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自动售毒机(2 / 2)
陈凯说:“那可不?你还干记者呢?我吸过,关注过这方面的数据,官方的。网上说,按平均算,一个市,吸毒的,在册的和不在册的,加起来差不多能占一个市人口的百分之一!”
“没这么多吧!”
“管它呢?反正我不吸了!”
“那你们一般从清河哪里买货?”
“货源?嘿嘿!这事吧,要搁那时候,肯定不能告诉你,这算我们圈里的秘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那里也早不卖了。”
“哪儿?”
“清河西关邮局。”
“什么?邮局?”
“说错了,不是邮局,是西关的一个邮箱,以前都往里投信,绿铁皮邮箱。”
“邮筒?”
“对,绿铁皮邮筒。西关最西边,算是郊区了。”
“不是吧!据我所知,售买毒品窝点应该很分散才对!”
“这么说吧,2000年以前是很分散,圈里的人各有各的渠道。2000年以后,确切地说,从2000年年底开始,情况就变了。那一年,先是很多人被送到了戒毒所。等到大伙出来,发现很多渠道都断了,清河西关那个点这才火起来。”
“很多渠道都断了?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
“既然进了戒毒所,为什么出来还复吸?”
“戒毒所要钱的,大哥!你以为白住?谁有那么多钱在那儿耗?没钱了,过上几个月也就先后出来了!”
陈凯所言,的确是强制戒毒的现状。实际上有关法律规定,强制戒毒国家不收取费用。但实际上,被强制戒毒者的生活费用,以及戒毒需要的附属物品,比如香烟,这些都是自己负责,在戒毒所内购买,而且费用比较高。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戒毒者的戒断决心,尤其是经济状况一般的戒毒者。如此一来,很多人出了戒毒所就又复吸,形成了恶性循环。
秦向阳叹了口气,问:“你现在还能找到西关那个地方吗?”
“不能了。当时那地方就荒了,说是在那附近发现了油矿,地都被征了,居民也都搬走了,那里的邮筒也就荒废了。”
“怪不得要有人用邮筒卖货,原来是荒废的。这样吧,明天你陪我一块儿过去看看。”
秦向阳敬了陈凯一杯,又道:“老陈,你和郭小鹏、张素娟,当年你们三个一起去清河县找钱,玩的都是仙人跳吧?”
陈凯闻言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把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狐疑地说:“你是警察吧?”
秦向阳赶紧赔不是:“不,不,老陈你别误会!你还没听说吧?张素娟前些天死了。”
“死了?”陈凯张着嘴,呆了老半天才问,“咋死的?”
“哎。自杀。”
“自杀?哎。可惜,可惜了啊。那个女人,说起来命是真苦!比我还苦!”
秦向阳连连附和着。
陈凯“滋溜”一声喝了杯中酒,抹了一把脸,说:“那女人吧!真不错!有情有义!她的事我全知道,哎,太苦了!可惜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否则,我还真有心娶她。哎,你别不信,那时候我房子可还在!”
秦向阳点着头说:“我信。我们记者不就是爱打听小道消息嘛,前阵子听说有个女人自杀了,就到处打听情况,才知道叫张素娟。公安局里呢,也认识点人,有档案嘛,这不就又知道了你们当年去清河搞钱的事嘛。”
陈凯“哦”了一声,眯着眼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精。”
秦向阳笑道:“混饭吃,没办法。”
陈凯点头道:“你没说错,是仙人跳。”
“我蒙对了!”
陈凯不理会秦向阳,自顾自说道:“张素娟长得不错,打扮好往那一站,基本上事儿就成了。要是手里有点粉就更好了。你知道的,对吧。找机会往凯子身上一塞,嘿嘿,那弄的钱会更多。”
秦向阳皱着眉问:“张素娟在那次之前,进过戒毒所吗?”
“没有,就那一次。”
“你呢?”
“我和郭小鹏,在张素娟之后被弄进去的,在里头待了三个月。前边我不是说了嘛,2000年冬天出来时,情况就变了,很多渠道都断了,清河西关那个点莫名其妙就火了。”说完,陈凯又补充道,“今天这些事,可别告诉警察!不然我饶不了你!”
秦向阳用力点头保证,又和陈凯喝了几杯,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一早,秦向阳和李文璧又去找陈凯。由于记者身份不能暴露,赵楚和孙劲只好留在招待所等消息。
接到陈凯,秦向阳请客吃完早餐,三人直奔清河县。
清河西关早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以前荒废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大型炼油厂。
秦向阳慢慢地开着车,让陈凯仔细回忆。
李文璧安静地坐在后座,像往常一样,悄悄拿出记者录音笔,认真听着秦向阳和陈凯的对话。
秦向阳早就发现录音笔了,也懒得阻止,只是偷偷提醒她,侦破期间,什么东西都不能写,更不能发稿。
车围着西关转了好几圈,望着外面焕然一新的环境,陈凯苦笑着说:“甭找了,邮筒早没了。我也没招了!再说了,你们找那玩意儿干吗呢?不就是这么个事嘛。要不回去吧!挺冷的,咱回去再整两口?”
