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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她的丧事,阿南送我回老家。

跟随我们一起回家的,还有我爸爸的遗像。阿南把它装在一个纸盒子里,很慎重地提着。另一只手,则提满了他给奶奶带的礼物。

我总觉得让他这样提着爸爸的遗像不太好,可是究竟哪里不好,我也说不上来。我们上了车,阿南问我:“马卓,你想奶奶吗?”

我不说话,只是盯着汽车车窗上的玻璃看,雨点像一颗颗泪珠一样从我心底里滑过。我又一次茫然,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想念,什么是讨厌。

我也什么都不想想知道。

车子开得比我想象中快出许多,我们很快就到达了雅安的长途汽车站。出站后,发现这里飘着一如既往的小雨。整个城市在一如既往的小雨里,变得无比潮湿和朦胧。

我又回来了。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回到从前。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我和阿南下了车,一步三捱地走到家门口,我却不敢上前。阿南两手都提着东西,只能朝我努努嘴说:“是在前面吗?”我鼓足勇气,伸开手推开那个红色的大门,却没看到总是坐在堂屋门口剥豆角的奶奶。

“谁呀!”是小叔的声音,他手拿着一个空碗出现在堂屋门口,看到我,不可置信地说,“马卓?”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阿南在我身边抵住了我,他把爸爸的照片递到我手里面,再将礼物放到院子里的地上,笑着对小叔说:“我把马卓送回来给你们。”

“林果果真的死了?”小叔说,“钱呢?”

阿南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口袋,递到小叔手里,那里面是她留下来的所有的钱,两万七千元的现金。

她的房子是租的,租期没到,贷款没能退回来一分。

小叔一把夺过钱,埋头数了起来。

阿南带着我在堂屋里坐下。我又回到了这个处处阴暗潮湿的家里,很奇怪的,我却对屋里经年不散的霉味感到贪恋。我不停地深呼吸,我终于发现我还是想念这个地方的,就像想念幼儿园里那座唯一锈迹斑斑的秋千。

我忽然想起奶奶,怎么不见她?我起身跳进她的屋里,发现她躺在床上,我走上高高的踏板,用手去摸床,没想到床却是热的。奶奶缓缓地把脑袋转过来,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缩回来。

她的脸黄得像甜瓜皮的颜色,那么薄,却散发不出一丝光泽。她仍旧戴着她一辈子都不肯摘下来的银耳环,上面似乎一直沾满了泥似的,颜色发黑,如今那黑色更加沉重。她的眼珠上像蒙上了一层白纱似的,她睁着眼看了我好久,才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地对我说:“马卓,帮奶奶……赶赶苍蝇,奶奶抬不动手。”

她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从嗓子里非常费劲才挤出来,然后轻轻地就挥发在空气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儿。

我踮起脚,伸出两只胳膊用力扇动,有两只不停在蚊帐中飞舞的苍蝇这才不情愿地飞了出来。

“乖娃娃。”她又费了好大的力说出了这三个字,才沉沉地闭上了眼,仿佛永远都不想醒来似的。

我走到柜子旁,堆积成小山的藏药材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味道,又苦又涩。

原来,奶奶病了。

我走出门时,小叔正蹲在门槛上抽烟,阿南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那是奶奶曾经坐着剥豆角的小凳子。

阿南看到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走过去,阿南对我说:“马卓,我马上就走了,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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