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色性也(2 / 2)
丛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温少卿在旁边洗水果、切水果,丛容以为他在做果盘,可他洗好之后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类似托盘的东西,插上电,从冰箱拿出刚才买的酸奶倒到杯子里,把洗好的水果放到酸奶里,又撒了点干果碎,最后全部倒到托盘里。
丛容碗也不洗了,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温少卿拿着铲子把酸奶铺开,“没见过?炒冰机。”
丛容眼睛一亮,“炒酸奶啊,我一直想吃,但冬天没有卖的。”
温少卿等了几秒钟,酸奶很快结块,他又撒了点芝麻上去,“以后买酸奶不要买带果粒的,可以买普通的回来自己加水果。”
丛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个字:“哦。”
温少卿慢条斯理地揭穿她,“‘哦’的意思就是说‘你说你的我都不会去做’?”
“呃……”丛容轻咳一声,“我不爱吃水果。”
“一般来说,说不爱吃水果的人多半都是懒得洗水果或者懒得去皮。”
丛容瞠目结舌,真是个毒舌的男人!
温少卿把结了块的酸奶切块铲起来放在小碗里,递给丛容,唇角还勾着一抹笑,“不好意思,病人看多了,借口听多了,总结出来的。”
丛容看着半空中他捏着碗的那只手,没接。
温少卿的手是她少见的可以称得上漂亮的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不似女人的清秀细腻,可能是常年拿手术刀的缘故,看上去微微有些粗糙,是那种会让人觉得安心有力的粗糙。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被食色诱惑了,温少卿这种打一棍给个甜枣再打一棍给个甜枣的行事作风,换作别人她早就翻脸了,就因为温少卿给的“甜枣”太对她胃口了,才导致她每每栽在他手里。
“不吃?”温少卿把小碗又往她眼前递了递,“是个吃货也没什么丢人的。食色,性也。”
她不接,他便一直举着。
食,色,这两样温少卿都有,所以她不得不认栽。
丛容皱了皱眉,接了过来。
温少卿三两下又炒好一份,弯腰放在让一让面前,把炒冰机洗干净放起来之后,又接着洗丛容没洗完的碗筷。
丛容正捧着小碗吃得开心,看到了连忙放下碗阻止,“我来吧!说好我洗的。”
温少卿拦了一下,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她,“大部分医生都有洁癖,你知道吧?”
丛容一脸莫名,“知道。”
温少卿指指碗筷,“别人刷过的碗,有洁癖的人会不舒服,都会自己重新刷一遍,你知道吗?”
丛容讪讪地放下碗,擦了擦手,“好像听说过……”
温少卿看到她乖乖让到一边才满意地笑了一下,“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丛容一头雾水,“什么?”
“你不算别人。”温少卿滴着水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圈,把丛容和让一让圈在里面,那滴水因为惯性从他指尖滴落,甩到了她的手背上,丛容低头去看,那滴水又从她的手背划过,流到了手心。
丛容猛地握紧拳头,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只感觉到手心里一片湿腻。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竟然听懂了,继而心跳如雷。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被和一条狗划在一起而生气,她低头看看趴在地上吃酸奶的让一让,那个吃相大概和刚才的自己一模一样吧。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温少卿恰好洗完了碗,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看向丛容。
丛容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吗?不知道慢点洗吗?!
她被温少卿盯得心慌,干笑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也喜欢吃炒酸奶吗?”
温少卿扬着下巴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宠物,“让一让喜欢吃,经常做给它吃。”
“……”丛容端着小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他大概拿她当成第二宠物了吧?
