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星期天的游乐场2(2 / 2)
“我还要一台UPS电源。”
“单位采购啊?”老板一边摁计算器一边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款UPS电源,“这种好不好,供电十五分钟,八百五,我帮你发票开高一点。”
“我自己用。”陆仁甲早就想要一个备用电源了,尤其是现在,他可绝对不想在紧要关头再遭遇停电了。“有没有供电更久一点的?”
“更久?那可贵了。十五分钟存个盘够了吧。”
“存盘是够了,不过……”陆仁甲一时找不到措辞来解释。
“噢,我知道了,玩游戏刷副本是吧?”
陆仁甲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嗯,对,玩游戏。”
陆仁甲面前的地上放着五台显示器和一个电源,等着出租车。
一辆“小众”停到了他面前。
“你先上吧。”陆仁甲让身后一个撑阳伞的女人先上去了。女人看了他一眼,奇怪多于感激。
陆仁甲上了后一辆车,设备没放在后备箱里,而是和他一起挤“坐”在后座,一路上他始终伸手护着它们,因为这是他现在的武器。
到家以后,陆仁甲花了两个小时做调试工作,终于把他的监视总部架设完毕。
现在五台新买的二十一寸显示器、一台原本台式机的二十五寸显示器和一台笔记本,构成了他的监视组。他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屏幕上拍摄的景色就随之移动、缩放了起来。
掉落冰淇淋而哇哇大哭的孩子,肩带滑落而不自觉的少女,在禁烟牌子旁边大方地点起香烟的中年人,在摩托转盘上呼喊而过的人,这些都尽收眼底。陆仁甲简单地试了一下每个摄像头,就不再输入任何命令了,因为不想让乐园的保安人员看出问题。
最后他回到自己的笔记本前,开始调看之前的录像。没费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6月28日的记录。
很好,在下午16:30到17:00前后,海盗船旁的监视器拍摄到了游客中心的人群。
陆仁甲耐心地看了起来。
十八分钟二十五秒以后,他看到了Andy的身影。他身旁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穿着黑白画面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气质不错,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活泼健康的样子让陆仁甲真想在别的视频记录里找找有没有他上魔法风车的影像。
让陆仁甲在意的是,Andy手里没有包。
16:31:14,Andy走进游客中心。
16:33:50,Andy走出游客中心。手里多了个包。
但那是一个双肩背登山包。
陆仁甲正感到失望,接着就看到Andy打开它,拿出一个女式手袋递给妻子。之后他就背起了包,和妻儿一起走向了出口。
陆仁甲真希望那时自己就能控制摄像头,让它跟踪Andy走向停车场。但他也知道,就算走回车里,Andy也不会再次打开那只大包,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儿看的。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掉包的人?
陆仁甲又把这段录像看了三遍,试图从包的外形上,分析出里面是不是装着他用五十万换来的60D,但结果证明这是徒劳的。
躺在沙发上的iPad播放着《土拨鼠日》,而陆仁甲在打电话。
“不,我不可能报警,什么都没发生,警察能查什么?没事的,我绝对不会去的,放心吧……”
让女人别无谓担心就好像让蛐蛐别叫唤一样,除非让她经历一次无可挽回的失败。尽管如此,陆仁甲总算能在不用听到哭泣的情况下挂上电话,结束这一天。
iPad上,比尔·莫瑞扮演的主角正在通过触电、撞车、跳楼,想把自己从不断重复的一天里解脱出来。陆仁甲想,幸好这个糟糕的星期六只用过一次。
2015年7月5日星期天Ⅰ
星期天早晨9:13,闹钟响起。陆仁甲在听到第二声响的时候摁下闹钟,睁开双眼仰视天花板,等待身体苏醒过来。
他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站上健康秤,秤说他重67.9KG。他回到厨房喝下一整杯三百五十毫升温水,然后走上阳台,做起了体操。
那些买来的防身器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他没有再练习它们的用法,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绝对绝对不会离开房间一步。
吃完早餐,时间是9:45。按理这个时候应该静静等待,或者再做一遍检查工作,毕竟两个多小时以后可能会面临生死攸关的一刻。但陆仁甲此时却非常想看部电影。好像运动员在重要的比赛之前反而闲不住。
