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卿云(1 / 2)

加入书签

尽管如此,崔家的洗儿宴,还是得赴宴才行。

卿云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仍然是一样地过,早上也照常早早起来,因为凌霜的事,家里兵荒马乱,也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仍然和每天一样,先去给娄老太君请了安,娄老太君问清她今天要去赴崔家的洗儿宴,还是老太妃亲自邀请的,心中就好受了不少,道:“还是卿云稳重,可见世人福祚都有定数,让你父母不要折腾了,还嫌咱们家在京中不够丢人的吗?能守成就不错了。”

“父亲母亲也是为我们操心,是我们几个不听话,才让父母担忧。老祖宗放心,卿云一定会劝他们的。”

卿云照常宽慰了娄老太君,她天生擅长做维系关系的人,说的话句句妥帖,又陪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辞了老太君的早膳,回来给父母请安。

娄二爷是最担忧凌霜的,一夜没睡,早早就出去了,娄二奶奶也在预备出门了,对着镜子梳头发,见卿云进来,道:“我要出去了,凌霜一夜未归,传扬出去不是好事,咱们对外都说是在云夫人家,你记得呀。”

卿云答应了,见她显然是连早膳都没心思吃,劝道:“到底身体要紧,娘吃点东西再出去吧。”

“那也得我吃得下才行啊。”娄二奶奶叹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小冤家,她闯下弥天大祸,一走了之,我们还得找她去。”

她在卿云肩膀上按了按,道:“娴月昨晚又去云夫人家了是吧,真是一个比一个折腾。还好有你,不让娘操心,不然娘真要累死了。

“今天景家宴席,我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要小心,有事问云夫人,可惜崔老太君不在,也没个照应。唉,还是我家卿云听话。”

卿云于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答应着,娄二奶奶果然早膳也来不及吃,匆匆走了,临走时还道:“对了,听说凌霜在出城门时用了印的,但文书早被捕雀处拿走了,估计又是娴月在捣鬼呢,你要是见到她,叫她把文书弄回来。贺云章虽然厉害,但又无婚约,又没下定,这样私相授受,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

卿云坐在桌边,早膳陆续送过来,黄娘子不在家看着,早膳也马虎了,一道竹荪鸡汤,上面油封着,鸡汤滚烫,她自己也确实是木然,喝了一口,把上颚烫掉一层皮,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有点麻木。

用完早膳,家中已经空无一人,连探雪都去找小朋友玩了,卿云让外面套了车,让马车去景家前,去贺家府上去一趟。

月香以为她这样了,还去接娴月,有些不平,道:“小姐,咱们自己去吧。二小姐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何苦再去找她。”

卿云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到了贺府,递进话去,一会儿,云夫人的丫鬟红燕出来了,笑道:“实在不巧了,二小姐昨晚回来就说头重,今天躺了一上午了,夫人说怕去赴宴,她留在府里孤单,就辞了景家的宴席了。”

“知道了。”卿云淡淡道,让月香把东西递给红燕:“这是她常用的药,我都带过来了。

劳烦姐姐传句话,就说娘想看一眼凌霜在城门画的押,请她看完了能不能送到家里来。”

姐妹俩昨晚那场大吵,或者说是娴月单方面的痛骂,红燕也是有所耳闻的,她虽然是和娴月关系更好,但看卿云这样温良忠厚,也心中不忍,劝道:“大小姐也不必太灰心,等夫人多劝劝二小姐,她迟早能想开的,姐妹间哪有隔夜的仇呢。”

卿云只是漠然答应着。

要说伤心,其实也不是伤心,就跟烫了那一下似的,受伤的地方是木的,尝不出酸甜苦辣了。

她从贺府偏厅出来,远远又看见牡丹亭,贺南祯这几天是不在府内的,她知道,说是官家有个什么事,遣他去山寺祈福,昨天就听说了。

不知道他和他那金屋藏娇的小姐怎么样了。

那日匆匆一瞥,看不见面容,只知道声音是极温柔的,想必也是般配的。

“小姐。”

