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君子一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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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之不解:“什么意思?你说为天下育英才吗?这别人一样可以做啊!”

楼晏没有解释,笑着问他:“重华正在授课,要不要去看看?”

……

两人没有惊动旁人,就这样去了书斋。

俞慎之站在窗边,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天下平定后,楼奕下旨昭告天下,恢复了玉重华的身份。

这消息让出身无涯海阁的文人学子喜极而泣。那几年,玉重华的身份为人所窃,以至于玉家清誉受损,着实令人悲愤——他们不就是欺玉家无人么?

现在知晓真相,原来先生没有绝后,玉家还有人在!

直到那时,俞慎之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机会。

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是从少年开始的互相爱慕,是历经波折的久别重逢。他们抱着相同的记忆,怀着一样的志向,义无反顾地互相奔赴。

这多少让俞慎之感到怅然。他认识的池韫,并不是真正的她,现在回看过去,那一瞬的心动,只不过是风偶尔吹过湖面的波澜。

万幸的是,她终于得偿所愿,而他也有了自己真正的幸福。

俞慎之含笑看向书斋里的女子,她正在认真授课。下面坐的学生里,有七八岁的启蒙童子,也有十来岁的少年学子,还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书生,甚至还坐了几个女学生。

“入我无涯海阁,要先在这里上第一课。只有通过了,才能真正就读。”

俞慎之有所耳闻,但究竟怎么回事,还是第一次看到。

书斋里,上首的池韫敲了敲桌上的磬,温声开口:“开始吧,请大家拿出棋格。”

棋格?什么东西?

俞慎之纳闷,却见这些学子纷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子。

楼晏挥了挥手,立时有仆从过来,递上一样的盒子。

俞慎之接过,却见这盒子由木头制成,里面分成一个个小格的,放着不同的纸片,有的画着人,有的画着房子,还有的画成工具。再细看,人有男女老少,房子也有细分。

这是干什么?

池韫使了个眼色,一旁提着竹篮的丫鬟走过去看了眼棋格,然后从竹篮里拿出纸片,分给学生们。

俞慎之留意到,每个人给的纸片不一样,也不知道依据是什么。

等到纸片发完,池韫再次开口:“你们现在有了新的人口物资,可以继续选择如何使用它们,想好就举手示意。”

很快,第一个学子举手了,他就坐在窗边,俞慎之清楚地听到他和丫鬟的对话。

“我要继续开垦农田。”

丫鬟拿出画了农田的纸片,收走了一些别的。

俞慎之看着看着,很快弄明白了。

“画了人的纸片代表着人口,可以用它开荒,做工,以及经商。每天依据农田的比例产出粮食,再对应人口的消耗……妙啊!这是在治国。”

楼晏笑着点头:“不止如此,真正的换算方法要更复杂些。比如工具会影响粮食的产出,百姓的道德引发案件的发生,还有不时发生的天灾……”

俞慎之听他讲解,认真思索起来:“所以,人口多了,要跟着建学堂,建衙门,还要准备救灾……土地要进行分配,既要有农田,又要有丝棉,还要有牧场。粮食产出到了极限,就得想办法提高……”

楼晏称是:“真正的治理比这复杂千百倍,若是连这个游戏都不能通过,便是高中两榜,终究不能成为治世之臣。”

书斋里,学生们的处理告一段落,第一个人恭敬地奉上棋格:“请先生点评。”

池韫检查完毕,说道:“民以食为天,你开垦了足够多的农田,百姓们不会挨饿了。”

那学生刚刚露出笑容,紧接着又听她问:“不过,你棉田不足,何以穿衣呢?”

他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学生换一些棉田?”

池韫摇头:“你所开垦的土地并不适合种棉,如果你要种,那产棉的比例会低一些。”

那学生难住了。

旁边一人插嘴:“我这里适合种棉,要不我们交换?”

