术后的排异治疗费用,70%由公费报销,余下30%,医院同事以及一部份经济条件较好的病人自发捐款为她凑齐了这笔费用。可儿双手捧着沉甸甸的一叠钱,向着大家深深鞠下了一个躬,姥姥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鞠躬,喃喃说:“好人呐,你们都是好人呐.....”

“大妈,你您别这样,”赵永年急忙扶住可儿姥姥,转过头对可儿说:“可儿,假如有一天,你身边所熟识的朋友或同事遇到了类似的困难,你会不会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帮助?”

“我会,”可儿毫不犹豫说:“一定会。”

“那就是了,”赵永年说:“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的,种善因得善果,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对同事、对病人都很好,所以在她困难时,大家乐于施以援手。”

可儿还是觉得幸运,正因为从小总能碰见这样一些人,平凡、善良、真诚,所以即使经历生活的种种苦难,她依然没有变成为一个心灵扭曲的人。

三天后,秦雪莲从县医院转到了市中心医院进行肾移植手术。可儿和姥姥在手术室外焦虑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一种煎熬,一起陪同前来的张岚不时安慰这一老一少:“别急,前面那么多难关都挺过了,还怕这最后一关吗!”

等待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几个人急切拥向门口,一脸倦容的医生走出来,笑容愉悦:“手术很成功,病人需要在无菌室里观察24小时,如果没有其他异状发生,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你们先隔着玻璃看看她吧。”

姥姥喜极而泣:“谢天谢地,雪莲总算得救,我们遇到好人了。”

回来后,可儿第一次看见姥姥开怀笑,妈妈的生命得以延续,避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站在大玻璃窗外,她望着妈妈,手术后身体虚弱,妈妈睡得很沉,有多久没看见她安详的睡颜了?在病中的这段时间,病痛让她终日烦躁不安,因为瘙痒症状,皮肤被挠出大块的淤斑.......而现在这些痛苦终于再也影响不到妈妈。可儿扬起唇角,含着泪微笑。

“可儿,”张岚看着她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的脸,“去休息一下,别累垮了,这里一切有我照看着呢。”

可儿点头:“那就麻烦张阿姨了。”她没有立刻回休息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走,很累,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只要一有空隙,那种噬心的痛楚就会把她淹没。

一阵反胃的感觉突如其来,她扶着一棵大树,弯下腰抑制不住的干呕,一整天,几乎没吃过什么,呕出的只有黄苦水。怀孕近两个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她的宝宝很乖,知道妈妈心情不好,安安静静的呆在腹中,从不捣乱,所以她一直没有剧烈的妊娠反应,今天是第一次,他以这种方式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吗?

可儿额头抵在树杆上,粗粝的树皮刺得肌肤生痛,她手捂住腹部,一遍遍反复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手机铃音乍然响起,可儿虚软倚靠着树杆,拿出手机,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杨帆焦急的声音:“可儿,你在哪里?”

“市中心医院,我妈妈今天做手术。”

“我知道你在市中心医院,我是问你在医院哪个地方?”

“我在......”可儿怔了怔,她走到哪里了?还有,杨帆为什么问她在哪里?

杨帆突然兴奋的喊:“我看到你了,你站在原地别动。”

可儿四处张望,不远处,杨帆正向她飞奔而来,是做梦?可儿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杨帆阳光一般的笑容越来越近。原来,他说要来陪她,不是为了安慰她,是真的要来陪她。

她跌跌撞撞向他冲过去,扑入他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他特有的阳光气息,“杨帆、杨帆......”她一迭声的喊。

他紧紧搂住她,“可儿,我在这儿。”

在杨帆眼中,生活无疑是向着美好的未来发展,爷爷的身体康复了,他前段时间发出去的简历终于有回应,深圳的两家大企业同时通知他去面试,一家是国营企业,一家是外资企业,无论从待遇方面还是从前景方面来看,都是让人羡慕的好工作。最重要的是,得知可儿怀孕,杨颍和刘婶明确表示愿意帮助他们。