秦向阳说:“找不着也没事,待会儿回去整两口。你就说说当时你们怎么交易吧。”
“交易?”陈凯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那简单。你把钱装信封里,扔进邮筒,晚上十二点来取货就行。”
“怎么取货?”
“从邮筒里。晚上十二点来,邮筒从来不锁门,一拉就开了。”
“就这么简单?”
“对啊。”
秦向阳摇着头说:“这招可不怎么好。货就没丢过吗?还有钱,钱也可能丢。”
“你傻啊。你丢了货,或者丢了钱,就写个纸条,扔进邮筒里。货主知道有人偷货,或者偷钱,出于安全考虑,就会断货,直到确认安全后,才会重新供货。行有行规!断货,就是对所有人的提醒!懂吗?这么一来,大家都没得吸了。再说你偷货,万一被圈里的人知道或者碰到,还不往死里打?”
小小的吸毒圈子,还有这么多讲究?秦向阳吸了口凉气,说:“有一定道理!那就没有断过货?”
陈凯说:“那几年大家都很默契地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用现在的话说,和谐。就我知道的,只断过一次,不知道是丢了钱还是丢了货。”
“那几年?具体多久?”
“两三年?三四年?说不好。”
秦向阳把玩着打火机,道:“这个事吧,我信,估计还是你们圈里人偷的。正常人一年下来,就算天天路过那个邮筒,都很难想到去拉拉邮筒的把手,何况这里当时是荒着的。为什么?思维盲区。那么,你们就不好奇货主是谁?”
“说不好奇是假的。其实吧,这个圈子,一般都是当面交易,钱货两清,掉头就走,货主站眼前,你都懒得看。吸毒的,不到那个份上,很少有出卖货主的。你想啊,出卖了货主,你上哪儿再买货?谁还敢卖给你?你不是警察,不知道毒源多难找。而且就算找到毒源,你没当场抓住人家交易,你都不叫有证据!所以呢,我们这种人,其实根本不在乎谁往邮筒里放的货,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嘛。”
“是的。你晚上藏在附近,看看谁往里头放货,不就知道了?”
陈凯嘿嘿笑道:“不能看!只要有人偷看,邮筒里边就没货了!”
“有人偷看就没货了?货主怎么知道有人偷看呢?”秦向阳对陈凯的说辞深感纳闷。
陈凯说:“我哪知道。反正我没偷看过,没那闲工夫。郭小鹏说他第一次买货时偷看过。”
秦向阳问:“那没货怎么办?钱白花了?”
“那不会。只要有偷看的,人家就不放货进去。这么一来,不管是谁偷看,就知道被人家发现了,第二天也就不会再偷看了。第二天晚上再按时来,就有货了。”
“可是,对方怎么知道有人偷看呢?荒废的地方,又没摄像头!”秦向阳搓着鼻头思索起来。
陈凯说:“我买货时,也不知道哪些孙子偷看了,反正我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货。郭小鹏也是,他只是第一次偷看过,可他后来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货。真想不通,是哪个孙子吃饱撑的,躲着偷看!”
说到这儿,陈凯忽然记起来什么,他丢掉烟头,说:“我跟你讲,你今天问的这些话,其实十几年前也有人问过我。”
“谁?!”
“张素娟她弟,张启发。他和张素娟长得很像,我认得。我知道他是个律师,经常跟警察打交道,我可不想出卖货主!可那小子太狠了!不到五分钟,我就把西关邮筒的事说了……他还说他有的是办法让我开口……”
“张启发?那时候张素娟被抓了吧?”
“是的!那是张素娟的孩子惨死之后的事。张启发找到我,问了很多问题。”
现在,我们把故事视角拉回到十四年前。
2000年7月4日,张素娟被林大志送进戒毒所,此后张若晴惨死家中。林大志和李铭、李亮因此被检察机关起诉。后来,在纪小梅和聂东的连番恳求下,张素娥帮林大志做了假证,使林大志等人摆脱了张若晴意外致死案的相关责任。2000年10月15日,林大志最终被开除公职。
当时的张启发对张素娟这番遭遇并非无动于衷,于是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陈凯。他本以为张素娟在清河被抓,一定是陈凯和郭小鹏出卖的,想把他们狠狠收拾一顿。要不然两男一女去清河,凭什么只有张素娟被抓?
当时是2000年12月,陈凯才从戒毒所出来。张启发找到陈凯,逼问明白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张素娟确实是一上街,就被李铭和李亮弄进了派出所。
李铭和李亮是什么人?经过打听,张启发才知道李氏兄弟名义上,是民警林大志的线人。民警又不是刑警,配什么线人?
