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岚光波影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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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子下的一排宫婢屏气凝神候了快一个时辰,寝宫里有人出来传话,“娘娘起了,都进来吧。”

外头等候的宫婢这才鱼贯而入,但这许多人进进出出,竟然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午睡才起的人,娇软无力地由着宫婢们伺候她梳洗换衣。收拾妥当后,皇贵妃王芣恹恹地靠在美人榻上,管事婢子陈芝跪到榻前替她捶腿。

“小火最近都在做什么,怎么又是好几天见不着人了?”

“回娘娘,殿下除了听唐老先生上课,其他的时间都在文禄阁里看书,可是用功了。”

王芣一笑,“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啊?”

“回娘娘,是真用功!奴才听说,唐老先生最近都在皇上面前夸殿下学业上有长进呢!”

“也该有些长进了。”

王芣总算是有些宽慰。那孩子天资聪颖,只可惜心思没放到学业上。若能转性沉下心来好好跟着那些翰林院的大儒们读书,那些多事的御史们就没话好说了,立储的事情也容易些。

皇后她可以不做,但太子之位她不能不争。本来这登天的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都说她是祸国妖姬,她才真真白白担着这个恶名。说起来嘉启帝子嗣不旺,只有废后郑氏育有三子。郑氏为后时,后宫为何没有其他皇子,不是帝后感情好,是郑氏容不下旁人。

那时候她刚进宫,正是圣眷正隆之时。二皇子未满周岁早夭,郑氏却将事情算到她的头上,千方百计地算计她,使得她也失去了一个肚子里的孩子。她本没有争抢之心,却躲不过深宫里的明枪暗箭,那也只能提刀迎上,为了王家,也为了她的孩儿。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难免祸及无辜,是以其他嫔妃所出的四皇子早早就到了贫寒的封地,五皇子没能长大成人。是因谁而死的,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郑氏终于被废了,接着太子薨逝。

呵呵,也算是善恶终有报吧!当然,这话说来也太早,她们这些人,谁手上干净,谁能保证谁荣华永盛?所以明知道一个雅和有度的皇子,并不适合走这一条帝王之路,但她还是努力去维护萧焎那颗干净的心。因为她知道,总有一日,他终将还是会抛却从前,将一颗柔软心,炼化成铁石心肠、心手俱黑——如同她一样。

王芣掀起眼皮,见一个小宫婢在窗边的条几上摆了一盆汴梁绿翠,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句,“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进了秋呢。”

陈芝眼觑见她目光所驻之处,恭维道:“娘娘寻来的花匠果然是不同凡响,这么难养的花,今年可养成了不少盆呢。”

王芣收回目光,垂目看了眼精心养护的指甲,“可惜花美无人赏啊。”

陈芝知她还在同今上因为立储之事置气,皇帝这半多月也没来端景宫了。但陈芝也不敢插嘴,便把头低了些。

“叫他们给太后送两盆过去,省得又授人口实,说我只顾自己享受,目中无人。上回我做千秋宴,不过多花了几两银子,太后娘娘可是给了我好一阵脸色看呢!”

陈芝劝道:“娘娘何必往心里去?自古至今都是媳妇难为,上有公婆下有幼子,还得伺候丈夫——苦累都是媳妇的,委屈了也无处诉。娘娘统摄六宫,劳心劳力,一年到头不过这么一个属于自个儿的日子,花再多都是应该的。”

王芣似终于提起了点精神,牵唇而笑,“你倒是会哄人,难怪梁公公看重你。”

陈芝赔笑,“奴才是老实人,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王贵妃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忽然抬起了身子,语气也冷了下来,“本宫倒是真想听一句实话。听说前阵子尚仪局新进了个女官,下头人都在传,说她有倾国之姿,这若是选绣女,定然要当选,宠冠六宫呢——怎么这事你没听说吗?”

皇贵妃善妒易怒,自小艳冠京华,容不得旁人比她美。陈芝见她动了怒,忙跪伏下去,“娘娘息怒,这事奴才确实也有些耳闻。但奴才以为这都是那些婢子缺了管教信口胡言的,不足为信。”

“既然是缺了管教,就把人带过来教一教吧。”

陈芝叩头领了命正要出去,王芣又叫住了他,“慢着,把那尚仪局的女官也领过来叫本宫瞧瞧。”

尚仪局下辖四司及彤史,有正五品的尚仪两人,一人姓龚,一人姓陈。清辞就归在龚尚仪管辖下。她入宫月余什么都没做,尽在背诵宫规、熟悉职责。好在她记性好,记这些倒是不在话下。

龚尚仪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二十来岁时,受不住夫家苛待,自请离家,正遇司礼监甄选女官,便投了考。自入宫门十多年来,看尽了人事繁华、宠辱浮沉,到现在一张脸如同心一样,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因王皇贵妃椒房独宠,皇帝也早不选秀,后宫的嫔妃日渐稀少。也有心高的宫女,找到机会爬上龙床,但最后也都如石沉大海,翻不出一点风浪。

纪清辞无论相貌还是学识,做女官其实都是大器小用。所以龚尚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脑子里就不禁想起“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话来。就是不知道是这女孩有登天的心呢,还是她的身后人想另辟蹊径?

