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梅结豆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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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两日,清辞总算是把书都摹写完了。眼见着笄礼的日子要到了,她不得不把《绮合集》先放一放。仔细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该送件什么样的礼给清玥。太贵重的东西,她也没有;不贵重的东西,似乎又无法体现她的心意。

澹园五年,纪府的人与事都有些模糊了,清辞连清玥的相貌也想不大起来。只记得那时候在学堂,女孩子里她记书最快,平常也最刻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都拿得出手。崔氏在几房想过继去二房的女孩子里挑中她,也是因为她更好学。连崔氏身边的宋妈妈都说,清玥同崔氏少时有几分像的。之所以没过继男孩儿,是因为崔氏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清辞想来想去,想起书坊先前印过的一本诗集,那是她头一回印书,所有刊印事项都是她独自把关的。看到成书后,三叔公便把书坊所有的俗务都交给她打理了,这本书对她的意义很不一样。

承平书坊的书一向做得朴素,要送人显得有些寒酸。她琢磨了半日,决定在书函上下功夫。人多少都有些买椟还珠的心理,这书函一美,里头的书自然身价也显得高一些。

书函是用木板或者纸板制成,用以保护书籍的。她这里还有几只闲置的书函,又从书院黄大婶那里寻了块春梅红的团花织锦布,浆平裁剪好。拆掉书函上的旧布,用糨糊把新布粘到木板上就成了。工艺倒也不算很复杂,就是要花点时间。

看来今晚又要熬个通宵了。

平宁的呼噜声响得震天,韩昭被吵得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今日又收到萧蓉的信,闲话了几句家常,便是问起她的书来。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提,过了生辰,又近七夕,近日越发感觉红颜辞镜的失落。想起少时和女伴们的闺中岁月,好不快乐。但往日欢笑难寻,便想借着七夕召集京中贵女们一起相聚乞巧、剪灯诗话——若他有相识的女郎,即便非高门贵女,也可一并请来。

萧蓉打得什么主意,韩昭可太清楚了。她一门心思想张罗他的亲事,笑话,他要同韩伯信一样娶个女人回家找不痛快吗?但现在为了不使她再有精神同韩伯信闹,也就只能她继续误会下去。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早点把书给她,这事才能了断。为防夜长梦多,还是要抓紧些。

想到此处,韩昭翻身坐起,踢了踢床榻上的平宁。

平宁睡得正香。梦里,小仙娥纪清辞正在凌霄宝殿上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天帝的赐婚,她对着韩昭道:“元华上仙,我不喜欢你,不能嫁与你做仙侣!”

爱而不得的元华上仙受此打击,先是呕出一口血出来,然后拿剑指着纪清辞,“你对本上仙,果然没有半点爱慕之情吗?”

纪清辞冷淡的目光已经做了回答。

元华上仙仰天长啸,一腔爱意错付。舍不得杀她,便只能迁怒于人。他一把抓过躲在群仙之后的司命,对,就是平宁他自己。

“是谁说她心悦于本君,是谁说她于本君有三生三世未了情缘?司命误我!”然后一拳迎面袭来。

平宁“哎呦”一声滚下榻,“上仙息怒,上仙息怒!”

韩昭被气笑了,“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平宁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此时已经不在凌霄宝殿上了,而是在世子的学舍里,放下心来,还好只是个梦。

“我问你,这两天,她在干什么,有没有到处乱跑?”

平宁打了个哈欠,“谁啊?”

“谁?纪清辞。”

“哦,纪姑娘啊。”他挠了挠头,“没吧,我这两天一直在澹园门口守着,没瞧见她出来。世子爷您就放下心吧,我都打听过了,那女孩做的书,没有不说好的。您就安心收货吧!”说完又爬回踏上,拉过被子继续睡下去。

但韩昭信不过平宁,也信不过纪清辞。看时辰大约是子初,那女孩但凡对这事上了心,就不该在此时睡大觉,而是在夜以继日地做书。为防她偷懒耍滑,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韩昭从床上下来,也懒得叫平宁伺候他穿衣服,从衣柜里翻出夜行衣穿上。拉开一道门缝,确定园中无人便闪了出去,直奔后园了。

翻墙过去,远远见望蹊楼二楼的窗户里透出光来,心里略感安慰:算这女孩识相,还知道做事。他转身要走,又想了想,既然都已经来了,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他一向不走寻常路,不耐烦走一楼敲门。顺着楼边香樟树三两下爬了上去,再腾空一跃,抓住了二楼的窗棂。六月里,竟然关着窗。