后来张启发才弄明白,当时清河县的瘾君子较多,清河分局下辖的派出所,都有强制戒毒任务,每年要抓够一定的人数。任务到了派出所,又会具体地分配给每个正式民警。林大志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就以线人的名义,雇用了两个帮手。
可是,李氏兄弟凭什么就有那么好的眼力?是抓的人多了,经验丰富吗?张启发不这么认为。有毒瘾的人的确和正常人看起来不一样,尤其是毒瘾发作的时候。但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李氏兄弟凭什么一眼就把张素娟给揪出来?他这个问题,跟十四年后秦向阳想的一模一样。
作为律师,张启发敏感地意识到,这个事件似乎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还是怀疑有人出卖了张素娟。可是他对陈凯再三逼问,还用了手段,陈凯都矢口否认。不是他俩,那会是谁呢?难道是其他吸毒人员?可是据陈凯反映,张素娟并没有其他类似的朋友。难道是零散的毒贩子?可是毒贩子为什么要出卖顾客呢?张启发想不通。通过对陈凯的逼问,他得知了西关邮筒的秘密勾当。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决定一探究竟,最好是当场抓到个毒贩子,了解一些详情。
2000年12月底的一个晚上,月朗星稀,张启发独自来到清河西关,找到陈凯说的那个邮筒,往里边扔了几百块钱,然后躲进了马路对面一家废弃的小旅馆。当时那里发现了油矿,居民都搬走了,剩下的房子也就那么空着。
出于小心,他没有选择邮筒正对面的旅馆,而是藏身到了旁边的空房子里。那个旅馆是空置的,他知道那个位置非常好,那么,提供毒品的人也一定知道那个位置非常好。他担心那几家旅馆容易暴露自己。
当时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四个多小时。他找了个有窗帘的空房间,拉上窗帘,拿出准备好的夜视望远镜,透过窗帘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绿色邮筒,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绝不会逃过他的监视。
时间很难熬。他不停地抽着烟,缓解紧张的神经和酸涩的眼睛。他确信绝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监视。
开始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着急,离午夜十二点还早呢。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担心起来。直到二十三点五十五分,他再也坐不住了,怎么还是没发现有人靠近那个邮筒呢?
他扔掉烟头,把望远镜抵在眼睛上,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相信,最后五分钟一定能发现异常情况。
很快,最后五分钟也过去了,他还是没发现任何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他来回走了几步,又拿起望远镜观察了十几分钟,决定去看看那个邮筒。
邮筒安静地立在路边,没有路灯,周围静悄悄的。
他先围着邮筒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走上去拉住了邮筒的把手。
“啪!”邮筒的门被轻轻地拉开了。他拿出手机照着往里边看了一眼,只见自己投进去的那个信封,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信封瞧了瞧,里面的钱还在。这让他惊讶不已。他想起陈凯的话:“只要有人偷看,货主就不来放货。”
难道自己的监视,被货主发现了?还是另外也有人监视这里,被货主发现了?
张启发想不明白。他摸着黑出了西关,找到一家营业的宾馆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他又回到西关,躲进之前废弃的小旅馆,观察邮筒的情况。可是一直到上午十点,也没见有人打开过邮筒。
张启发决定继续观察,他的视线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邮筒周围。直到晚上七点,他发现自己实在太累了。他想了想,决定回宾馆休息,这一晚不观察了,他想看看会有什么情况。
他定了凌晨一点的闹钟,沉沉地睡了一觉,一点钟准时醒来。他重新回到西关,走到邮筒边打开门一看,里面的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袋白色粉末。
呵!他不由得想,难道真是自己不偷偷观察,对方才肯放货?那对方又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这不可能啊!自己躲得那么隐蔽!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像解方程,货主规定的定理是:你把钱放进邮筒里,只要有人躲着观察,不管这个观察者是你,还是另有其人,他都不会放货。
那么,如果你确定自己躲着绝不会被发现,然而却还是没有货,那你只能以为,另有其他人也在附近观察,并且被货主发现了——但是这一点,你却永远没法儿证明,这是个逻辑悖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还想探寻答案,你就不得不去怀疑,这个定理本身是不是正确的。
最后,张启发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他决定反着来。他相信自己当时绝不会被人发现,他也不相信还有别人,也躲在那么个荒废的地方。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不管怎样,他要反着试一次,又往邮筒里扔了几百块钱。
他把钱投进邮筒的第一晚,直接回宾馆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西关打开邮筒一看,自己的钱还在,并且还多出来不少,但是没货。多出来的钱,一定来自其他客人。
晚上天一擦黑,他就趁着夜色又躲回那个废弃的小宾馆,用望远镜继续观察。这次他完全不着急了。
很快,时间到了深夜十一点二十分。这时张启发看到有个黑影走到邮筒附近。黑影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打开了邮筒。
“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是谁!”张启发扔掉望远镜,迅速出了宾馆,飞快地向黑影跑去。
黑影觉察到身后有人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转身跟张启发搏斗。
可是张启发年轻力壮,黑影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抓着头发按到了地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