丛容被温少卿半撩不撩弄得心慌意乱,吃完酸奶便回了家。
和平相处了几天之后,丛容发现和温少卿做邻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偶尔早起会在电梯里碰到晨练回来的温少卿,晚起会遇到下夜班回来的温少卿,晚上下班早也会遇到下班回来的温少卿,回来得晚会遇到遛狗的温少卿,偶尔在小区超市也会碰到购物的温少卿,周末出门偶尔会遇上。她每次出门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对门,想一下他在不在,或者会不会忽然打开门走出来。
就像正常的邻居……外加了那么一丁点难以捉摸的小心思。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养成只需七天,当你习惯了和某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这个人忽然不见了,你的心里就会恐慌。
丛容好几天没见到温少卿了,对门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好直接问钟祯,索性压下心里的好奇。
心里的好奇还能压得住,可被温少卿喂刁了的嘴却没那么好控制了。
到了周末,丛容准备下楼觅食,忽然发现对门竟然开着门,隐约听到让一让的声音。
丛容想也没想便过去敲门,然后轻轻推开门缝,看到一男一女正坐在让一让对面给它喂食,看让一让的样子也是认识他们的。
男的清贵有度,女的温婉大气,静静坐在一起异常和谐般配。
听到动静两人一狗一齐看过来,丛容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请问温少卿在吗?”
让一让看到丛容很快跑过来要蹭她,还在几步之外就被她制止了,“别别别!我知道你认识我,这是对我的一种认可,但真的不需要离我这么近!”
萧子渊站起来打招呼:“温少卿不在,我是他表哥,这位是我太太。他被隔离了,拜托我们过来喂让一让。”
丛容一愣,她以为他只是出差而已,“被隔离了?为什么?”
萧子渊不答反问:“您是?”
“我是……”丛容顿了一下,很快吐出三个字,“他邻居。”
萧子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邻居?”
“嗯!”丛容坚定地点点头,她确实住在他家对面,符合邻居的定义!
好在萧子渊没再追问,“他前天做手术的患者有乙肝,手术的时候他扎破了手,有感染的可能,补打了疫苗,在隔离观察。”
丛容听后皱了皱眉,很快笑着和他们道别,刚走出几步却被萧子渊叫住:“不好意思,有件事能不能麻烦你一下。我们住得离这里很远,还要上班,过来确实不太方便。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把钥匙留给你,你每天来喂一下让一让。”
丛容想了一下,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怎么放心把钥匙交给一个陌生人?”
萧子渊笑着反问:“那你怎么又那么相信我们两个陌生人呢?我们说是温少卿的表哥表嫂,你就相信?万一我们入室盗窃呢?”
丛容看了看正对着夫妻俩摇尾巴卖萌的让一让,你不会一点看家本领都不具备吧?
“入室盗窃的人不会穿手工定制的羊毛大衣。”丛容忽然笑了,指了指沙发靠背上搭着的情侣大衣,又看了看一直没开口的温婉女子,“这支簪子是聘礼?出手可真大方啊,比这房子贵吧?”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入室盗窃?偷一辈子也未必有二位的身价。
还不等两人反应,丛容的目光从女子左手中指的订婚戒指上一扫而过,而后又看向萧子渊光秃秃的左手,更是胸有成竹,“说是太太,其实还不合法吧?不过订婚戒指挺别致的。”
那女子忽然笑起来,和高大的男子对视了一眼,“请问您是……律师?”
丛容接钥匙的手一顿,看了看自己,“从哪里能看出来?”
那女子和那个男人又对视了一眼,很快两个人相视而笑,“随便猜的。”
丛容觉得两个人的神色有些暧昧,却也没有多问,很快道别离开了。她总觉得温少卿的这个表哥她在哪里见过。
看到门关上,随忆才笑着问萧子渊:“她是不是……选医生不选律师的那位?”
萧子渊眼底都是赞同,“你见过谁听说自己邻居有可能被感染乙肝的时候这么担忧的?温少卿让我们来喂狗,还交代如果遇上了邻居就把钥匙交给她,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曲线救国,迂回。”
“原来温师兄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子啊。”
“何止温少卿喜欢,林辰也喜欢啊,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林辰,他们两个现在做了邻居?”
随忆看着萧子渊一脸的腹黑,忍不住吐槽:“萧师兄,你好坏啊!”
丛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讨论,回到家就给钟祯打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了温少卿的事,隔着手机都能听出钟祯的无精打采来。
“是个急诊手术,病人也没说自己有乙肝,术后才发现,好在是乙肝,还可以补打疫苗,但是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有没有感染。”
“这么严重吗?你不是整天夸他技术有多好吗,怎么会扎到手?”
