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之死靡它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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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韩昭的意料之外,纪德英一口就回绝了亲事,但他打定的主意,怎么会管旁人怎么想?表姑奶奶回来一说女孩家不允,他拿着弓箭就去了纪家。他跃上纪府房顶,“唰唰”三支箭射出去,全扎在了正房的廊柱上,把纪德英和崔氏吓得一哆嗦。

一份庚帖,一份婚书,一份聘礼礼单。既然纪德英不把他当女婿,他也没什么好脸子给这位老泰山。按着他的脾气,纪德英从前那样亏待清辞,他应该先上去踹两脚才解气。但他答应过清辞,要备尽礼数,那么该有的礼数他都肯为了她做足。

纪德英不料他王孙贵戚,又是圣上亲点的建威将军。乾坤朗朗,竟然要做强娶官女的勾当!他一时也顾不上斯文,指着韩昭大骂起来。

韩昭哪里理会他,雕弓满拉,要笑不笑地对准了纪德英。“要箭还是要聘礼,请岳父大人自己选吧。不过小婿脾气不好,也没多少耐心,还望老泰山早做决定。否则,小婿手一酸,失了准头伤了岳父,那在阿辞面前怕不好交代。”

纪德英气得浑身发抖,叫嚣着要上殿参他一本。崔氏见韩昭那放肆跋扈的劲头,知道此人怕不好惹。便一边好声劝着纪德英,一边唤了人开了正门。

大门一开,才见外头乌泱泱的兵士抬着挂了红绫子的箱笼,站满了门前大街,一眼都望不到头。早有街坊四邻围观着说短论长。那领头的小厮见门开了,二话不说就着人往里抬聘礼。东西放到院子里,又一阵风一样退出去。

韩昭见东西都送齐了,冲两人一抱拳,“这些都是给纪府七姑娘的聘礼,还望岳母大人替阿辞登记造册。至于嫁妆,两位也不用忙活了。阿辞肚子里装的半个鸿渊阁,便是世上难匹的嫁妆了。”

“阿辞小婿就带走了,时间紧迫,若有礼数不周,还望二位大人海涵。”

他说完收了弓,几个纵身到了府外,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只把府里府外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清辞在冷宫里本就没什么要紧东西,不过回绥绣宫略作收拾,将韩昭送给她的东西、书信、工具和二敏带走。萧煦的赏赐太多,她只挑了一刀西国进贡的纸笺聊做纪念。其他的东西要么原封不动,要么送给了在宫里帮过她的宫人、内官。

本想着应该郑重地同大哥哥告别,可她想了想,还是作罢。提笔沉吟半晌,最后不过在纸上落下“邂逅相遇,岁华如箭。永怀孺慕,中心恋恋。旦夕别离,恻不能言。强食自爱,珍重勿念”寥寥数语。

一切都安排妥当,想着第二日就要和韩昭离开了,心中虽有对小火阿嫣的不舍,但渐渐被另一种欢喜替代。既往北去,路过梧州,不论如何还应该拜别纪德英和崔氏,还要再去一趟澹园。她人虽不能再侍奉三叔公身前,但对澹园事务不会弃之不顾。

清辞夜里才睡下,因有心事睡得也不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头紫玉的叫喊声,她忙披衣起床,打开门疾步往阿嫣的房里去。

阿嫣忽然发了病,这回病来得又急又猛,人也陷入了昏厥。清辞急匆匆跑去太医院,万幸李院判今日当值。她将人请来,又扎针又火灸又灌药,折腾了整整一夜,都不见阿嫣清醒过来。

“李大人,怎么会这样,昨天阿嫣还好好的。”

李院判也束手无策,“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都怪老夫医术不精……这样,姑娘赶紧去太医院,叫他们去请曾院使和几个御医,若能一起会诊,或许能寻到一线生机。”

清辞自责不已,昨天听说她要走,阿嫣狠发了一通脾气。肯定就是因为这个,伤了阿嫣的心。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如果等到阿嫣病好了再走,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萧焎见她满脸歉疚,虽然心里也为阿嫣挂怀,可还是温声劝她,“璲璲,没事的,有院判大人在这里,等其他的御医来肯定有办法的,阿嫣应该没事的。时辰快到了,你还是去准备准备吧,不用为这个忧心。”