那学生露出欣喜的表情,看向池韫。

池韫笑着点头:“交换可以,你们需要向对方派出商人,消耗一些人口。”

双方估算了一下,这比自己种划算多了,于是各自开心地交换了。

俞慎之看呆了:“原来每个人的棋格不一样吗?”

楼晏笑了:“他们每个人领到的棋格,相当于现实中的一块土地,有的适合耕种,有的适合放牧,有的产出盐铁,各不相同。”

这个游戏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啊!俞慎之服气了。

果不其然,池韫接着点评下去,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问题。有粮食不足的,有人口过少的,还有没建学堂以至于引发骚乱的……

如此看下去,每个人的棋格有着不同的进度,有的安居乐业,有的蓬勃发展,有的民生艰苦,有的逐渐没落。

点评完所有的棋格,池韫说道:“治理是一门学问。刚开始要填饱肚子,有个安身之所。等到粮食多了,剩余的人口就要有个去处,于是分出了各行各业。分工不同,产出不同,有了交换的需求,诞生了商业。治下繁荣,带来更多的冲突,便要教化百姓,提高道德。这就是士农工商,它并非用来区分贵贱,而是这个俗世组成的部分。没有士,无以教化;没有农,无以饱腹;没有工,无以繁荣,没有商,无以互通。只有以民为本,让他们都发挥出作用,治下才能安居乐业,你们才能当一个合格的政务官。”

……

洗尘宴结束,俞慎之喝得满脸通红,嘴里嚷道:“我终于知道你们回来干什么了。你们确实是在帮陛下啊!有朝一日,这些人学成出师,就是天下的基石。楼四,我今日对你服气了,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你都不放在心上,你是真正品性高洁的人!”

池韫与楼晏相视一笑,心中唏嘘。

万万没想到,曾经被骂心狠手辣、嗜财如命的楼郎中,有朝一日在他的对手口中得到了最高的评价。

俞慕之对着醉醺醺的兄长头疼不已,向他们告罪一声,一边扶他回去休息,一边嘟嘟囔囔地埋怨:“大哥你还说我不靠谱,我这回的差事可是办得漂漂亮亮的,倒是你……”

月上中天,天地一片清光。

夫妻俩相伴而坐,慢慢喝着解酒茶。

“阿淼呢?”

“今儿玩疯了,早早睡下了。”

“两位母亲安置了吗?”

“嗯。”

楼晏看向天上明月,忽然道:“你还记得有一年,先生带我们月下听潮的情形吗?”

池韫向他看过去:“什么?”

“你、我、太子、宜安王都在。先生问我们,心中所求为何。”

池韫从脑海里翻出这一段记忆:“哦,想起来了。太子说,他要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宜安王说,他希望有一个真心相伴的人,余生快活美满。我说……”

“你说,”楼晏的声音轻轻的,“你没什么可求的,只愿时间停在那一刻,永远都不变。”

池韫的笑容带着苦涩:“结果我们的愿望全都没有实现。”

太子死了,天下乱了,宜安王在痛苦悔恨中死去,而她失去了祖父和家园。

她把自己的情绪从伤感中拔出来,问他:“那你呢?我记得你死活不肯说,莫非说不出口?”

楼晏微微一笑,温柔地注视着她:“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穷毕生之力,实现你的愿望。”

池韫怔了一下。

所以他当时不愿意回北襄,要留下来教书。所以在无涯海阁毁掉后,他心心念念回来重建一座无涯海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时间推回那一刻,守住她想要的安宁和美好。

“原来我的愿望实现了……”

池韫仰头看着那轮和昔日一模一样的明月,眼中浮起水光。

曾经的无涯海阁付之一炬,现下重建了。祖父不在了,但她有了两位母亲,还多了个女儿。那些师兄弟已经长眠于地下,可无涯海阁又有了一批胸怀天下的学子。

他完成了心里对自己的承诺。

一诺之初,一生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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