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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看着办吧。”他笑,重新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气氛很冷清。他一反常态,没调侃我不说,甚至都不问我这时候要去县里干什么,他用沉默来放纵我的无理要求,更让我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我试图找点话来跟他交流,但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才好,我一向是个不善于和人交流的人,更何况是跟他之间。
我想问他的病是不是好了,怕他会回我你才有病。我想跟他说谢谢,又怕他会突然发疯停下车子也不开了。于是我只能脑子交战嘴唇紧闭扮傻充嫩,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是的。”我说。
“你丫真挺有性格的。”他笑,“我喜欢。”
你看,他就是这样,说什么话都让我没法接得上。
“你见过这么大雪吗?”他又问我。
我摇头。
“说话!”他说,“我在开车,你摇头我哪里看得见。”
我真是这样,一气脑子就灵活了,立刻反唇相讥:“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在摇头呢?”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却没心没肺地想起一个成语“笑里藏刀”。的确,对于我,他就像口井,好像随时都有只蟑螂甚至有个贞子从里面爬出来一样,叫我的一颗心日夜不安。于安朵说得对,他确实跟天中的男生太不一样,也跟我以前遇到的每一个男生都不一样。他眼神里的烈焰,随时随地都有让人崩溃的可能。
去往县城的高速路封了,他就带我走国道。雪真的是疯了,越下越大,我们的车行进得也越来越缓慢,路上,我一直在打阿南的电话,但一直都是关机,关机,关机!
“打谁的电话呢?”他终于问我。
“我爸的。”我说,“他来学校看我,开车回县里,一直没消息。”
“真是个孝顺女啊。”他取笑我,“不过我有个问题啊,等会儿要是找到你爸,你怎么介绍我呢?”
他又来了!
“朋友吧。”我说。
“哦,朋友。”他好像在玩味和思索这个词,又是好半天都不再说话。我们在国道上走了近四十分钟,忽然发现前方的路已经完全不通了,车子被堵了起来,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
他下了车去打听,过了好一会儿才上来对我说:“没戏了,听说前面几辆货车追尾,全撞到一块儿,这里都堵了好几个小时了。”
“什么?”我声音抖抖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怀疑我听力出了问题,朝着我大喊道:“我说没戏了,前面几辆货车追尾,全撞到一块儿,这里堵了好几个小时了!”
他话音刚落,我已经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马小卓,”我听到他在后面喊,“你爸不会有事的,你给我回来!”
我只当没听见。路面本来就窄,来往的车辆把两边堵得死死的,只有中间一个小道可以供人通过。我大脑缺氧,思维尽失,浮上心头的全是些不该有的乱想象。路上全是冰雪,那些冰雪像是有意要为难我,不仅肮脏,而且非常滑,七岁那年,我就学会了骑自行车。本来我的身体平衡能力应该非常好,可是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心情下,我还是狠狠地摔了几个大跟头。但我什么也管不了,摔就摔,摔了爬起来就是。冷风也像着了魔,拼了命地刮,所有的雪打在我脸上,要好一会儿才觉得凉。整张脸仿佛一块冰片,麻木得就算此刻有人剥下一层皮也不知不晓。有一个路边的老大爷从对面过来,对我伸过手来,递过一把伞,我甚至连拿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是冲他微笑了一下就继续前行,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走到前面撞车的地方,去看个究竟。
我又在这时候想起了她,我一面艰难地歪歪倒倒地往前小跑,一面在心里狂喊:“林果果,你在哪里,你要保佑他,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你不可以让他出事,绝不可以,不可以!”
车子堵了有一公里多长,等我终于连滚带爬地到达出事地点,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在我眼光所及之处,我看到了好几辆翻过去的货车,两辆横在路边,还有一辆半个车身完全翻到了护栏外,我看到担架,看到鲜血,看到无数的碎片,我用早就湿透的手套用力地擦着眼睛,希望能把眼前的一切看清楚。等等,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辆蓝色的差不多支离破碎的小货车,是不是他,是不是他的?
“不要待在这里,回你车上去!”就在这时,有人过来拖我。他穿着黄色的马甲,好像是正在处理事故的工作人员。
我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不能去!”他拖住我。
我用力咬他的手,他放开我,我因为用力太猛,又被他一推,一个踉跄跌倒了,前面有警戒线,我索性爬着往前,可是我的腿不听我的使唤,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爬了半天,好像只爬了一点点儿,我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感觉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也喘着粗气,一把把我从雪地里拎起来,拎到他怀里,拍着我的脸颊大声责骂我说:“马小卓,你给我冷静点!”
是他。
我离崩溃只差零点零一毫米,我抱住他,忍不住全身的颤抖。就在这时候,一束灯光从我的身后打过来,我看清楚了那辆块成为一堆废铁的蓝色小货车的车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皖”字。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而此时的我,犹如一个被放了气的篮球,全身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却歪倒在他的怀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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