月香见她在假山石边站住了,像是累极了,忽然靠在了石头上,她从来端庄持重,少有这样的时刻,月香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酸。

“没事,我歇一下就好了。”卿云只淡淡道:“等会还要去赴宴呢。”

就算累极了,赴宴也是不成问题的,都是从小训练到大的,如何叫人,如何称呼,如何行礼,如何嘘寒问暖,如何和同龄的女孩子们在一起玩,什么时候该去长辈边上凑趣,被打趣该如何回答,如何不失时机地插一两句话,但又不要太喧闹。

她理应一直在旁边微微笑着,做所有长辈都喜欢的卿云。

但娴月说她给凌霜捅了刀子,说她踩着凌霜的背往上爬。

她骂得太狠了,以至于卿云都没有机会问她一句:如果你说的那些,是我本来就会做的事呢,如果我就是一个会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人,如果我说的都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还算不算捅刀子呢。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她娄卿云就是一个这样无趣的,古板的,没有心的小姐,怎么又变成了有心捅刀子的人呢。

世人能接受凌霜的真性情,却不能接受她这种。

没人信有人生来就是喜欢维护秩序,生来就是认同世上的规则,就是心甘情愿做最标准的世家小姐,没人信她也有一颗真心,都宁愿相信她只是庙中木雕泥塑的木头人。

云夫人登上楼阁,今日风倒不大,她把一枝紫藤花连同娴月的一缕头发挂在楼角上,是京中风俗,紫藤花是象征病痛,高高挂起,是送祟的意思,对孩童尤其管用。

她小时候见母亲给其他姐妹这样做过,不记得有没有用了,但多少求个心安。

“夫人,你看。”红燕眼尖,指给她看。

芍药圃边,向来端庄持重的卿云靠在假山石上,用帕子捂着脸,而她的丫鬟在旁边急得手足无措。

不怪娴月喜欢往贺府跑,这府里是有点特别之处的,仿佛什么人到了这都比较容易展现真实的自我。

连向来端庄大气到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娄卿云,也在贺府的四下无人的芍药圃边,失声痛哭。

要论富贵,景家其实算不得京中一流世家的。

但毕竟出了个老太妃,像其他妃子家中,虽然也贵气,比如丽妃和良妃的娘家,父兄官职都不低,但毕竟宫闱森严,妃子别说出宫省亲,就是赐点东西都会弄得阖宫知道,前朝也有话说。

哪比得上老太妃如今身份尊贵,又来去自由,像景家长孙的洗儿宴这种场合,她老人家大驾光临,又体面又尊贵,满城的世家命妇都来恭贺,怎一个热闹了得。

因为是洗儿宴,来的都是夫人们,小姐反而少,只有老太妃点名的卿云,和与景家有姻亲的黄玉琴,以及跟着文郡主来的荀郡主。

卿云稳重,只和黄玉琴寒暄几句,就坐在暖阁里饮茶,和主家的几位小姐说话。

卿云如今订了亲,又端庄娴雅得出了名,被夫人们拿来当自家女孩子的榜样,景家的女孩子都比她小几岁,对她隐隐有点崇拜,都围在旁边看她指点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做针线,倒也安稳。

但荀郡主可不管这些,等大人们一走,她立刻道:“听说你家那个疯子丢了,找回来没有呀?不会死在外面了吧?”

