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杀(2 / 2)
当他低头为脚底是不是空地分了下神的刹那,一颗子弹打在了车身上。在听到枪声以前,他的额旁先感受到了风压。他随即明白,这下分神是值得的,如果他钻出车门的第一脚踩到了娃娃脸的手脚,朝右趔趄一下,那么他就已经死了。
这一发意料之中的欢迎,突然让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并非恐惧,反而像是刚刚获得了某种刀枪不入的保证,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不论这种感觉有多少根据,都让他在片刻间站稳脚跟,端起手中的枪,冷静地目视着他等待的方向。
刚才是右侧的家伙打了一枪,他缩回去了,接替他的应该是左侧那个家伙。他马上就会探出头来。
三点一线,让准星与凹槽平齐,弯曲手肘,左手拖住握把。在陆仁甲预先瞄准的地方,一条握枪的胳膊探了出来,零点一秒之后,貌似首领的劫匪探出了黑乎乎的脑袋。陆仁甲扣下扳机,“首领”往后就倒。如果他不是侧着脑袋,这一枪会打中他的人中,轰掉几颗门牙。而现在,这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脑袋里,把里面翻搅得一塌糊涂,留下一根预先接受好了命令的手指,几乎在中枪的同时扣了一下扳机。
子弹当然飞得不知所踪,却刺激到无需闪躲的陆仁甲,让他又扣下第二枪。这一枪稍抬高了一点,打中了五十米后二楼的一块招牌。
六枪中二,相当不错的成绩。如果是在打CS,现在该是摁下R键换弹夹的时候了。但陆仁甲没有弹夹,即便有,他也不知道该摁哪里才能换。他甚至不知道枪里到底还有几发子弹。好像64式手枪的弹夹容量只有七发?还是八发?那就只有一发子弹了?也许一发都没有,谁规定弹夹起初一定是装满的?
万幸的是,桑塔纳后面剩下的那个人没有再冒出头来。同伴的死他一定看到了。也许他在震惊,也许他在愤怒,也许他在害怕。也许他会用愤怒掩盖害怕和震惊,丧失理智地跳出来冲向陆仁甲。也许他也和陆仁甲一样没剩下多少子弹了。也许他也和陆仁甲一样,冷静地等待着给对手致命一击。
面对不见其形、难以揣度的对手,只剩下了一两发子弹,攻击得手后自以为身带无敌光环的莫名自信消退了下来,陆仁甲现在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开枪射杀了人,也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面对什么——可能立刻就会被射杀。
耳朵里自己的心跳声好像遥远的大鼓般沉闷模糊又不容置疑,刚刚在地面上站得无比坚实好像钢柱的腿现在虚弱得如同风中杨柳,必须调整一下位置,才能保持平衡。
于是他迈了一步。
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的声响,大得出乎陆仁甲的意料,尽管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尽管街面上还有不少杂音,比如最早中枪的那个蒙面人发出的呻吟——他的散弹枪被甩在一旁,在子弹用罄的陆仁甲眼中相当诱人;比如隔开陆仁甲和蒙面人之间的那家百货商店大门里传出的音乐声——是的,就是那些能让你忘记时间,产生“走——看——买”的莫名节奏感的音乐。而那些被堵在里面的顾客们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危险时以为保持安静就能保证安全,这是人类的本能。
现在陆仁甲也身陷其中。他几乎被自己无意中迈出的一步吓了一跳,然后为了平复这种惊吓,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就好像第一次撒谎、手淫、背叛或杀人的人,总是必须马上开始第二次一样。
于是他缓慢地朝着桑塔纳的方向靠了过去,因此也越来越接近百货商店的大门。两步之后他才意识到:如果走到大门前的台阶,还没有一颗子弹飞来把他打死,那他就可以逃进百货商店。对方再疯狂,应该也不至于冲进来追杀他,哪怕那被打死的伙伴是他的亲哥哥什么的。毕竟,警察随时会来。
如此一来,百货商店的大门在陆仁甲眼里开始变得远比地上的散弹枪诱人。他越靠近,就越想更快地靠近它。但不能着急,万一他的举动让百货商店里的人产生了误会,万一他们开始惊叫起来,刺激到对手怎么办?
那个缩头乌龟缩得越久,在陆仁甲印象中的形象就变得越剽悍。这时候从那辆车背后冲出一个施瓦辛格、基努里维斯或至少周润发式的男子都一点也不会让陆仁甲惊讶,而且在那些电影里,像他这样握着枪等待敌人闪出来的那些角色的下场,他记得十分清楚。
就在这时,陆仁甲听到了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的音效和电影里简直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安。你们总算到了。已经有同袍替你们死了。已经由我这个犯人替你们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工作。你们总算到了。
警笛从陆仁甲背后的方向逼近,而且能听清有两个声源,这让陆仁甲更为安心了。但他还是不敢把视线从眼前的桑塔纳移开。那小子肯定也听到了,警察的到来会让他缴械投降还是狗急跳墙,仍是未定之数,此刻大意不得。
“举起手来!”
身后传来警察的喝令。视力真好,居然那么远就能看到桑塔纳后面有人了……不对,我这个角度都看不见,他们更应该看不见才对啊。
这“举起手来”,不会是在说我吧?
警察是不是也把自己当成了歹徒一伙?
陆仁甲惊觉这个问题以后,马上想到的就是把手高举过顶,但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枪也扔掉。而就在这一刻,“砰!砰!”桑塔纳背后的家伙闪出了胳膊,朝他的方向连开了两枪。
枪法真烂!陆仁甲毫发未伤,正在鄙视对方,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枪响的回声:“嗒”的一下,第二下……第三下响起时,陆仁甲才确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回声。
是警察开枪了!
这么果断?陆仁甲没时间惊讶,因为身旁行道树被子弹打飞出来的木屑已经弹到了他脸上。
我不是抢匪!我没杀警察!陆仁甲真想大喊。但周围全是枪声和旁边百货商店里受惊人群发出的尖叫,此时此刻,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见的。
除此以外,其实陆仁甲心中藏着一个更深的恐惧,让他不敢扔下枪、喊出亮明身份的话。他害怕即便他澄清真相,身后的枪击仍然不会停止,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预定好的游戏。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死定了。
“我死定了”是只有头脑才会做出的判断。身体却从来不愿坐以待毙。所以在身后的警察射出第五发子弹之前,陆仁甲已经猫着腰冲了出去——目标,是前方的百货商店。
三级台阶一跃而上,等待感应门打开的一秒却好像比奥运会开幕式还长。门开得刚到肩宽他就蹿了进去,逃离了门外的交叉火力,进入了门内的世界。
Olay、Maybelline、Staccato、ST&SAT、KISSCAT、Teemix、Le Saunda、佰草集、Enzo、周大福、电梯、取款机和厕所……四五十个形状迥异的标牌,还有数倍于此、几乎如出一辙的惊恐脸庞,同时撞上了他的视网膜,伴随着十几个在枪声中也依然高亢可辨的惊叫源一起,组成了对他的欢迎——
枪手来啦!待宰羔羊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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