钟祯的声音忽然正经严肃起来,“表姐,如果你一天要连轴转地做手术,在手术室里待十几个小时,手不抖就不错了,被针啊、刀啊扎到很正常。每天都会有医护人员在手术过程中被扎伤。”
丛容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她每次看到温少卿,他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从未想过他每天都会面临这样的风险。
丛容的沉默让钟祯的气势低了下去,“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本来温老师也是一个人住,回家也是可以的,可能是觉得住在医院方便一些,你不要担心。”
丛容想反驳说自己没有担心,又觉得苍白无力,想到受人之托要照顾让一让,便问钟祯:“你知不知道你们温老师养了只萨摩耶?它喜欢什么?”
钟祯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拿出手边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开始抑扬顿挫地念道:“X大附属医院颜值担当之温少卿篇之基本资料之宠物章,品种:萨摩耶;名字:让一让;小名:滚;年龄:2岁;喜欢的食物:酸奶;喜欢的水果:哈密瓜;喜欢的游戏:扔球;喜欢的玩具……”
丛容打断他,“好了,好了,别念了,你这都是什么啊?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钟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医院里雌属性的人手一份啊!那些医生啊、护士啊,想追温老师的人曲线救国当然要从让一让那里着手,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别的丛容没记住,就记住酸奶了,看来她和让一让口味还真挺像的。
钟祯贼兮兮地问:“表姐,你也打算曲线救国了吗?”
丛容对钟祯已然无语,直截了当地打破他的意淫,“不,我打算弃城而逃。”
谁知钟祯竟然赞许地接话,“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丛容直接挂了电话,点开微信,犹豫半天又关掉,晚上去给让一让喂水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到它蹲在门口,看到门打开了它便忽然跑了出去,蹲在门外看着她。
丛容试探着问:“你想出去玩?”
让一让还是盯着她看,丛容跟它打着商量:“天都那么晚了,外面很冷的,就不要去了吧?你老家是西伯利亚的,可我不是,我很怕冷。”
让一让忽然又跑回来,把玄关处的柜门蹭开,叼着项圈和牵引绳蹲在丛容面前,把嘴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伸着舌头执着地看着她不放弃。
丛容没办法,打算拍张照片问问狗主人该怎么办,谁知打开相机准备拍的时候,让一让忽然对着镜头歪了一下头。
丛容看着照片上歪头微笑的萌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微信发给温少卿,并附带了一句话。
“你表哥表嫂委托我照顾它,现在它这个样子,非得去遛它吗?”
温少卿回复得很快,是一段语音,“它养成习惯了,需要出去解决生理问题,玄关的柜子里有报纸,如果它有迹象,你就把报纸垫在地上,然后扔到垃圾桶里。”
听到这里,又想象了一下待会儿的情景,丛容刚才软了的心又硬了起来,拿着手机愤愤地打字。
“你为什么不训练它用马桶?”
“教过,它没学会。”
丛容忍了又忍,回了几个字。
“我会计时收费的,按照律师费的标准付给我!”
冬天的晚上,气温本就不高,又起了风,丛容打开窗户试了一下室外的温度,裹上羽绒服,围上围巾,才带着让一让下楼。
下了楼,丛容就后悔了。不是她遛狗,是狗在遛她。让一让大概太久没出来玩了,扯着脖子在小区里疯跑了三圈,丛容牵着绳子被带得腿都快断了,拿出手机也懒得打字了,气喘吁吁地发语音。
“我刚才说错了,要按照咨询费的三倍付给我!”
温少卿听完,笑了笑。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不似平日里冷静矜持的模样,倒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快结束的时候还有让一让的叫声,看样子他们相处得不错。
萧子渊放下水果看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温少卿放下手机,“你怎么那么闲来看我?”
萧子渊呵呵笑了两声,“别自作多情,阿忆今天夜班,我来给她送汤,只是顺便来看你一眼。”
温少卿回了他两个字:“呵呵。”
温少卿手里捏着水果刀却不去削水果,只是拿在手里把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觉得她怎么样?”