卿云只瞟她一眼,淡淡道:“主家办喜事,良辰吉日,还请荀郡主慎言。我家并没有什么疯子,荀郡主再口出恶言,我就要去请教文郡主了。”

荀郡主倒也没真准备闹起来,见她这样说,哼了一声,去前面找文郡主说话了。

外面正唱戏呢,除却清河郡主送的一台戏,还有两家都送了戏,台上正唱《凤求凰》,老太妃连声叫人请娄大小姐过来,说是好戏,一定让她来看。

卿云过去,老太妃正被主家的夫人们拱卫在中间,膝下还依偎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子,老太妃对外只说,最喜欢漂亮乖巧的女孩子,所以夫人们也都以自己女儿得到老太妃的称赞为荣。

老太妃一见卿云,喜笑颜开,道:“你们整日只说我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你们看看咱们卿云,这相貌,这人品,温柔和顺,哪一处不好,怎怪得了我喜欢她?”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卿云在身边坐下,周围夫人自然都凑趣,夸奖卿云不停,这个说“果然好相貌,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原来是个大美人”,那边说“看这气度,这人物,以后少不得有个一品诰命”,也有说“怎么就便宜了赵夫人,到底赵家手快……也是我们家颖儿没福了”。

谈及婚事,卿云只能微红着脸,垂着眼睛,不便说话,老太妃就像自家孙女受夸奖一样,笑眯眯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她骨子里的品性多好呢,这孩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最是宁折不弯的性格,遇到一干无赖人,她敢挺身而出的,说的话,那叫一个让人心服口服。

这京中女孩子,哪个有她的胆量,就有,也说不出她那样让人折服的话来……”

夫人们自然都知道昨晚芍药宴那一番故事,也知道老太妃在说什么。都笑着道“正是呢”

“如今女孩子里也有些胡作非为的了,亏得有卿云这样的人镇着”“可见正邪是相生的,有个坏人,就有个好人来治她,再错不了的”。

卿云听着,心如刀割。

是了,世人常说论迹不论心,她们口口声声说的无赖人,坏人,除了凌霜还有谁呢。娴月骂她踩着凌霜的背往上爬,原来一丝不错。

就连她的辩解也显得无力了,什么挽回自家声誉,难道是说,横竖凌霜说出这些话,外人一定会踩,不如咱们自家来踩吗?

偏偏戏台上唱的又是凤求凰。

讲的是两姐妹一好一坏,坏的鸠占鹊巢,好的四处流落,老太妃偏说这出戏好,夸她品德赶得上戏中主角,真是诛心。

卿云忍耐着听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对面竟然是云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听着这些话,不由得脸上发烫。

她瞅准老太妃看戏入迷的时候,脱空走到偏厅的茶室里,这才得到片刻安宁。

却见云夫人也走了进来,卿云是晚辈,就对她行了一礼,道:“云夫人。”

“到底是老太妃称赞的典范,这么有礼有节。”云夫人淡淡笑道:“只是我破绽百出,怕是受不起小姐这一礼了。”

从来是相似的人才喜欢在一块儿玩,娴月风流灵巧,云夫人也不遑多让,虽然不如娴月昨天字字诛心,但也让卿云眼眶发热。

“云姨这样说,真是让我无立足之地了。”卿云垂着头道。

她和云夫人其实之前并不亲善,只是因为娴月的事有了几次交集,本质上不是一类人。

但相处下来,她也看出云夫人其实为人正派,豁达爽快,两人交情其实不错。不然卿云也不会说这话了,其实是带着委屈的——事已至此,你又让我如何辩解呢?

云夫人倒也不是不欣赏卿云,单说这心性,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谁不是年轻气盛,能够虚心听下她这一句嘲讽,还不为自己辩驳的人,大概也只有卿云了。

云夫人想到家里娴月还为这事在生气,无奈地笑了。

也是娄二奶奶惯的,同胞姐妹,都是真感情,一起长大到如今,为这点事闹成这样。

真让她们试试一个能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举目四顾全是“外人”,自家姐妹还在外面和着别人一起造你的谣,才知道这点龃龉算什么?