待看的片子有《大白鲨》《疤面煞星》《恐惧的代价》……最后陆仁甲还是选了《绿野仙踪》。
十一点刚过,西方女巫在屏幕上翻转了代表多萝西生命的沙漏,陆仁甲恋恋不舍地摁下了暂停,把网址加进收藏夹,关上了iPad。他要把带宽留给他的监视系统。
一个星期之隔,锦江乐园没有变成人潮汹涌之地,但那些姿态各异又面貌相近的人从七个不同屏幕里进进出出,仍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一个戴墨镜的胖子先从3号屏幕里离开,一会儿又出现在5号屏幕里,同样如此的还有两个染了一撮绿头发的青少年,他们本身倒没什么可疑,只是易于辨认罢了。通过十几个这样的人,陆仁甲很快掌握了最流行的游览路线:4-2-7-1-3-5-6,或者1-7-6-5-3-4-2。
他还发现了一些现象:很少有人同时玩峡谷漂流和激流勇进,情侣必去摩天轮,带孩子的父母总是临走前才让孩子玩会把衣服弄湿的波浪翻滚,而能连玩过山车和魔术风车的一般都是女生。尽管这些规律没有一条提示他杀人犯的行动路径,但已让陆仁甲处于一种心跳平稳、呼吸均匀的状态中。把任何事情看做一种研究,就不会显得不可忍受。
当然他没有忘记正事,在蝙蝠侠手办旁边,桌上并排摆着几张照片,是躺在斑马线上滑稽可笑的阿丙、警官证上制服笔挺的夏洛克、以及公司形象照里衣冠楚楚的Andy。摄像头像素不高,距离又远,从人群中辨认出这几个人来并不容易,陆仁甲提醒自己要忘却他们的穿着给人形成的外在印象,而要记住每个人最本质的神态:阿丙的大大咧咧,夏洛克的器宇轩昂,Andy的潇洒洋气,但要忘记这些词,而不放过那些让人联想到这些词的动作。
至于唯一没打过照面的SM,陆仁甲仅仅知道那是个青年人,可能就是染着绿毛,或者顶着板寸,可能肥胖得走路摇摇摆摆,或是瘦削得男女莫辨。从那些白衬衫、花T恤、黑框眼镜和帆布包的海洋里,陆仁甲无从辨认出任何可能是他的人。也许他苦心寻找的另外三位完全是清白的,一切危险都来自这个SM,但那也是他必须承受的风险。好在预告犯罪的发生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他正安全地躲在家里而非现场,即使远离真相,却也远离了危险。
桌上有周致淑送他的加菲猫马克杯,里面有刚泡好的热咖啡,杯子右边倒扣着警用手电,桌角靠着那支AWP,因为形只影单而显得有点可笑。
陆仁甲的视线在七个画面间游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样盯着看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应该看多久,也不知道X会不会出现。如果他出现,也不一定会在1十二点。谁说他就一定会守时?这不是一份到了正午十二点就可以轻松下班的工作。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活可干了。为了尊重神,星期天应该休息,但一个人为保住自己性命而做的任何努力,都不该被看做是工作。
这样零散地想着,陆仁甲感觉这开始像一个游戏了。在屏幕间寻找谁也不知存不存在、谁也不知是什么的异状,就好像“大家来找茬”;而关注某人从一个屏幕消失后,又会从哪一个屏幕出现,又有点像连连看。这种相似能暂时冲淡危险。但无论如何,他更喜欢过去的游戏,那种可以存档,可以读档,只要你够谨慎耐心,做错的每个决定都可以后悔,那种死了以后就骂句娘耸耸肩,静待一段时间原地复活的游戏。而不是现在的即时游戏,这个名为现实的版本,可没法复活,信哪个哥都不行。
时钟走到了11:57,陆仁甲坐直了身体,不希望自己漏过任何一个屏幕上传递的信息。他打算从最后两分钟开始操控摄像头,让它们把园区高效地扫一遍。这点时间,又近午休,应该不会引起保安的注意。
“来吧,听爸爸的话。”陆仁甲自言自语,手指已伸到了键盘上。
此时电话铃响起了。
是Andy。
如果陆仁甲确定了嫌疑人就是Andy,那他可以不接。但他不确定,而他想确定,好奇心挠抓着他。
来吧,怕什么,这又不是《夺命凶铃》,这里也不是会被狙击手瞄准的大街,陆仁甲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的阳台,接起了电话。
“Reggie,你在哪儿?”Andy的口气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下属说话的口气。
我该怎么说?陆仁甲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飞过了十来个答案,其中两三个还很荒谬,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回答。
“我在家里。”说出这句话让他冷汗直冒,但也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往直前感。
“马上到公司来,上周给千度的架构出了问题。”
陆仁甲瞄了一眼时间,即使他现在出发,也不可能在十二点整到达公司。于是,这只是巧合?出发去见Andy是安全的?