清辞正在灯下将浆平的织锦往木板上粘,忽然听见有什么敲在窗棂上,她只当是风吹的树枝扫到了窗户,并没有在意。可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了声响,竟然像敲门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不是从楼下大门上传来的,而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清辞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窗前推开窗。窗外除了天上的满月、草间的虫鸣,什么都没有。窗户一开,风也就吹进来,她的东西还没做好,怕被吹乱了,忙又关上了窗。

韩昭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手挂在树枝上,要不是他身上有些功夫,刚才就被那臭小妞推下去摔死了。他一用力,翻身上去。这回特别小心,她开窗的时候一定要躲远些,他可不想再被她推下去一回。

清辞这边才坐定片刻,又听见窗棂那边有东西在敲。奇怪了,别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定是志怪小说看多了。

她走过去,一把推开窗户。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冷不防见树上蹲着个人,她吓得差点叫出来。可看清了对方的脸,清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怕叫声引来了田家夫妻。

韩昭三两下跃进她房间,算她反应快,要是她开口大叫,他定然要点上她的穴位了。

清辞看着他,就像看话本子里的狐狸精变成的公子——还是半夜钻小姐闺房的那种。她讶异极了,“韩、韩世子,你怎么来了?”

韩昭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天闷,出来透透气。看你这边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的书做得怎么样了。”

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那样子可真不像是出来遛弯的,倒像是做贼的。清辞想到这里,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韩昭无视她怀疑的目光,负着手走到她桌前,发现她竟然在做书函。果然没人监督她就偷懒啊!

他手指不耐烦地点了点那颜色娇嫩的书函,“在做什么东西?怎么还没刻板?还说五日能做好,这都几日过去了?”

糨糊还没干,清辞怕给他碰坏了,忙走过去护住东西。“韩公子,我真的有在好好做书。可是,我六姐姐的及笄礼要到了,我要做份礼物送给她。”

韩昭长眉一拧,“随便送个镯子、头面什么的不就成了,做什么费爷的时间?”

但话刚说完,他忽然想起,金银珠宝对他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眼前的女孩子大概是什么都拿不出来的。

她大约是沐浴过,头发也没仔细擦干,只用了条青布带子随意一系,带子坠着一对银色的铃铛,在乌黑的发间若隐若现。身上也只是粗布衣衫,浑身上下更是一件首饰的影子也没有。无人伺候、无人照料,自生自灭。

他说那种话,也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清辞红唇抿了抿,坐回了桌前,“我亲手做的,是我的心意呀,市面上不会买到第二个了。而且不会耽误太久的,我马上就做好了。”

韩昭走过去,一把那书函拿到手里,“不许做了,贺礼本世子替你去物色一件。”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清辞说着就想把书函抢回来。

但韩昭身量高,把东西举着,她够碰不着,便努力跳着去拿。韩昭很不耐烦地蹙着眉头,“再嚷嚷就不借书给你刻了。你别磨叽了,我母亲可已经催了我几回了。”

清辞无奈,只能看着他干瞪眼。最后想,算了,还是再想想看送个其他的贺礼吧。

韩昭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木板,“赶紧的,干活去,不干好不许睡!”

清辞嘟着嘴坐回到桌旁,拿了块木板,薄刷了一层糨糊,将摹写好的纸样反贴在木板上。再拿了扁平的棕刷轻刷纸背,字迹便转现在了木板之上。

韩昭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那女孩子用心做事旁若无人的样子,竟然,有点好看。虽然她对他爱搭不理的,他竟然也不觉得被忽视了。

那是张老天爷恩赏的面孔,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眨动,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十指纤长,指甲修得短而洁净,不像其他闺阁女孩一样涂着蔻丹。韩昭反而觉得那指甲天然的淡粉色更入他的眼些。

他忽然觉察到自己似乎盯着她看得太久了,忙把头转开,打量这间屋子。

那是萧蓉当年写过字的桌,那是萧蓉当年躺过的床,那是萧蓉当年倚过的窗,那是曾经放过她少女时衣服的衣柜、木施……萧蓉生活一向穷奢极侈,当初是怎样耐得住这里的寒素的?他并不觉得自己闯入一个未嫁女孩的闺房里怎样不妥,他只是故地重游,试图借着这旧物,去寻一寻曾经的真相。这房子就是他的,说不定,就是在这里,萧蓉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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