“颍姐在市区内另外有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她答应借给我们居住,等一月份你们这个学期的课程全部结束,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来年开学,颍姐会请她在Z大工作的朋友帮忙,为你申请一个学期的长假。宝宝的预产期在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新学年开始,你恰好做完月子,能回学校继续读书,大四学年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课程,你随大三学生一起上课,把请假那个学期的课程修完,这样不会延后你的毕业时间。至于宝宝,刘婶已经答应我,到时候来侍候你做月子和帮我们照看宝宝,你放心,她人很好,我是她一手带大的,照顾孩子很有经验。钱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现有的存款该用的地方你尽管,不要节约,万一不够,你就告诉我,我会有办法。如果深圳的工作能定下来,我先在深圳打基础,安顿好一切,等你一毕业,我马上回来接你和宝宝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以后再也不分离。”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帆一手牵可儿,一手提菜篮子,正走在前往菜市场的路上,憧憬着美好未来,他神采飞扬,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弹跳着快乐音符。

可儿含笑静静听着他的计划安排,今天是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家家户户忙晒被子,五颜六色挂满住宅小区的阳台,一时间如同万国彩旗招展;暖洋洋阳光里,洇尘飞舞,几个老太太坐在一处晒太阳,纳着鞋底闲话家常,远处不时传来小贩的韵味十足的吆喝声;凡俗烟火里的寻常生活,真切普通的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于她已是永远不可求。  她几近贪婪看着他俊挺的侧影,阳春白雪般的明洁纯净,而她的人生太过沉重,所以她要不起他。

买了一大堆菜回家,赵永年和张岚夫妻已经来到,正坐在客厅里和秦雪莲聊天。秦雪莲的身体康复情况良好,目前只需要按时吃药和定期复诊,所以昨天就出院回家里慢慢调理了。可儿邀请赵永年夫妇来家里吃饭,一方面固然为了感谢他们,另一方面是想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一个阳历年。

可儿负责主厨,杨帆自告奋勇打下手,不过半个小时,他被可儿给轰了出来,洗个青菜,菜梗上泥沙清晰可见;切个土豆丝,根根粗过手指......可儿实在是忍无可忍。赵永年笑着向杨帆连连招手:“小杨,来,过来坐,既然被人嫌弃了,你正好落得个清闲。”

张岚进入厨房接替副手的位置,她一边娴熟切菜,一边低声对可儿说:“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你们现在是学生,关于孩子的事情,我和你赵叔叔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你妈妈和姥姥,但你们自己总得有个打算。”

可儿正在煎鱼,油烟熏得眼眶泛红,机械的把鱼翻来覆去,说:“阿姨,我知道了,我们会处理好。”

“你一向聪明,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张岚叹气:“如果换一个时间,这应该是一件喜事,总之,你一定要记住,先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

可儿点点头,顺手把红烧扁鱼的调料倒进锅里,烧红的锅发出“滋”一声,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厨房,可儿却被呛得鼻梁发酸,扭过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她走出厨房去找纸巾,看见杨帆在削苹果,眉目低敛,修长的指灵活晃动着水果刀,片刻功夫,苹果皮不间断的被整串削了下来,他把苹果一剖为二,分别递给姥姥和妈妈:“姥姥、阿姨请吃苹果。”

两位长辈笑咪咪接过苹果,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儿家的两位长辈何止是喜欢,简直是一见到杨帆,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也是,在妈妈住院这段时间,杨帆鞍前马后的打点一切,还要时时照看着可儿,不肯让她受一点累,这一切不仅让姥姥和妈妈对他欢喜不已,也赢得了赵家夫妇的好感。

吃晚饭的时候,可儿向赵永年和张岚敬酒:“赵叔叔,张阿姨,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照顾着我们一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有所求,可是、可是.......”

“可儿,”张岚柔声抚慰她:“邻里乡亲,多年的老朋友了,相互照应一下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放心回学校去就是了,家里的一切有我们呢。”

杨帆也向赵永年夫妇敬了一杯酒,不多说客套话,一杯喝到底以示诚意,乐得赵永年呵呵笑:“这小伙子实在,我喜欢。”

然后,杨帆拉着可儿去向姥姥和妈妈敬酒:“姥姥,阿姨,请你们放心把可儿交给我,我会对她很好,让她一辈子幸福,我也会和可儿一起好好孝敬你们。”

多年不喝酒的姥姥巍巍战战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急得可儿连忙拍抚她的背心。妈妈病中不能喝酒,拿起代替酒的白开水慢慢喝下,眼底泪光闪烁。

可儿目不转睛看着杨帆,幸福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华萱芷的意思很清楚,孩子和杨帆,前程和尊严,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否则将一无所有。他这样待她,她应该相信他的,然而,没有了自我,她会是谁?

