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别把后背对着人(2 / 2)
邹旭东瞥了一眼一旁的箱式电梯,两个提示楼层的数字都是“1”,没有人从楼上下去过。“快下楼。”对营业员轻声交代了一句后,他换枪到左手,迅速地在裤脚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再一次走向了自动扶梯。
现在,概率是四分之一了。
陆仁甲站在这个愚笨警察的背后,把手伸向了后裤腰。那里没系皮带,但得益于裤子原来的主人腰身苗条,仍然勒得住那把手枪。皮带,现在捆在他主人的手上。袜子,陆仁甲没时间穿,塞在了口袋里。他用了一条领带而不是袜子来塞那个营业员的嘴,说明他还顾得上一点礼貌。这种体贴是互相的不是吗?所以真正的营业员很老实地躺在柜台后面,没发出一点声响不是吗?所以,现在没必要撂倒这个警察,不是吗?
但是,陌生的衣服,陌生的场景,陌生的对白,还有几分钟前还算陌生、后来却迅速熟悉起来的枪柄的触感,那件被他用来擦过脸、沾满血渍团在柜台后面的病号服,加上刚才每个人看自己的恐惧眼神,这一切都让陆仁甲觉得自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朝枪口冒出的硝烟吹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对手垂死抽搐,扬起单侧嘴角一笑,目露凶光。一个约翰·韦恩,一个周润发。
手指接触到了冰冷的金属握把,另一头,击发过的枪膛在皮肤上留下的温热,好像告别的吻,来自急不可耐再次出发的人。
别人校园里的球场上,垒包间的白线是新画的。
该投一个坏球牵制了:捕手对着陆仁甲打出了暗号。陆仁甲摇了摇头。已经是九局下半,球数两好一坏,对方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
掌心球?第一球已经用过了。而且和坏球的区别太大。
外切球?OK。
对方果然目送。
赢了!
一定有人欢呼了。是谁陆仁甲记不清了。
他记得的是自己在六局下半起担任救援投手,取得九出局,三安打无失分。打击轮次则是在两好一坏时上了当,把一个坏球打出了界。不算什么上佳表现,但保住了胜果。
陆仁甲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
凉席发出短促的刮擦声,膝盖的皮破了,但陆仁甲无暇顾及,胳膊被身下的女孩掐进了三片指甲,却还不是他身上唯一有感觉的地方。
完事时他看了闹钟一眼,好奇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是不是也都在意时间。他把胳膊垫在女孩脖子底下,算是尽到了拥抱的义务。薄纱窗帘阻住了大半阳光,玻璃隔开了部分蝉鸣,陆仁甲的空虚,也许全是因为这种什么都只做了一半的半吊子感觉。
“你也是第一次吗?”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和纸巾上的血迹一样不容人忽略。
在说出“嗯”以前,陆仁甲特意转过脸去,看着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微笑。这是负责任的撒谎者应有的操守。
他知道这时候女孩会翻过身来抱他,但额头上的一吻让他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派出左手摩挲长发做了回应。
陆仁甲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
陆仁甲打了一个温莎结来搭配烫过头的宽领白衬衣,拉过凳子时放慢了动作,坐得腰杆挺直双膝并拢——这一切都显示出职场新人应有的恭敬紧张。1080是一家虽然经历了爆发性成长,却并不宣扬前卫张狂的IT企业,这一点从面试他的Andy的穿着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你所在的团队开发某个产品,你在其中做出了某个创新,最后这一点让产品大获成功,而团队其他成员并不知道这创新是谁做的。在庆功宴上,你会怎么做?”
“我会告诉所有人这是我做的。”
“你有没有想过同事可能会为此感到不舒服?”
“想过。但公司付薪水给我不是为了让同事感到舒服,而是为了创造价值。我相信给表现优秀的员工好评价,能够鼓励所有员工创造更多价值。”故意停顿了一下,陆仁甲说出早已想好的话,“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当鲶鱼的。 ”
Andy没有表情,不久以后,陆仁甲会发现这就已经相当于微笑了。
陆仁甲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
二十六年来,陆仁甲总是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这些角色,都是他分析利害自己决定扮演的……吗?
也许不是。也许他都是被迫的,只是自己并不知道;也许纵非如此,也有人早已预见他要做的一切。也许他只是生活在自由意志幻觉中的俄狄浦斯,入了戏而不自知的演员,直到最近才得窥剧本。
如果游戏确实需要他扮演一个角色,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在逃亡中迷失自己,逐渐崩溃的真正杀人犯吗?
没门。陆仁甲把手从背后垂下来,不疾不徐地朝自动扶梯走过去。在扶梯下降时,对面准备上楼的警察看了他一眼,他微微点头,几乎控制不住报以一笑的冲动。
别笑,傻瓜!拿出害怕的样子来。你难道不是真的很害怕吗?你不怕在刚才拔枪的瞬间,窗外有一颗狙击枪的子弹飞进来?更不用提……你不怕那个想拔枪的自己吗?
陆仁甲重新来到大街上。如果他现在有一块手表或者一部手机,就会知道距自己冲进这扇门,只过了短短八分钟而已,但感觉却比半小时还长。
这座城市的空气远远谈不上清新,尤其是日暮时分,但陆仁甲还是着实狠狠地呼吸了几大口。毕竟他刚刚豪赌了一场,并且赢了——那个警察没有直接朝着他的脸来上一枪,谢天谢地,他不是5W游戏里的人……他本可以在那警察面前坦荡荡地交出枪来,把事实说清楚:自己不过是开车撞了人,可没有武装抢劫,更没有袭过警,他是开了枪,可那算是正当防卫。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没准游戏只是想继续玩我。”在这个声音尚未变清晰以前,陆仁甲努力把它从脑海中撇去了。
街上有足够的麻烦等着他处理,确切说是等着他逃避。
那辆新来的警车还在,有个警察坐在驾驶座上。应该用什么样的步态、什么样的表情走过才不会引起怀疑?要是有个人能让他模仿一下就好了。该死,距离最后一个无辜民众逃出这里已经多久了?
好在车上的警察根本没注意到他,而是忙着用对讲机说话。这说明警方支援随时可能到达,得抓紧离开。陆仁甲根本没有回头看那三名抢匪倒下的地方,快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路过自己坐着前来的警车时,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车上的尸体。苍蝇已经叮上了娃娃脸的眼皮。
枪林弹雨也无法阻挡繁殖的欲望。也或者它本来就与死亡形影不离。
也许是抢来的裤子太紧,或许是从裤腰转移到右裤袋的枪占去了地方又总是晃荡,在大街上快步行走的陆仁甲,发现自己裤裆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变成了硬梆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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