可忽然又有司礼监秉笔池春亲自来交代。池春曾是萧焎的大伴,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她听明白了,纪清辞是六殿下要看顾的人。龚尚仪虽然吃惊,倒也并不表现出来。她以为这女孩既然同皇子有些瓜葛,多少都有些心高气傲的。但她却没料到自己想错了。

这女孩对于旁的完全懵懂无知,进宫竟然只是为了书。相处日久,冷眼旁观,龚尚仪那一双识人的厉目,也看清了那一副剔透的水晶心肠。既觉不屑,又觉不忍。

她自己没有子女,虽然御下严厉,可也都将这些女孩看做自己孩子一般尽力教导维护。

所以此时手下女史来报,端景宫来人请纪掌籍过去时,她心里先咯噔一下。凡是这样不清不楚被叫去端景宫的,不死也没好活了。因不知纪清辞同萧焎到底怎样个情形,所以心里更没个底。她略想了想,忙派了个女史去找张信,自己则迎了出去。

到了庭中见是陈芝,先行了一礼,“陈公公。”

这些内官一向对女官还都留着几分尊重,两人又是多年旧相识了,便也揖了一揖,客气道:“龚尚仪,咱家奉了娘娘口谕,请贵司纪掌籍去一趟端景宫。”

龚尚仪故作讶然,“不知道娘娘为何召见?可否请公公透露些个,咱也好叫孩子到时候有些应对。”

陈芝面露难色,斟酌了一下方才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末了指了指自己的脸。

龚尚仪此时真有些莫名惊诧了,“纪掌籍不过才入宫,还未当值,也没出过尚仪局值房,更没去过御前,不过一直在学规矩。娘娘何以知道她?”

问完了,自己其实也差不多猜到了原委。后宫之中,外头瞧着密不透风,却自有暗流。一点风吹草动,不到片刻整个后宫也就吹遍了。

陈芝摇摇头,“先别说了,请尚仪把人带过来吧,咱家好回去复命。”

这深宫里行走,哪一步不是锦绣在前,刀锋在后。龚尚仪也无计可施,只得道:“公公稍候,我去叫她。”

龚尚仪到了清辞的值房,她正在认真地抄写经文。

女官们虽有官秩,俸禄却不高。虽然做了女官,家中能免除一些劳役赋税,但对于大多数平民百姓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有些女官将俸禄系数存下,贴补家中,自己就只能克扣自己,日子过得艰难。

好在虽然身在后宫,总还有些赚钱的门路。女官所抄的书册在市面上卖得极好,一卷书能卖到一千文,也就是一吊钱。一套七卷的《法华经》抄下来,也能得十吊钱。是以闲暇时女官们都在抄书卖书。

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龚尚仪对于这些一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清辞反正左右无事,字写得又快又好,所以便主动帮着其他的女官抄书。

见龚尚仪进来了,清辞放下笔向她行礼。

龚尚仪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然后道:“端景宫来人了,皇贵妃要召见你。”

“见我?”清辞十分意外,“皇贵妃怎么会要见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龚尚仪轻轻叹了口气,“你进宫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清辞点点头,“尚仪说,我们在宫里当差的,要慎言谨行,勤勉于事。最重要的是本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龚尚仪点点头,“‘无功不赏,无罪不罚’,咱们做奴才的,只要做好本分之事,就不用怕。”

清辞心里略有了些底气,谢过她随着陈芝走了。

这是清辞入宫以来头一回去值房以外的地方,心中有好奇,但因谨记着宫规,也不敢东张西望,忐忑地随着陈芝往端景宫去。半路上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张信。

张信跑得满头大汗,见了陈芝先磕了个头,“见过陈公公。”

陈芝诧异,“你这个时辰不伺候着殿下,跑这里来做什么?”

张信起身,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偷瞧了一眼纪清辞,然后将陈芝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陈芝眉头动了动,不大相信的样子,“真的?”

张信点点头,小声道:“千真万确。”

“这事怎么不早说?”

张信苦着脸,“那一位不是不肯叫人知道吗……”

陈芝想了想,“这样,你去把人带过去。若娘娘问起来,就说路上老祖宗寻我办点差事。”

那两人站在一边说话,清辞抬头,红墙碧瓦间一方碧蓝的天空。因有微风,天上的云微微流动,又于流动时悄然变幻。“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她于这深宫之中,虽和那藏书楼相距并不远,可到如今都没有机会踏足进去,不也如这碧天白云一样可望而不可即吗?她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掌籍,掌籍?”张信叫了两声,清辞才回过神。

“陈公公还有差事,小的领掌籍去吧。”

因知他是萧焎的贴身内侍,清辞便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欣喜,刚才心里那点忐忑也轻了些。

“张公公有礼。”清辞学着其他宫人一样向他行礼。张信忙推辞不受,“掌籍折煞小人,娘娘等着呢,咱们走吧。”

两人到了端景门前,才迈进门内就见庭中跪着一个宫女,另一个内侍正在一下接一下地打她耳光。

内廷里有不成文的规矩,许打不许骂,而对于女人来说,脸面更是一生的前途所系,所以即便是责罚宫女,一般是不打脸的。这样下狠手掌嘴,怕是这宫女犯了主子的大忌讳了。

清辞头一回见宫人受罚,看那女孩子大约和自己同龄,脸已经被打得肿得老高,嘴角也裂了,都是血。每掌掴一次,那宦官便问一句:“知错了吗?”

那宫女口齿不清地回,“奴婢知错,谢娘娘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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