萧子渊的视线从电视机屏幕转到他的脸上,“谁?你邻居?没怎么注意,我眼里只看得到阿忆。”
温少卿被酸得扔了个橙子过去,“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谁。”
萧子渊接过橙子,这次倒是很认真地回忆,“看上去像是混司法界的,知性独立,客观理性,酷酷的,看问题的角度和一般女孩子不太一样,是诉讼律师吧?感觉伶牙俐齿的,以后你们俩吵架的话就有得看了。”
温少卿勾勒一下唇角,“我们不会吵架。”
“话别说得太满。”萧子渊睨他一眼,“林辰知道你们现在是邻居吗?”
“我倒是想告诉他,他不给我机会。”温少卿皱眉,“你为什么总是跟我提林辰?”
薄薄的一层橙子皮从萧子渊的手边滑出,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林辰跟阿忆从小就认识,阿忆是念旧的人,虽然她也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可林辰总是在外面漂着,她心里会惦念。”
温少卿啧啧称奇,“自己老婆心里惦念着别的男人,呵,萧部真是心胸宽广啊。”
温少卿小时候也是纯良无害的,可惜受他那个表哥影响黑化了。一眼望去,一个是清贵淡漠,一个是清俊儒雅,本质都是一水儿的腹黑毒舌。
萧子渊听了也不恼,微微一笑,“是啊,我老婆一向重亲情,不知道你那位邻居对林辰是不是也是亲情。听清楚了,是邻居,不是老婆,也不是女朋友。”
温少卿捏着水果刀的手一顿,识相地闭了嘴。
萧子渊似乎还没打算放过他,“想想你以后的日子,还真的是水深火热啊。律师最擅长什么?抓漏洞、踩痛点、引爆点,最擅长持久战。阅尽世间百态,懂得进退分寸,唇枪舌剑起来绝对都是真枪实弹,绝不敷衍,不知道温医生的医术招不招架得住,你遇上对手了。”
温少卿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丛容面对他的时候,这些模样都没有,倒是经常会被他逼得脸红皱眉温软乖巧,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
萧子渊看到他眉眼间俱是喜色忍不住吐槽:“被隔离了还笑,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
温少卿丝毫不在意,“萧子渊,你老了,恋爱中的人的心境,你不懂。”
萧子渊一脸戏弄,“恋爱?是你单恋吧?那位律师当时可是义正词严地和你划清界限,说只是你邻居。”
温少卿不以为意,“当年随忆还说你只是师兄呢,现在还不是被你拐回家了。”
提起那个名字,萧子渊的眼角眉梢便都是笑意。温少卿受不了,把他赶出了病房。
被两人议论半天的丛律师此刻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和让一让大眼瞪小眼,她晃晃手里刚才在超市买的酸奶,“要吃吗?”
让一让叫了一声,丛容撕开包装放到它面前,看着它叹气,“你主人都被隔离了,你还吃得这么开心。”
让一让依旧没心没肺地啃着酸奶,吃得嘴边的毛上都是酸奶,丛容看它吃完了便站起身来,“好了,吃完了就回去吧!”
丛容把让一让送回家,给它留了水和食物之后便打算回家,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需要给你留灯吗?”
让一让叫了一声,丛容不知道什么意思,“要?还是不要?”
丛容边说边关了灯,又很快打开,试探着让一让的反应,可这只傻狗就只会静静地看着她。
丛容思索了一下,“那我关灯喽,节能环保。明天见。”
当天晚上丛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在某个新闻报道中看到镜头里的人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温少卿的表哥那么眼熟,镜头里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这么年轻就在这个位置上,背景自然是不用说了,那作为他表弟的温少卿呢?也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温少卿一点都不了解,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医生,其他的一无所知,这个认识让丛容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她打开微信,点开温少卿刚才发过来的那条语音,熟悉的声音很快响起。声音低沉干净,一开口便带了三分笑意,像他的人一样,听声音似乎并没有因为隔离而郁闷。
她一连听了几遍,回神之后才想起来去翻他的朋友圈。他几乎不怎么发朋友圈,多半都是跟让一让有关,她的手指不断往下滑,然后猛然停住。
那是他的第一条朋友圈,时间是几年前,短短的四个字,配了张图。
非不思她,不是不思念她。
那张图上是个模糊的身影,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个女孩子,像是偷拍的。
非不思她,温少卿的微信名是非布司他,很奇怪的名字,像是药名,为此丛容问过钟祯。钟祯告诉她,确实是药名,治疗具有痛风症状的高尿酸血症。她当时也没多想,觉得医生起个药名的微信名也正常。
现在看来,是别有深意吧。她想起钟祯说,他有喜欢的人了。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那个人吧?