可清辞忧心的就是这个,倘若她走了,太医院的人是不会来的。她看了看床上人事不省的小人,又看了看漏刻。一咬唇,下定了决心,对萧焎道:“小火哥哥,我这就去请太医!你看着阿嫣,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往太医院跑去。

等到和太医院的人交代完,已经过了辰正二刻了。她不敢耽搁,只能让自己跑得快些、更快一些。心慌意乱间,一不小心踩了裙角,整个人都摔了出去。下颌磕在了青砖上,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手掌也擦破了,但她什么都顾不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北顺门外,韩昭坐在马上,没隔多久就要问一次平宁,“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在他的马旁是一辆精心布置过的宽敞马车。这一路向北,路上颠簸,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女孩家还没受过这份苦。他叫平宁多加了几层垫子,只怕不够暄软。

车里还有他从南臻搜集来的书,有一本是从一个胡商那里高价买来的西洋人的羊皮古书。她没见过,一定会喜欢,路上也不会觉得无趣。回头到了北镇,那边牛羊都多,或许她还会琢磨着也做一做羊皮纸……

他从卯正就等在这里,要跟着他往北境去的两千亲兵也在他身后默默一起等着。过了辰初四刻、过了辰正一刻、二刻、三刻……依旧不见纪清辞的身影。但因无圣旨,他也不能闯入皇城,除了耐心等待,别无他法。

常胜感到主人的焦躁,也跟着不安地踏动马蹄。平宁和里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韩昭的脸色是一刻难看过一刻。两人打了会儿眉眼官司,最后还是平宁上前劝,“爷,您别急,女人的东西多,走路也慢,咱们多等等。”

其实平宁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女人的东西多是不假,这几日也够她收拾了啊。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幺蛾子。圣旨定下今日启程,无论如何今天都得走,不走就是抗旨。

韩昭手握着马鞭不语,面似寒霜。

为缓和气氛,里宝还插科打诨地说着不相干的事,忽然余光见宫城内有个人影由远及近。他抓着平宁的肩膀猛晃了几下,“平宁,你看,是不是人来了?!”

韩昭凝目一看,果然是纪清辞。他心中一喜,一夹马腹飞奔过去。到了城门,守卫手中的长柄刀一架,阻止他再往前,他只得止步。

清辞跑到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两条腿像灌了铅,肚子也在绞痛,嗓子如刀割一般。终于看到了北顺门外的人,她忽然又生出了一股气力,咬牙坚持往前跑。

韩昭欣然的目光,随着她越离越近也冷了下来。她双手空空,那并不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可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只要人在,东西都可以不要。

清辞终于跑到了城门前,摘了腰牌给守城的校官看过,那挡在韩昭面前的刀“唰”的一下收起。

清辞跑到他面前,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了。韩昭一手把她扶住,这才看清她下巴和掌心都血迹斑斑,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回事?”

清辞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连个整句都说不利索了,“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傻瓜,说了要等你,不见到你我怎么会走?”

他抹去她额上的汗,刚才的忐忑不安都不见了,只剩下满怀的喜悦。“还好伤得不深,车上有药,我帮你擦药。”又看了看她,确定她是空手而来的,他不放心地问:“你的那些工具都不带了?”他知道她那套刻板工具是纪言蹊特别给她打制的。

清辞大口大口喘着气,摇摇头,“元华哥哥,我、我今天不能跟你走……”

韩昭心一凉,整个人都懵了。“你不跟我走?”

虽然不是纪德英亲许,但这亲事总算是有媒有证,名正言顺。可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她竟然不肯走!

“你不跟我走!”先前还是惊疑,到此时却是难以置信。

“元华哥哥你听我说,阿嫣她夜里忽然犯病。病得太重了,等她康复了,我就去找你。”

“若她不能康复呢?”

“不会的,过几日她就会好起来的……”

韩昭反握住她手腕,不自觉地太用力,疼得她眉头也蹙了起来。

“纪清辞,我问你,若她几日不好,你陪她几日;若她几年不好,你是不是就要陪她几年?万一她一辈子不好,你是不是要陪着她一辈子!”