但年轻人是这样,大把时光可以浪费,心里一点气不平,无论如何也和好不了,渐渐酿成嫌隙,多可惜。

云夫人在心里叹一口气,道:“听说景家的花园也不错,大小姐不忙的话,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卿云有点意外,但还是乖乖道:“好的。”

卿云是敬重她的,这点倒好,娄二奶奶极俗,却养出了三个不俗的女儿,连卿云这样容易流于迂腐古板的性格,心中也有不同俗流的见识,骨子里自有一股清风朗月的硬气。

云夫人带着卿云,绕过暖阁,进了花园,景家的花园也没有独特,只一个小湖出色,因为是活水,这季节,正是柳树最好看的季节,满树垂丝,叶子都是新绿色,不像盛夏是老绿色,也还柔软,一阵风过,如云如雾。

云夫人带着卿云在湖边的步道上缓缓走,让红燕和月香远远跟在身后,不让人打扰她们说话。

走了约莫小半圈,云夫人才说话。

“听说上次在暖阁,你撞见了南祯的客人?”

卿云只当她是要劝解自己和娴月的争端,没想到她提起这件事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道:“云姨是说岑家的姐姐吧。”

“你倒知道她姓岑。”

云夫人只说了这一句,卿云有点疑惑,但她向来沉得住气,云夫人不说,她也忍得住好奇心,并不追问。

“你父亲如今是在礼部供职?五品?”云夫人问道。

“是。”

提及父亲官职,卿云不便多说,显得轻狂,只答应便是。

“你家好像是今年才调回京中的是吧?”云夫人见卿云点头,叹道:“怪不得呢。”

卿云听她说话的意思,是自己应当知道“岑小姐”的身份似的,心里便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去再问问娄老太君。

云夫人说到这,便不再说岑小姐的事,而是继续走,过了一阵,才问道:“昨日晚宴,我去迟了,竟不曾听见你和凌霜的争论,只听见他人学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们姐妹素日都同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分歧呢?”

不怪娴月和她好,云夫人确实也不是俗人。

她虽然和娴月好,却也不说什么诛心之论,去质疑卿云的动机。

也不像夫人们一样说凌霜是疯子,所有长辈中,她是唯一一个,觉得卿云和凌霜是有着巨大的分歧的。

而卿云之所以站出来反驳凌霜,最根本的原因,是她觉得凌霜错了。

而这也是事实。

卿云剖肝沥胆都无法对娴月证明的事,她直接就相信了,怎么能让卿云不眼睛发热。

但卿云只是有点灰心地道:“事到如今,还分什么对错呢,如今最要紧的事是找到凌霜,不然娴月怎么都不会原谅我了。”

饶是云夫人和娴月更亲密,也听得心软。

真是忠厚老实的好脾气,尽管她不喜欢这样过于菩萨似的性格,也理解老太妃她们那些人精似的老太君为什么见了卿云就喜欢。这样正直又不争,谁不喜欢。

“话是这样说,但凌霜迟早要回来的,你和娴月这样僵着也不是事。其实当时娴月也不在,也是听人说的。在场的人都各有立场,话过三人,面目全非。究竟是什么分歧,什么争论,你是本人。你说来听听,我看看她到底误会了哪里,也好回去和她说。”云夫人劝道。

自从柳子婵的事后,卿云事事守口如瓶,但挡不住云夫人这样循循善诱,这才把昨天晚上的争论从头说了一遍,云夫人听完,忍不住笑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女孩子之间想法的争论,究竟也没有什么事摆在面前让你们决断,哪至于吵成这样呢?”

卿云抿了抿唇。

“我要说,娴月又要骂我了,但昨晚之所以闹成这样,是因为凌霜想闹成这样,从小凌霜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这话倒是。”云夫人笑道:“那娴月在气什么呢?”

“她自然是气我落井下石。”

“这话不对,凌霜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总要有个人去反驳的。要是没人反驳,老太妃下不来台,只会更生气,也许狠狠惩戒凌霜呢。你作为姐姐出面反驳,就成了姐妹间的争辩,也算减少了伤害,怎么不行呢?”云夫人明知故问道。

卿云也知道她这样说,是让自己站在娴月的立场说话,但还是老实答道:“这是从利益出发的说法,但人非圣贤,怎么能没有情绪呢。比如你朋友的铺子倒闭了,四处找人盘下来,你就算有钱,但最好还是不要盘。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