丛容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好了。
离圣诞节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温度一直在降。丛容每天早上出门前去喂一下让一让,晚上下班后带它出去遛一圈,偶尔发微信问温少卿几个问题,时常担心他会不会真的被感染了。日子过得也快,快到丛容以为她又回到了没有温少卿的岁月里。
周五又是忙到脚打后脑勺,丛容忙了一天,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等她整理完资料再抬头的时候,律所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偌大的办公区只有她的办公室亮着灯,忽然有种苍凉寂寞席卷而来,疲惫也随之涌上心头。
丛容开车从车库出来,过门禁的时候打开窗户刷卡,被忽然窜进来的凉风呛得咳嗽起来,律所门口的保安探出头来,“丛律师,没事吧?”
丛容摆摆手,升起玻璃很快离开了。
大概夜里起了风,行人也比往常少了许多,她回到小区门口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看了一眼24H超市,实在没胃口,叹了口气直接下了停车场。
刚从电梯出来走了几步,对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门,温少卿出现在门口,手里举着根热气腾腾的玉米棒,让一让也跟了出来,探着脑袋看她,嘴里也咬着根玉米。
温少卿笑着冲她摇了摇手里的玉米棒,“要吃吗?”
脆皮玉米的香甜很快冲进她的鼻间,刺激着她的味蕾,他就站在几步之外,穿着T恤、休闲裤,外面随意罩了件开衫,和之前每次见面时一样温和闲适,好像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她看到他忽然出现,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如释重负后的恼怒,没说什么,转过头径自往自家的方向走,拿出钥匙之后才叹了口气,转身,却垂着眼睛不去看他,“我把东西放下再过去。”
她从刚才就又冷又饿,对面那道门,一打开便是温暖的香气,和她家里冷冰冰的气息截然相反,引诱着她往那个方向走。没人知道刚才她是用了多大的定力才阻止自己往那个方向走的脚步,她本想拒绝,可实在没有打开门面对那股寂寞的勇气。
温少卿似乎看出她的不对劲,没说什么,举着玉米棒转身的同时交代让一让,“你在这里等她。”
让一让果然听话地往前走了几步,蹲在走廊中间,心情很好地来回扫着尾巴。
丛容放下东西洗了把脸才走出来,一出门就看到让一让正蹲在门口等她,它的后面是半掩着的门,隐约能看到里面温暖的灯光和温少卿的身影。
丛容进来后便自发地坐在餐桌前,温少卿从厨房端出一盘脆皮玉米,挑了个烤得好的递给她,“今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看到街边有卖的,就回来试着自己做一下,尝尝,味道还不错。”
丛容接过来却没马上吃,让一让趴在温少卿脚边,把嘴里的玉米吐出来放在地上,然后一直盯着丛容。
丛容纳闷,她太累又太饿,脑子里乱成一锅糨糊,愣愣地举着手里的玉米棒问:“我的这根看上去比较好吃?”
温少卿难得没有招惹她,轻笑着回答:“它在等你一起吃。”
“是吗?”丛容咬了一口之后去看让一让,果然见它低头猛啃起来。
温少卿笑了起来,“看来这几天你们相处得很好。”
丛容没接话,啃了几口之后,终于抬头看向他,“你没事了?”
“嗯。”温少卿点点头,“今天出了结果,没被感染。”
“那就好。”丛容轻声回了三个字之后便不再说话,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玉米。
温少卿似乎觉察到了她的低落,便逗着她说话,“你不确定我感没感染,就敢吃我给的东西?”