他才没那么天真。这很可能是引他出门的一个计策。而且谁说疯子一定会遵守时间,还有地点?
“对不起Andy,我昨晚开始发烧,拉肚子,上吐下泻,现在根本出不了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既像是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假,也像是计谋被拆穿后的惊愕。
“不能克服一下吗?”这句话按Andy的风格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命令了。
陆仁甲假装犹豫了一下,其实斩钉截铁,“恐怕不行,Andy,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尽可能虚弱了。
对不起了Andy,职业生涯可以冒险,人类生涯可不能。
Andy还没有挂电话,看来还要纠缠几个回合。来吧,Andy,我不会让步的。
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陆仁甲条件反射地向大门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在台式机前点了点鼠标,屏幕上切换到了门外的那个摄像头。而上面的景象让陆仁甲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外,带着警帽,头低着,看不清面目。
“陆先生,你在家吗?”门外传来了上海话,夏洛克正是上海人。
他来干什么?!
“地点”根本无关紧要了吗?
“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电话里的Andy失去了耐心。
“等,等一下……”陆仁甲此时却不敢挂上电话了。现在,在电话那头的Andy是他和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联系,也许听到一切的Andy会是他的救命稻草,或者,目击,不,“耳”击证人?
“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大概可以……”
“陆先生!请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电表在转呢!”门外的人很聪明,当然,电表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可能瞒过夏洛克。
“什么声音?”Andy在电话里也听到了。陆仁甲正在考虑要不要对他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子,这次游戏里的另一个人要杀自己,现在他正在敲门?而风险是……门外是真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甚至根本不是夏洛克,而Andy却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那个疯子?
陆仁甲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完全无解的进退两难之中。
而此时,在那五个显示器中的一个,连接着摩天轮边摄像头的屏幕里,一个身影引起了陆仁甲的注意。陆仁甲并非熟识这个身影,也没有用上什么推理和判断,那只是思维被门和电话牵扯光了之后,纯粹本能地映射出来的一种似曾相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电脑。
屏幕被放大了,那个身影所乘坐的车厢缓缓上升,马上就要接近摩天轮的顶端,这条弧线让陆仁甲跟踪得很吃力。好在任何一个车厢到顶之后都有短暂停顿,在静止下来的画面中,陆仁甲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找出了那个面孔。
那个水管工,几天前替自己修过水管的水管工。
此时,他正用右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东西,一边抬起了左手看表。
现在是北京时间11:59:50。
SM,原来不是Sadism和Masochism,也不是Spenser和Marks,而是Super Mario,超级马里奥。那个吃下蘑菇就长了个子,顶碎砖头、踩踏乌龟的意大利胖子,马里奥,他是个水管工。
以上这一切都是陆仁甲在冲向大门的途中想到的。
他来不及想到扔掉手机,几乎慌乱得解不开门锁保险,但总算是在11:59:58秒打开了大门。
他冲出了家,拽了一手大门,同时朝走廊猛扑出去。外面的警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站在原地没动。陆仁甲瞥了一眼他的脸。不出所料的,那根本不是夏洛克。
推理成功的自豪感只停留了零点一秒,就被爆炸的气浪打断了。
爆炸的是陆仁甲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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