杨帆附在她耳畔:“虽然我秀色可餐,你也没必要垂涎三尺吧,这么多长辈面前,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挨得太近,他的嘴唇几乎碰触到她的耳垂,醇酒的清香沁入鼻端,熏得她也薄有醉意。

察觉长辈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们这一处,可儿大窘,慌忙推开杨帆,大家很识趣的转开了视线,在他们眼中,她看到了欣慰,他们认定他是她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可是这样的良人,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小县城里的人喜欢热闹喜庆,虽然只是阳历年,仍然有不少人放烟火,吃过晚饭后,大家一起拥到平台上看烟火。大朵大朵的礼花在夜空里绚丽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县城,漫天灿烂的焰火下,可儿拉起姥姥和妈妈的手与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你们要好好的,给我时间,等我回来......”

杨帆急于赶到深圳去面试,可儿马上要应付好几门课程的考试,元旦当天,他们起程返回北京。前段时间处于忙碌与忧虑之中,可儿没有妊娠反应,现在空闲下来了,身体反而变得娇气,一路上她害喜得厉害,幸好有杨帆,他体贴细心的照顾她,让她觉得安心。

对面卧铺的一位大娘夸奖:“小伙子真懂得痛媳妇,你媳妇有福气。”

杨帆笑嘻嘻:“是我有福气,媳妇怀着我的娃娃呢,我当然得多痛她一些。”

可儿白他一眼,红着脸转过头看向窗外,铁路两边的山石树木、村落湖泊飞快掠而过。杨帆搂住她,让她舒适靠在胸前:“我坐火车去找你的时候,一路上也常望着窗外,看见每一道景致从眼前后退,我就觉得离你又近了一步;现在我们在一起,每过一道景致,我们就又过了一个难坎。”

窗外的景致飞掠太快,可儿看得眼睛发酸,赶紧闭上了眼,他以为他们向着美好的未来接近,她却已看不见未来。

杨帆说:“可儿,最难过的坎,我们扛过去了,相信我,以后一切都会好。”

另一辆火车交错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可儿问:“杨帆,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等我吗?”

“什么?”他听不见。

两辆火车交错而过,四周的声音又变得清晰,杨帆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她转身反抱住他,“我爱你,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他目瞪口呆,大概是被吓到了吧,多么恶俗的表白。可儿羞愧,火车上还有别的人,她顾不了那么多,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采取鸵鸟政策,不闻不问不看。半晌,她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我也爱你,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他们第二天下午才到达北京,下了火车,杨帆先去买好次日前往深圳的火车票,他的两个面试,一个时间安排在元月五号,另一个的时间安排在元月八号,他必须在五号之前到达深圳。

当天晚上,他们回到小公寓居住,因为决定了要退租,可儿对房间里的一切分外眷恋,这里是她和杨帆短暂的家,开始于此结束于此。

杨帆显然有着和她相同的眷恋心情,默默打量四周,最后,说:“可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稳定的家。”

他抱着她坐在窗台上看夜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路边一盏孤灯,一缕清寂的光冷冷照在窗台上,冬夜凛冽的风尖啸着从窗外刮过,光是听在耳中,便让人陡生寒意,可儿往杨帆怀里缩了缩,以后没有这个温暖的怀报,她该如何渡过冬天的严寒?

这样想着,她不由仰起脸,再一起问出心中隐藏很久的话:“杨帆,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等我吗?”

“离开?”他抓住她的双肩,把她从怀里推开一些,盯着她紧张问:“为什么离开,你要去哪里?”

“我是说如果,”可儿温柔的笑:“如果有这么一天,你可以等我吗?”

杨帆捧起她的脸,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认真看她,清冷光影里,他秀气狭长的眼中似乎也映射出冷峻的清辉,许久,他说:“只听过望夫石,没听过望妻石,难道你要我开这个先例?”

可儿沉默着。

他重新把她揽入怀中,“看过《东邪西毒》吗?”

可儿不解的摇头。

“里面张曼玉说了这样一句话: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我许给你一生一世,如果你仍然能狠心的扔下我离开,那么,我为什么要等你?”