丛容累得不想动脑子,机械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打过乙肝疫苗,还查了资料,其实和乙肝病毒携带者接触也不一定会被传染,你看夫妻双方有一方携带乙肝病毒的,传染给配偶的概率很低。就算是传染了……”
丛容忽然皱起眉,垂着眼帘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可脑子里乱成一团,她索性不再想,抿了抿唇继续回答:“乙肝也没什么可怕的,可能生孩子是个问题……”
她越说越远,温少卿忍着笑意,“你想得挺长远的,孩子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丛容心底忽然升起一抹孤勇,动了动嘴角,话到嘴边却被她咽了回去。
温少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小动作自然没有被忽略,“想说什么?”
丛容忽然抬头,看着他的眉眼出神,大脑忽然不能思考,一念之间心底的那句话就那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这算什么,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温少卿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微微笑着像是怕惊醒她一样轻声诱哄:“叫什么?”
“叫……”丛容看着他的笑脸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心底一惊,不动声色地立刻改口,“我的孩子叫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温少卿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倒也不再纠结,转而问起:“那请问丛律师的孩子姓什么?”
丛容忽然觉得最深情的事不是以你之姓冠我之名,而是就算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也会憧憬你我的骨血孕育出的孩子,会下意识地认为他(她)和你同姓。
丛容低头揉了揉眉心,在橙色朦胧的灯光下歪头一笑,手臂遮挡住她的大半张脸,让那个笑容有些模糊,“大概会姓……丛吧。”
温少卿听她打马虎眼也不见恼,笑了笑站起来,“厨房里温着羊肉汤,盛一碗给你尝尝。”
丛容看着厨房里的背影,低头揉了揉眉心。她是个神经纤细敏感的人,又怎会体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她和温少卿相处,时间不长,心情尚可的时候,温少卿便腹黑又毒舌地逗她;心情低落如今晚,他却温柔又体贴。那股温润的气质从指尖到眉梢,满满地笼罩着他,总体来说这个温姓还算没姓错。
瓷碗里的白汤带着点滴的油星,在翠绿的佐料和橙红的胡萝卜的衬托下却并不让人讨厌,暖汤入胃,丛容舒服地轻叹一声,“医生果然是懂得养生啊!”
冬季的夜晚,喝上一碗热汤,真的很享受,由此可以看出温少卿确实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生活品质很高。这对生活上能凑合就凑合的她来说,是望尘莫及啊。
丛容摩挲着瓷碗的边缘,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被这么好的人喜欢的那个人会很幸福吧?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说话的时候,让一让就蹭在温少卿脚边,大概许久没见他,特别亲昵乖巧。丛容看着温少卿抚摸着让一让安抚它,忽然指着让一让开口:“怎么你一回来,感觉它忽然就长胖了?”
“刚给它洗了澡,吹风机吹的,毛比较蓬松。”温少卿说着把让一让往前推了推,“现在不怕它了吧?你也来摸摸它。”
丛容缩了缩身子,“其实我也不是单纯怕它,我是受不了摸上带温度的毛发的那种感觉,心底会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浑身起鸡皮疙瘩。”
温少卿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在让一让的背上摸了几下,“其实也没什么恐惧的,对吗?”
丛容呼吸一滞,浑身又僵了一僵,半天才想起抽回手,可却没抽出来。她偷偷瞄了温少卿一眼,它是没什么恐惧的,恐怖的是你,你比带温度的毛发还恐怖。
温少卿忽然建议,“我们拍个合影吧,认识那么久好像还没有拍过合影。”
不是没有合影,她连他的照片都没有一张。有的时候丛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长情的人,没有联系、没有照片、没有任何消息,仅仅凭着当年匆匆见过的一面,她就可以喜欢一个人这么久。
说完温少卿没留给她拒绝的时间,很快举起手机,迅速调整好角度,按下了拍摄键,拍好之后点开照片还满意地点点头,又把手机掉转了个方向给丛容看。
照片上的两个人正弯腰抚摸着地毯上的让一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镜头,可能灯光太温柔,连带着她露出的颈部线条看上去都柔和优美了许多。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让一让身上交叠的两只手上,他竟然也没看镜头,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微微侧身似乎是在看她?就只有让一让很配合地看着镜头,极有镜头感。
丛容静静看了一会儿,猛然惊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这次终于摆脱了温少卿,可同时……手里多了一撮毛。
她看看手上的白毛,又看看让一让,僵硬着把那撮毛放回到让一让脖子上,看着它小心翼翼地道歉,“不疼,不疼……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说完恶人先告状地转头向温少卿投诉,“它碰瓷!”
