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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我的大脑恢复了思维。我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滚回学校里;第二,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

我选择第三种。

我推开门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招呼伙计要了一碗面。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三分钟内吃完这碗面付账走人,为了维护我的自尊,看来我必须付出迟到的代价。

拉面馆里到处浮着葱花和腌渍的味道,我坐在那里,就好像坐在一块浸渍了多年的咸腊肉上一样绝望。我抽了一双卫生筷,狠狠地将其掰成两段,筷子轻易地断掉,空气中只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却有一种不可控制的冲动,就是用这两支筷子,狠狠地捅瞎我自己的双眼。我简直就是白痴、睁眼瞎、脑残、神经病,愚蠢到家,才会允许自己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我,走到我面前,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拉开凳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还在抽烟,他抽烟的样子忽然让我觉得他长得极其难看,而且他做了一个非常粗鲁的动作,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我说:“马小妞同学,你让我等了五十分钟,这笔账我们怎么算呢?”

我看到烟灰一粒粒像些微不足道的脏雪花那样撒在桌上,又看了看于安朵故作矜持的背影,冷冷地说:“怎么你的短信是群发的吗?”

我的笑话浅显易懂,他很配合地哈哈笑着,同时叼着烟,还打了一个响指,高声对伙计说:“给我拿个小碟子来。”

我又依稀在心里觉得,他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举止粗俗而不可一世,我怎么就会认为昨晚那一夜会对我和他今后的关系造成什么改变呢?

我们应该还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至少,我恨透了他现在这张写着得意的臭脸。

伙计应声送来了他要的小碟子。他低着头,在桌上的小瓶小罐里找了半天,这才抽出其中的一个,倒出一些咖啡色的液体,一直推到我面前说:“送给你,看来你喜欢喝这个。”

我已经闻到醋的味道。

“喝。”他命令地说,“别让我灌你!”

他一面说一面自顾自抽地烟,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替我解围的人是于安朵。她竟然没穿校服,而是一件白色的开司米毛衣。我不知为什么她的衣着似乎永远非白即粉,好像被全世界宠坏了似的。

她就那样穿着一条粉色蕾丝边裙子配白色开司米毛衣的冰淇淋装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视我若不存在地对他说:“我得去上学了,要迟到了哦。”

“嗯。”他若有若无地哼一声。

“你送我嘛。”于安朵撒娇地说。

“送你?”毒药看看她,把烟头灭了,指着我说,“那得问问她同意不同意。”

于安朵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一张脸仿佛伸缩自如的晾衣架。她伸出手在毒药肩上打了一下说:“讨厌鬼,就喜欢开玩笑,当心马卓这样的高材生受不了你这套。”

“受用不受用,也得问她。”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这样子跟我说话,我觉得我有些受不了。我的面条就在这时候上来了,他掏出十块钱拍到桌上,示意伙计收走它。我的脸又红了,出来得很匆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带。不然,至少跟他拉扯一下,也是好的啊。

“我得去上学了,要迟到了哦。”于安朵站在那里,把那句话说过来说过去,好像在跳独角舞。

毒药开始显得非常的不耐烦,他大声地骂她:“你他妈是不是要我给你唱完一首《难忘今宵》才能走出去啊?”

于安朵扁了扁嘴,终于撒腿跑了出去。

我看到她还穿着一双白色的漆皮高跟鞋,跟特别特别高,可是她却跑得如此之快,不由得对她心生一种真切的崇拜。

“吃啊。”他对我说,“看她干什么!”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他。

“我看你在不在看她,”他说,“我不能看你在不在看她吗?”

“你能看我在不在看她,”我瞪着他说,“我就能看着她。”

“那你看她干什么?”他居然没被我绕晕。

“她漂亮。”我耐心地说,“这个理由合适吗?”

说完我推开碗,正想要站起身来,却见他把一根抽到屁股的香烟在桌上死死地摁成了一个直立的粉笔的模样,然后把我的碗接过去,把那碟醋全倒进了碗里,又放了一些辣椒进去,对我说:“四川人喜欢吃辣,这样味道一定好。”说着,他把面拌了拌,捞起一筷子面,一直伸到我嘴边说,“这可是我第一次喂女孩子吃东西,来,给个面子。”

他的表情很诚恳,我心里的某块地方就像嚼着口香糖喝了一口烫水一样,全都碎成了渣。我终于发现他换了一件新外套,全黑的,像机车手的外套,有点酷。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酷。虽然他粗俗,流氓,甚至土气,但是他有点酷,这并不矛盾。就在我走神的时候,他把那筷子面条成功地送进了我的嘴里。

我饿了。

我接过他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面。在我吃的时候,他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对我说:“昨晚你睡着了,你知道我看着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知道。”我说。

谁能知道他想什么,那才是怪事。

“我想起我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东北女人是要你的钱,上海女人是要你的情,而四川女人,”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公布答案,“——要你的命。我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假。你说呢?”

我吃掉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冷冷地说:“知道就好。”

“马得瑟!”他伸出手打我的头一下说,“给你点面子,你还真能得瑟呢!”

他又替我起新名字了,真是不服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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