“你活着是为了别人吗,你整天为了旁人,什么时候可以只为自己活?你就只管旁人,不管我了?”

清辞本就不是个能言会道的,心中一着急反而更不知道如何同他说。她只是摇头,恳求道:“不会的,我去请太医院的御医会诊,阿嫣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他明白,她并不是为了旁人,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她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她已经对不起小火了,对阿嫣她不能见死不救啊。若阿嫣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内疚一辈子,那么她永远也不会快乐的。

韩昭真是失望透顶了,两个人一路走到今日,有多难?他费尽心思,为了自己这颗心,一忍再忍,一让再让。能为她想的,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替她想到了。他从来没这样周全过什么人,可她就这样对他吗?

她真叫他难过。她心里永远有重要的东西,无论是纪家的书,还是她所谓的朋友,对她来说都那么重要,全都排在他前头!她为了一个又一个的旁人,丝毫不体谅他。他真是气极了,是不是他太好性儿了,让她觉得他可以无休止地退让?

“纪清辞,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心悦你,一颗心只你一人,你若爱我,也必须一心一意对我。若你做不到——”

他的目光里开始是怒,现在全是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抑着心中的痛,才张口说出这样完整的一句话。

“姑娘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怕是装不下我这个人。既然我要的,你给不了,那你我何必这样牵缠不清?不如从今起,一拍两散。”

是不是如果不逼一逼她,她还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遗弃他?他到底在她心里算什么?

清辞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地问:“你说什么?”

“今日你若不跟我走,那说明我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既然如此,何必纠缠,耽误彼此青春?”

清辞怔了半晌好像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细弱的肩微微一抖,原本因为奔跑而涨红的脸一点一点失去血色。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北顺门外没有一棵树,那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双目生疼。她的眼睫抖动了一下,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双唇发干,像被无数的针刺着,她努力地动了动唇,“元华哥哥……”

韩昭摇摇头,眼睛里全是痛楚,脸上却是掠过一丝苦笑,“姑娘自有旁的哥哥,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清辞咬住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胸口被填进了什么东西,堵得她喘不上气。她茫然无措地摇头,“不,不是的……”

忽然间从前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的勇气和信心,一瞬间坍塌了,让她似乎想到了关键。“是阿辞不配……对不起,对不起……”

她眼眶里的泪聚得太多,终于成串地掉下去,也将一切都看清了。清清楚楚的天与地,清清楚楚的人,不是梦。

看着她满脸是泪,他心也痛到极点。可他能怎样呢?

她凄楚的样子,还是叫他心软了,忍不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爷认栽了,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人,只你要跟我走,好不好?阿辞,跟我走,跟我走吧?”他发狠地吻着她的眉和目,往日那样甜蜜的亲吻,如今尝到嘴里全是苦涩。他没这样低三下四过,自己也快哭出来了。

“对不起啊,可我今天不能跟你走啊。世子……”

韩昭猛地松开了她,眼中聚起了黑气,翻起狰狞的巨浪。他双目狠狠盯着她,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原来姑娘,是这等心狠的负心人。纪清辞,你心里根本就没我,对不对?既然如此——”

他后退了两步,缓缓抽出剑,眼眶也红了,“既然你不要我——你我今日,一别两宽,各得其所。从此生生世世,相忘江湖,不复相见!”

说着剑光一闪,他腰上系着的香囊同袍角一同被割断。手中握着割裂的残缺,像握着挖出来的心,手背青筋暴起。

清辞的唇在颤抖,浑身都忍不住在微颤,大滴大滴的眼泪前赴后继地往下落。她想叫他等一等,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这样也好,他们本就是云泥异路,鸡鹤岂能宿同枝?他自有天高海阔金戈铁马,她亦有古卷青灯空斋寂寞,他们各有去处。那就不必再纠缠。

她怔怔地站着,不发一言。韩昭见逼到此处她仍旧不为所动,心中烈痛难忍,手也微微抖动起来。

他的唇动了动,极轻地唤了她一声,“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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