温少卿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笑得不可自抑,“没事,它最近换毛,掉毛很正常。”
外面的风很大,冬日的夜里,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丛容看着眼前的笑脸,又想起刚才照片里带着温柔笑意的那张侧脸,忽然觉得这才是她一直渴望的温暖。明知他有喜欢的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贪恋着这份温暖。
温少卿看她一直盯着自己,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开口:“你看,你也不用老躲着我,我们也可以像大多数邻居一样和平共处,聊聊天,开开玩笑。”
丛容看着温少卿,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邻居”这个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自认不是贪心的人,可想拥有温少卿是她有过最贪心的念头。几年前见过一面就想拥有,几年后多看几眼发现那个念头一直在心底,每多看一眼那个念头便会加深一分。
丛容以为她对温少卿已经不存幻想,可每天晚上临睡前和早上清醒前的一刹那,那种想要拥有的感觉强烈到她自己都会被吓一跳,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原来不管过多久,她还是想拥有那个男人,一如既往。
可他说他们是邻居,是啊,因为林辰的关系,他们大概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丛容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其实温少卿并没有她所想的那层深意,他今晚的说辞完全是为了稳住丛容,免得她一看到自己就跑。邻居?这大概只是他的第一步,他劝降招安的第一步。邻居到朋友就简单多了,从朋友再到他所期望的那层关系,那就是自由发挥了。
温少卿从小和萧子渊一起长大,行事作风深受这个表哥的影响。当年萧子渊追随忆的时候,随忆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声划清界限的“师兄”,萧子渊每每听了便冷脸,可温少卿却觉得师兄怎么了,师兄很好啊,防火防盗防师兄啊,师兄和师妹自古以来便是有一腿的高发群体,随忆这是在暗示萧子渊啊。
由此可见,论腹黑程度温少卿大概比不上他表哥,但他却比萧子渊流氓。
脚边的让一让安静了一会儿便耐不住了,蹭着温少卿开始闹得欢腾。丛容看着温少卿笑着和让一让打闹,忽然觉得能对宠物都这么好的男人,内心该是温暖干净的吧。
她转头看向进门处的照片墙,墙上挂满了他跟让一让的合影,从幼犬时期到现在,他笑着抱着让一让的,让一让在他旁边跳的,一人一狗在嬉戏的,他欺负让一让的,满满当当地挂满了那面墙。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天进门的时候又发现那里多了一张照片,看衣服应该是今天才拍了挂上去的。
她盯着角落里的那张照片,轻声问:“你为什么想要养它?医生不是有洁癖,不养小动物的吗?”
温少卿抬头看了看丛容,总觉得她今晚情绪有些不正常,低头看了让一让一眼,很正经地回答:“刚开始是因为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便想着养个宠物一起吃饭。本来是打算养边牧的,边牧聪明,养起来也省事,可去宠物店看过几次,总找不到合眼缘的。看到合眼缘的就它了,又发现不是边牧,后来想不是就不是吧,它也很聪明,不挑食,又听话,白天看家,晚上陪我散步,看书的时候还可以当脚垫,没什么不好。”
丛容抬眼看向他,“你相信眼缘?”
温少卿一笑,“我为什么不信?”
丛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本来想找边牧,却没有遇到喜欢的……遇到喜欢的了,却发现不是边牧……”丛容低声重复了一遍,一脸兴致缺缺。
爱情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他相信眼缘,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以他们没有缘分?
