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一只酥鸡(2 / 2)
何婆子的鼻翼翕动了两下,咽了咽唾沫。
“吃吧。”
何婆子饿虎扑食一般双手伸进去抓过酥鸡,撕下一条腿来就大口吃个不停。
等到她一口气拆吃了整只鸡,只剩了一地凌乱的鸡骨头时,肚子已经十分饱了。
“吃饱了?”
年清沅冷不丁出声问道。
何婆子低着头没有出声,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匆匆爬过的一只蚂蚁。
“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我问过年家的人,当年我被早早地掳走,只有一个乳名。我如今这名字,应该是你给取的。”
何婆子不知道年清沅想说什么,只抬头呆呆地看着她,一脸不解。
年清沅低下头来,逼视着何婆子问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名字?你读书不多,也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个名字,实在不是你能取出来的。你好好回想一下,这个名字是不是你起的。”
何婆子一脸茫然。
但她还是费力地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阵,才断断续续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确实是我起的没错。好像是我先前,可能是先前在年府的时候,有客人上门时听来的……或许是我从前的哪个姐妹说来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年清沅沉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好好回想一下,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便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
何婆子想了半天,也没完全想出来:“这么多年的事情了……我哪里能记得清楚,只记得这肯定是个正经闺秀的名字。当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我抱走了你,心里总觉得你应该是个正经的主子,自然不能起那些下贱的名字,所以便用了人家的名字。反正京城这样大,也难碰上一样的。”
她觑了一眼年清沅的脸色,而后道:“真的想不起来了……都这么多年了……”
见何婆子既然想不清,年清沅便也没了兴趣。
她站起身来欲离开,顺便漫不经心道:“好了,这里有些盘缠,你记得省着些用。路上稍稍打点差人,也好少受点苦楚。等到了流放之地再好好做个营生。”
何婆子见她要离开,连忙又扑了上去抱住她的腿:“女儿……不!年姑娘!姑娘!我毕竟养了你这些年,你就看在我们好歹母女一场过的份上,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她又哭又闹,绝望地撕扯着吼着,怎么也不肯让年清沅离开。
年清沅见无法挣脱,索性蹲下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有脸说养了我这些年?可曾是我求着你收养我的?即便是你当初一时鬼迷心窍,这么多年你有这么多次机会可以重新再来,你可有半分悔过?年家故旧满京城,只要你想,自然可以把我送回年家。”
“既然把‘我’留下了,依着你早年积攒下的盘缠,稍加节俭,本分度日,也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但你执迷不悟,要带着‘我’一同卖身进了沈府,为奴作婢,任人宰割!”
见何婆子张口想要反驳,年清沅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想说沈府的主子都是好脾性的人,我不是也没吃什么苦吗?”
何婆子没想到她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一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年清沅笑了:“是了,你们这种人向来如此,毁人之时不管不顾,若是人家幸免于难,反倒要苛责别人怎么没出事还要来怪你们这些害人的人。”
说到这里,年清沅其实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即便是让‘我’长大成人了,你也没教过我半分道理,反而教我偷奸耍滑,教我欺软怕硬,这些也就罢了。眼看着我已经长成了,你又要我去学那些下三滥的勾当,好让我卖身换来的荣华富贵,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就凭着这些,我待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让我放了你。”
年清沅冷笑了一声。
何婆子被她这一番斥责说得冷汗淋漓,一时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年清沅恢复了从前温和的语调:“好了,起来吧。”
何婆子迟疑着,哆嗦着抬眼偷看了一眼年清沅。
她本以为那张和年夫人肖似的脸上应当满是怒气,或者是恨意,或者有快意,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面容,温和得有些陌生,有些可怕。
她的眼眸清凉淡漠,不见半分快意、复杂,只有一片没有波澜的平静。仿佛她所经历的一切她都不是当事者,只是一个旁观的过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眼底没有一丝快意,没有一丝情绪……
何婆子只觉得脑海一片混乱,太阳穴处有根筋突突地跳动。
她一口热气梗在了胸口,既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就卡在胸腔那里。
她看着年清沅轻轻推开她,整个人向后倒仰着;她看着年清沅慢慢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衣袖,而后怜悯又无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混沌的脑海中勾连在一处,何婆子眼珠瞬间突出,惊恐地大叫:“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我家姑娘!你不是!她不会这么对我的!她不会这么对我的!你不是!”
年清沅轻轻踏出了门,整个人沐浴在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中。
身后的半夏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老货!我们家姑娘都是被你害的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你还是等着流放去那蛮夷之地好偿罪吧!”
甘草性格不像半夏这么泼辣,但也没什么好态度,只沉声道:“姑娘待你不薄,若是你日后洗心革面,还有一条生路,这样装疯卖傻,对你没什么好处。”
说完,半夏、甘草也跟着年清沅出来了。
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锁好,将何婆子野兽一般的哭嚎隔绝在了身后。
年清沅闭着眼感受着微微灼烫的日光。
她从前在志怪笔记上看到,若是鬼魂立于日光曝晒之中,瞬间便会身消骨融,化为虚无。那么如今她借她人之身,能安然站在日光之下,又到底是人是鬼呢?
“姑娘,该走了。”
甘草她们在身后提醒。
年清沅眯眼看向天上的日头,既然老天让她能站在这里,那么,她便是人。
“好了,咱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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