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鹅梨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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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但说无妨。”

“贵府上那位救了小女的姑娘,先前我远远地去看了她一眼,那眉眼竟与我一位故人有六七分相似……”

说到这里,郡王妃不禁动容。

“她的眉眼五官与我那位故人无一不像,但不过也只有这六七分相似罢了……那人常年病着,哪里有府上那位姑娘那样好的头发和容色……”

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了眼,仿佛往日的情形又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她还未嫁人前的闺名仪彤,谢仪彤。

她曾是威远伯府唯一的嫡女,父兄宠爱,性情骄纵,京城的闺秀暗地里讥讽她霸道跋扈,又整日拿着马鞭,没有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她也不屑和她们往来,所交好的不过温七和小十九两人。

才几年的功夫,昔日那群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更多的是家道中落,辗转他方。无论曾经言笑晏晏的旧友,还是跟她们吵过闹过的那些人,都不见了。到如今能唤她一声闺名的人,早已寥寥无几。

温七出身永宁侯府,与威远伯府两家是世交。她们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她性情急躁,做事莽撞,总是温七偷偷在背后替她想办法收拾残局。虽说是她年长温七两岁,但事实上反倒是温七照顾她多些。转眼的功夫,她们两人眼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但谁能想到,温七的病情会突然转重。

那会先帝突然即位,先后发落了几家人,满京城风声鹤唳,朝臣人人自危,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大街上连骑马作乐的纨绔子弟都销声匿迹了。

她听闻清沅病重,好不容易磨着父亲允她出了门。等她见到清沅时,才看见她整个人骨头都只剩了一把,躺在床上微微地喘着气,见了她来也只是笑。见她簌簌落泪,她抬起一只纤瘦的小手,轻轻替她拭去眼泪。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费了她不少力气。

清沅当时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也就那么信了。

清沅的病会好的。

家里的事会好的。

朝堂上的局势很快就会稳定下来的。

但谢仪彤没想到,那竟然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等她再听到清沅的消息,却听传信的人告诉她,永宁侯府抄家,所有家眷按律流放西北。下狱的当天,清沅就在病中身亡。

那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

然而那一年的坏消息却从未停过。永宁侯府轰然倒台,相熟的几家接连出事。威远伯府也不敢触怒先帝,更不能为他们奔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们一个个流放得流放,罢官得罢官。没过多久,阿韶匆匆嫁去了江南,她也同样嫁给了临安郡王,次年诞下一女,小名珠儿。

她以为往事她都忘了。

京城里的风波渐渐停息,她躲在这郡王府中相夫教子,不知不觉也过了这些年。

直到前些日子,珠儿跟兄长出去玩,险些出了事,回来把她心疼得不行。

等珠儿醒来,便窝在她的怀里,软软地撒娇道:“娘亲,那位救了我的姐姐,我以前见过的。

她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珠儿硬是拉扯着她的衣袖,说救她的人和她箱中所藏的一卷三友图上的人一模一样。她这才取出那三友图后,珠儿一手就指向了一手搭在梅枝上笑吟吟的清沅。

谢仪彤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那三友图是她们昔日玩闹时,特意请京城出名的画师所做,三人各藏一份。三友图取自“岁寒三友”之意,画上只有她们三人,分别对应着松、梅、竹。

永宁侯府抄家败落后,她曾暗地里试图打通关系,收拢一部分清沅的遗物,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没能打通关系。清沅的遗物连同永宁侯府的家产,一并抄没充公。

她心里一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当即打发了人去首辅府上探个究竟。

随后便是那一日何清沅到郡王府上的事情了。

阿缥回来后只说有四五分相似,神态举止颇为成熟,不似以前的温七一派孩子气,别的也没敢多言。

她听了阿缥的话,隔了帘子看坐在位子上的何清沅,果然容貌和温七很是相似。

只是她的身条虽未完全抽开,但看着也比当年的温七高些,容色也更好看些,肌肤清润,莹然如玉。而温七常年病着,头发细弱枯黄,又哪能养出她那头乌发呢。人死不能复生,空对着个相似的影子,不过是平白让人更加难过罢了。