她掩藏在淡然无谓外表下的那点点卑微在漫长寒冷的冬夜毫无预兆地汹涌而至,就那么脱口而出,“所以……你说喜欢那个人,也是因为合眼缘?”
温少卿一怔,“什么?”
丛容一鼓作气,“钟祯说的,你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了。”
“哦,你说的是这个。”温少卿忽然笑起来,然后半晌才摇着头回答,“不是。”
丛容不死心,“那是因为什么?”
温少卿却不再答了,而是反问她:“那你呢?你喜欢我是因为什么?”
被撩了一晚上的丛容终于恼了,一团火从心里烧到眼底。他是什么意思?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还三番两次地来撩她,当她是什么?
丛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温少卿看着她从面无表情一秒钟便愤怒了,气呼呼地涨红了脸还怒瞪了他一眼,心里叹气,再理智冷静的女人也终究是女人啊,说翻脸就翻脸啊,这么想着便拍了拍让一让,“去把她拦住。”
让一让很快冲到门口,挡在丛容身前,难得露出凶狠的模样。
丛容本就怕它,现在更是不敢往前走,退了几步转头怒视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温少卿,“有宠物了不起啊?!”
“要不你也养一只?”温少卿一脸正经地建议,“我来想想什么动物没有毛啊……啊,有了,猪!你养头猪吧!”
丛容气结,“你快让它让开!”
温少卿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凉凉地开口:“你自己跟它说啊。”
“温少卿!你这是非法软禁!我要给你发律师函!”
“你为什么每次在谈到喜欢我这件事时就这么暴躁呢?”
“我没有!”
“看吧。”
丛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情绪,心里不断暗示自己。
丛律师冷静一下,和别人吵架的时候最忌讳丢了冷静,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论吵架,你的实战经验绝对可以甩温少卿八条街,他就是个屠夫,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她很快回头,冲温少卿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开口:“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以为那种感觉就是喜欢,现在想来,不过就是那个瞬间忽然心跳不正常了,我就误以为是心动了。温医生是专业的,偶然的几秒钟心跳不正常这应该也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吧?再说了,过了那么久,什么感觉都淡了。温医生也有喜欢的人了,以后我们还是做好邻居吧?”
说完之后她又故作轻松地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然后静静地看着温少卿。
温少卿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懒懒地抬眸扫了她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吧?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丛容看到他眼底的那抹笑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明明还是那张脸,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可当年让她感觉干净温和的笑容此刻却让她觉察到这个男人深藏的腹黑。这些日子的种种,让她渐渐觉察到他并不如当年她认为的那么温和简单。
他这次很快开口:“让一让,让开。”
让一让摇了摇尾巴,果然让开了门。
丛容很快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在即将关门的时候,温少卿忽然叫住她:“丛容。”
丛容眼角一跳,顿感不妙,“干什么?”
他的视线投了过来,久久落在她的脸上,最后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下次再说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记得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要看着他的人中,这样至少看上去……会有些诚意。”
说完又冲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的胸有成竹和调侃,让丛容只觉得血气上涌得厉害,想也没想便吼了出来:“温少卿,你浑蛋!”
她话音刚落,让一让忽然冲她吠了两声,吓得丛容马上关上门逃离,还不忘加上一句底气不足的挑衅,“有宠物了不起啊!”
丛容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坐在沙发上吐槽着温少卿。当年自己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什么雅人深致啊、温润谦和啊、温柔细腻啊,全是用来唬人的!一定是他当年在那顿饭菜里下了迷魂药!
丛容想起刚才让一让冲她叫了几声,她就气势全无地落荒而逃,想想就气得脑仁疼,她拿出手机给钟祯打电话。
“你帮我去买一个最大号的玩偶熊,明晚送到我家来!不许拒绝,否则下个月零花钱减半!”
钟祯正在绞尽脑汁地写文章,听了一蒙,“玩偶熊?谁要过生日?”
“没人过生日,我要养!”说完便挂了电话。
钟祯看着手机皱了皱眉,女人到了一定岁数还没男人,是有些不正常,明天还是去医院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表姐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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