他低头缠绵的吻她:“可儿,千万不要走,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答应我,永不要离开。”

沉溺在他的温存里,她迷迷糊糊找不到理智,顺应着心底最真实的意愿,脱口而出:“好的,永远不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杨帆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可儿坚持要送他上车,临别时,他用力拥抱她,“等我回来!”她贪恋的回抱住他,不舍得,真不舍得,这一撒手,再回首,只怕已是百年身。

列车员催促:“马上开车了,快点上车。”

最后一刻,杨帆才跃上车,一个在车上,一下在车下,缓缓合拢的车门,隔断了彼此胶着的视线。

火车鸣笛启动,开始时,缓缓行驶,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可儿孤伶伶站在站台上,凝望列车远去的方向。冽冽寒风如刀,刮得脸颊生痛,冬天里的北京要比家乡寒冷许多,她裹紧大衣,迈起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了车站。

一辆轿车轻缓滑行到身前,可儿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里暖气十足,但她还是觉得冷,抱紧双肩,微微发抖。

华芷萱倒了一杯热果汁递给她,“出国留学的相关手续基本办妥了,只差面试这一关,我先送你去大使馆,面试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面试完毕我再接你去医院,你看行吗?”

可儿低垂眼帘,点一下头,车子行驶得十分平稳,果汁在杯子里没有一丝晃动,她双手握紧杯子,冻得麻痹的手指籍由杯面的热度来取暖。

华芷萱瞟一眼她苍白的脸,轻言善语:“你别担心,负责手术的是一位资深妇科医师,不会让你的身体受到太多伤害,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如果——”可儿微微抬一下眼,扇形的长睫毛随之轻轻翕动,声音有点沙哑:“有朝一日,我能到达和您平起平坐的地位,您还会反对杨帆和我在一起吗?”

华芷萱笑:“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你认为我还有能力阻止你们在一起吗?”

可儿靠向椅背,疲倦的闭上眼,“我想休息一会儿,到了大使馆,请您叫我一声。”

破釜沉舟,现实容不得回头,可儿不能给自己一丝犹豫的时间,怕只怕稍有间隙,她就会不管不顾,哪怕身后万丈深渊,也要回头,拖着亲人一起跌入永无出头之日的深渊。顺利通过了大使馆的面试,她紧接着跟随华芷萱到达医院。

小小的一个人流手术,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可儿躺在手术台上,清晰感受到冰冷坚硬的器械探入体内,一个幼弱的生命在痛楚中无声无息消失,分不清那是她的痛,还是她孩子的痛,只是这样的痛楚深深刻入了骨髓,在今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让她刻骨铭心的痛着

手术结束后,可儿被送入特护病房,华芷萱说:“我已经付足了七天的费用,饮食生活方面,刘婶会来照顾你,你安心在这里休养身体,不要为了和我赌一口气,而伤害你自己,要知道,无论你将来想实现什么大志向,一个好身体是最起码的本钱。”

可儿虚软无力的躺在床上,原本就苍白的脸,在手术后,更透出一种青灰,“或许,我该对您说一声谢谢!”

华芷萱摇了摇头,“只希望你少恨我一点就好。”目的已经到达,她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可儿紧闭着眼,似乎倦极入眠,华芷萱在床边默默站立片刻后,放轻脚步向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可儿说:“我不恨你,无论如何,是您救了我妈妈,这份恩情,我会还给您。”

华芷萱略略停顿一下脚步,随即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房门。

仿佛被摒弃在整个尘世之外,寂静的房间没有一点生的气息,可儿用被子紧紧裹住全身,仍然觉得冷,血液似乎渐渐冷却,最终将凝结成冰,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寒意渗透心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儿迷迷糊糊听见轻微的“悉嗦”声,从被子里探出头,一个眉目可亲的中年妇女正提着保温瓶和水果往床头柜上放,见可儿看她,和蔼一笑:“你醒了?”

可儿问:“您是刘婶?”