有这么一瞬间,她心酸得几乎掉下泪来,几乎无法面对那位姓何的姑娘,仓皇而逃。回来后自己一个人闷头又大哭了一场,病情又加重了。

这两年日日夜夜她总想不明白,说句心狠的话,永宁侯府的女儿不止清沅一个,为何死得偏偏是她。上天待她太薄,让她自小受尽病痛苦楚也就罢了,清沅虽然性情偶尔有些跳脱,但最是心软不过,为何让她偏偏死在狱中那见不得天日的去处。

郡王妃心中越想越是难过,压下胸中激荡的情绪,看向对面的沈檀书。

沈檀书闻言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道:“是呀,确实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当初头一回听到何清沅的名字时,不过愣了一下,见到她时,才真的惊讶。名字相似倒也罢了,连眉目上都有几分相似之处才是难得。

说起来她与温七姑娘不过才远远地见过几面,都觉得眉眼里有故人的影子,更何况是郡王妃这曾和她朝夕相对的密友。

沈檀书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您说的那位故人,可是昔日永宁侯府的温七姑娘?”

郡王妃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才道:“陈年旧事了,没想到姑娘居然知道。没错,永宁侯府和我娘家原是世交,温七……清沅她还在世时,我与她情同姐妹。先帝即位那年,永宁侯府被抄家下狱,清沅她向来身子不好,下狱的当日,便没了……”

说到这里,她素手轻抬,眉头微蹙,轻轻按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旁边的流朱见了,连忙上前去,力道恰到好处地替她施按起来。

良久,郡王妃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这才轻柔地吐出一口气,抬眼对沈檀书歉意道:“我这头疼的毛病,时常说来就来,只怕吓到了姑娘。”

“王妃可曾请大夫来诊过脉?”

郡王妃摇头道:“方子都不知开了多少,没用的。我这头疼是老毛病了。前些年我性子急躁,遇事动辄爱发怒,后来又因为一些变故,气血郁结,才落下这么个病根。”

沈檀书想了想,慢慢道:“王妃,心病药石难解,唯有您自己放宽心思才行。”

郡王妃怔忡片刻,才怅然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哪有这么容易就能释怀。”

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对沈檀书轻声道:“那位何姑娘不仅长得与我那位旧友相似,又救了小女的性命,想来也是与郡王府投缘,我想请她到府上来住着,陪陪我这个久病之人也好,或者和小女做个伴也罢,总归不会亏待了她。今日冒昧请求,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沈檀书眉头轻蹙:“您言重了,这不是我舍得与否的问题。她虽是个丫鬟,但又不是个物件,总不能买卖来去,到底我还是要问过她的意思。更何况……王妃,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沈檀书直言道:“您思念旧友,想要那丫头陪伴,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说到底,人死不能复生,她终究不是您那位故人。她不是永宁侯府的小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即便她不是丫鬟,您对着另一个人去找故人的影子,难道不觉得是对故人的一种侮辱。”

良久,郡王妃才一叹道:“还是姑娘考虑得周全,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姑娘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了。还请姑娘不妨说说,打算如何安置这个丫头。她到底与郡王府……也算有缘分的,哪怕她不愿意到郡王府上来,我也因着自己的私心,希望她日后能有个好的去处。”

沈檀书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认真地看着郡王妃:“依我的打算,是让她在府中再待些时日,让她不拘学些什么,日后也好有一技之长傍身。日后我会将卖身契归还给她和她母亲,让她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郡王妃微微颔首:“也罢,这样也好。”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一会,见郡王妃神色疲惫,沈檀书便及时告辞。

郡王妃撑着病体将她送到了门口,这才怅然地一叹。

旁边的流朱轻声道:“王妃,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郡王妃微微颔首,被侍女又簇拥着一步一步回到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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