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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熬药的时候她走回到我身后,终于有些信服地问我:“你怎么会这个?现在的女孩们连生火都不会的。”

“五岁就会了。”我说,“我是乡下长大的,奶奶身体一直不好。这是我小时候的日常工作之一。”

她没再说什么,披了一层薄薄的被子,佝偻着身子,搬了一张矮脚凳坐在我旁边。我从柴垛里抓了一把草卷起,伸进灶膛里。除了柴火发出吡剥的声响,周围安静得像一幅画。

我依然在想,我该如何跟她开口说毒药的事。

嗅着药香,我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煎药洗衣做饭的岁月,隔着薄薄的雾气瞥了一眼身边抱着一个茶杯喝水的夏花,她们真的太像了。瞥她的一秒对我而言,像是一场上帝赏赐的时空穿行的游戏,虽然只有一瞬间。

“你长的很像我妈妈。”炉火把我的脸烤得红扑扑的,我有些燥热。

“不可能,”她笑着,不当真地说,“你妈多大岁数了?不能像我这么细皮嫩肉吧。”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哦,是生病?”她饶有兴趣地问。

“是因为钱。”我说。

我总算在她脸上看到一点点吃惊的表情。

我说:“她不止一次跟我说,‘钱是个害人的东西,不能多,够花就行’。可惜她最后还是死在‘钱’字上。”

“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正常。”她的“吃惊”又收回去了,换回满不在乎的的语气,喝了一口茶水,接着大声咳嗽起来。

“你为什么会躲在这里?”我问。我有把握,这一次她会回答我。

可惜她只回了我三个字:“我愿意。”

又败给她了。

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怎么没看到你的苏菲玛索?”

“死了。”她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前几天就开始不吃不喝,跟害了相思病似的。昨天晚上终于撑不住了,所以我连夜把它背上山埋了。”

原来如此。她心里一定难过,才会不管不顾地在山顶坐一整夜。

“我最后一个朋友也没了。”她难过地说。

就在这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我看到屏幕上“阿南”的名字一闪一闪,赶紧扔掉了手中的柴火,走到了门口才接起电话。

“方便接吧?”我听到他那边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早饭时间,有人在给他递馒头和水。他对那边的人说:“你们先吃,我给我闺女打个电话。”听到他用这么亲热的称呼对别人说起我,我心里一热,说出口的却是谎话。我说:“刚下课,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大概还有几天吧。”他说,“就是刚才看手机快没电了,赶紧先跟你说一声,怕你打给我的时候打不通会担心。”

“知道了,你忙吧。”我生怕穿帮,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我回到厨房,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蹲下来看着药罐说:“我爸。”

“我又没问你。”她说。

“我爸去四川了。那里发生特大地震的事你知道不?”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哦,我差点忘了,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连广播都没有,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与她无关,她怎么可能知道?

“五月十二号,我老家四川汶川那边发生了七点八级的大地震,死了不少人。现在好多人都在忙着救灾呢。”

“靠!”她在上衣的口袋上摸来摸去,居然又被她摸出一根香烟,从炉膛里拿出一根正在燃烧的粗一点的木条,就着一丝火星点燃那根烟,一边咳嗽一边说,“今年真是个灾年。祝大家好运吧。对了,夏泽那小子有好长时间没来了,以前还知道过个十天半月的送点吃的给我,来陪我说说话什么的,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跟什么人鬼混到一起了?”

我沉默,仍然说不出口。

她见我不说话,又打趣我说:“你来,是找我诉苦的吧?”

不容我辩解,她又说:“其实你也不必气他,他其实还是个小孩子,风流是风流些,人真的是个好人。我跟他其实也不算亲姐弟。我七岁的时候我妈死了。八岁那年,我爸娶了他妈,生下他没多久,我爸就坐牢了,他死在监狱里那一年,他妈也病死了。再没人管他,我只好管他。我那时也没正经工作,他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他第一次出去偷,是因为我的生日,他想给我买条项链,后来我知道了,把他打个半死。再后来为了生活,我只好跟了个老男人。为此,他差不多有半年没有理我。我们在一起就吵架打架,不在一起了又不行。像我们姐弟俩这样的,只图混个生活,能吃饱就不错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喜欢你的。你能容忍,就多忍着点。不能容忍呢,也别为他难过,多不值得呀。你说是不是?”

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这么多的话,也许是因为感触深,也许是因为卸下了内心对我的防备,但对此刻的我来说,却更加无法将原本该说出口的话说出口。我踌躇着,嗫嚅着,锅里的药煎开了,味道更加浓郁。火塘里不旺的火苗催出太多烟雾,我也像她一样咳嗽了起来。

她扇了扇鼻子,把烟头丢进火炉,大声咳嗽着站起身,说:“不行了,辛苦你在这儿再待会儿,我得到屋外透口气去。”

“毒药被抓起来了,杀人嫌疑犯,定了罪就是死罪。于安朵又自杀了,被绑在家里的床上。夏花,只有你能救他,去找于秃子救救他吧!事情再拖下去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求求你了!”在她站起身准备走的那一刻,我终于把徘徊在我心头许久的词组组成了几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对她大声地喊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转过身看着我,像是瞬间失忆的木偶一般,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木讷和疑惑。

我对她重重地点头。

她手里的茶杯终于摔在了地上,像一枚迟到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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