“嗯。”刘婶从保温瓶里倒出鸡汤,“来,趁热把鸡汤喝了。”

可儿捧着满满一碗鸡汤,老火靓汤,鸡肉熬化在了汤里,香气浓郁扑鼻,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刘婶哄孩子般:“乖,身体要紧,快趁热把汤喝了。”又忍不住轻叹一声,“要是小帆知道孩子没了,唉——,你没看见他对我说起这个孩子时,那个高兴样......。”

大颗的泪珠纷纷跌落,滴入汤碗里,咬紧牙关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刘婶大急:“哎——,闺女,别哭别哭,我马上给你换一碗鸡汤。”

可儿摇头,和着泪水大口大口喝下鸡汤,华芷萱至少有一件事没说错,无论将来想做什么,身体是最起码的本钱,她必须尽快养好自己的身体。

杨帆从深圳回来是十天以后的事情,回到学校,他扔下行李立刻去找可儿。临近学期未,学生们陆陆续续离校,女生宿舍的管理比往常宽松了许多,趁着值班阿姨一个不注意,他一溜烟跑上了宿舍楼。

寝室里碰巧只有可儿一个人,正靠在叠高的被子上小憩,乍然看见杨帆,她似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看着他,说不出话。

杨帆得意:“没想到我已经回来了吧,是不是很惊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他皱紧眉头:“怎么回事,我听说女人怀孕时会变胖,你怎么反而越来越瘦了,我不是交待过你别省钱,要加强营养?大的不吃,小的还要吃呢。”

可儿从床上坐起,脸色煞白。

“是不是妊娠反应很厉害?”杨帆关切的扶住她,拿一个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可儿勉强笑了笑:“找工作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顺利,两家企业都愿意录用我,外资企业的工资待遇要高一些,但要求我一毕业就过去,七月一号正式上班;国营企业的工资待遇稍微低一点,不过正式上班的时间定在九月一号;我希望宝宝出生的时候能陪伴你身边,所以就选了国营的那家企业;钱可以慢慢赚,迎接宝宝出生,一辈子才一次机会。”杨帆喜不自禁,“对了,我们是不是该给宝宝取个名字了?”

“杨帆、杨帆......”可儿吃力的喊。

“另外还有一件事,”杨帆沉浸在喜悦中,竟忽略了她的异样,“周正浩说他家在深圳有好几处产业,可以借一套房子给我先住着,这样的话,房租就省下来一大笔,我们可以多存点钱,尽早买房子。不过——”他板起脸,“你不许节省,我以后会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该吃该用的,一样都不能省,宝宝那么小,我可不舍让他受苦。”

“杨帆,”她悲伤的喊,张开双臂眷恋的拥抱住他,“我不舍得你,很不舍得......”

杨帆误解了她的意思,轻抚她的长发:“傻瓜,又不是马上离开,我不是说过会一直陪你到宝宝出生吗;再说了,即使以后我去深圳工作了,只要有一空,我马上会回来看你和宝宝,坚持上不到一年时间,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圆了。”

“对不起,杨帆,”她哽咽:“对不起——”

他终于察觉她不对劲,双手扶住她的肩,疑惑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太累了,我扛不住,”泪水渐渐盈满眼眶,她声音颤抖,“对不起——”

他眼里有了恐慌的神色,“你做了什么?”握在她肩上的手骤然收紧,“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从床头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纸,重若千钧,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递到他面前,他打开折叠的纸张,“人工流产手术报告”几个大字跃然于眼前,刺得两眼剧痛,薄薄的一张纸,他双手却无力承受,纸张从指间滑落,轻飘飘坠落地面。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那是你一个人的孩子吗?”

她胸口绞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干涩的问:“孩子没有我的份吗?”

她嘴唇轻颤,艰难吐字:“杨......”然后,她该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他眼底泛起红晕,骤然咆哮:“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一个人擅自决定了孩子的生死,你这个、这个狠毒的女人.......”

叶菲匆匆跑进寝室,“出什么事了,大老远就听见......”她打住话语,看看杨帆,又看看可儿,“你们,吵架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别吵........”

杨帆缓缓后退,“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他绝然转身冲出了门。

叶菲呆立片刻,俯身捡起地上的那张纸看了一眼,交还到可儿手中,“这张纸,要保管好。”

“好,我知道了。”可儿凄楚一笑,纸张一点一点被揉碎在掌心里,她用力的捏着纸团,捏到指节发白,人生还很长,她的花样年华却已凋零。

周正浩在一家酒吧里找了杨帆,他喝得大醉,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周正浩从地上一把揪起他,拿一杯冰水劈面泼过去,杨帆一个激凌,瞪大了眼睛。

“醒来了?”周正浩拽起他胸前的衣襟往酒吧外拖:“醒了就跟我回学校去。”

“别管我。”杨帆粗暴甩开他的手,又向服务生招手,“给我拿两支酒来。”

“他妈的,”周正浩勃然大怒,连暴粗口:“你是想玩失意少年的颓废把戏,还是想表演自暴自弃的煽情戏码,玩够一天一夜,也差不多了吧?”服务生端着两支酒过来,周正浩扭过头两眼凶狠一瞪:“滚!”

杨帆恼怒:“你谁呀,我要你管?”

周正浩凉凉瞟他一眼,“你以为我吃饱撑的,喜欢管你?要不是秦可儿求我,你烂死在这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呵——”杨帆冷笑:“还真情深意切呀,那女人我不要了,谁爱谁要去。”

“切——,真不想要了,你干嘛在这里借酒浇愁?”

“我喜欢,关你X事。”

周正浩叹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她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公费交换生的名额,大概这一两天内出发。”

杨帆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替我恭喜她,顺便转告一声,我祝她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不仅仅是你的骨肉,也是她的骨肉,你心痛,她难道就不心痛?”

“她有心吗?”杨帆嗤嗤冷笑,“虚情假意的答应我永远不离开,一转身,就把我的孩子给扼杀了,这样的女人,换作你会怎么做?”

“至少,我会问她一声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杨帆瞪着周正浩,若有所思。

“据我所知,你不在的时候,你妈妈又找过秦可儿。”

杨帆跳起来拔腿就跑。

周正浩在他身后喊:“等一等,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理会值班阿姨愤怒得又跳又叫,杨帆一口气冲上了女生宿舍楼,312寝室的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秦可儿,你给我一个解释——”

“天呐,杨帆你——”叶菲拉高门帘,惊诧不已,在酒吧里烂醉了一天一夜,他胡子拉茬,全身衣服皱皱巴巴,一股刺鼻的酒气,形同一个邋遢的落魄酒鬼。

向室内张望了一眼,杨帆顿时僵在原地,里面没有秦可儿,就连她的床铺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架和木板,他梦呓般,低低的喊:“可儿——”

“你来得正好,有一封可儿留下的信要给你。”叶菲回房内拿出一个白色信封给他。

杨帆拆开信封,倒出一张银行卡,他给她应急的那张卡,还有一张信笺,信笺上寥寥数语,是他所熟悉的秀丽字迹:六年为限,等到我足以与你平起平坐的那一天,我会回来找你。

“就这样走了吗?”杨帆喃喃低语,仿佛一瞬间垮掉了,绝望之下的万念俱灰。

旁观的桑丽娜忍不住说:“她今天上午刚去机场,是十点二十分前往纽约的航班。”

“谢谢!”话音未落,他已不见踪影。

叶菲感慨:“就算他追上可儿,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告诉他呢。”

“我不知道。”桑丽娜说:“虽然我不喜欢秦可儿,可看他们俩难过成这个样子,我也觉得不好受。”

车子行驶到机场外,还没有停稳,杨帆就跳下了车,冲到机场咨询台前,上气不接下气:“请、请问十一点二十分前往纽约的航班在几号登机口?”

前台小姐一脸甜美的笑容:“先生,十一点二十分前往纽约的航班已于五分钟前起飞。”

“已经起飞?”他木然的一字一字说。

“是的,先生。”

“不,不行,她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杨帆发狂似的朝着最近一个安检口冲去。

机场保安人员急忙拦住他,“先生,您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我要去找人。”他烦躁的推搡保安人员。

随后而至的周正浩看见这个混乱的场面,急忙拉住杨帆,“对不起,我朋友心情不好。”连拽带拖,他强行把杨帆拉出了机场。

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仰望高空,一架飞机正直冲云屑,杨帆对着飞机大声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等我......”他抱住脑袋,像个孩子般,蹲在广场中央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秦可儿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飘过的浮云,她少年时代的美好恋情如这过眼烟云,风一吹,烟消云散,心中悲恸,她泪如雨下。

那一年,杨帆二十二岁,秦可儿二十一岁,他们的青春岁月结束在一场淋漓尽致的痛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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