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尘归尘，土归土（1 / 2）

01.

邵雪打心眼里感谢张祁带着他女朋友回国见家长这事。

她终于可以从邵华和郁东歌对她“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搞上的”和“这么多年不回家你有没有良心”的质问中短暂的逃离。但非常神奇的是，郑素年言谈间对张祁女友透露出极高的崇敬之情。

他俩连面都没见过，这就让邵雪摸不着头脑了。

见了父母，当然也得见这俩发小。张祁女朋友叫魏铭辛，哥大心理学博士，眼睛不大，但闪烁着看透人心的智慧之光。

这是高级知识分子的联姻，代表着下一代优秀基因的传承。

邵雪学语言的，记忆力和联想力都堪称一流。所以当张祁无意提起一句“她之前是我P大的学姐”的时候，邵雪条件反射的问“告别得正式那个？”

学姐一脸问号。

张祁抱头鼠窜，被郑素年和邵雪追着打，一边打一边质问：“那么早就勾搭上了还瞒着我们！还跟那假惺惺的学姐说告别得正式！你讲不讲义气——”

张祁蓦地停下脚步，回头大吼一声：“你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也没和我说啊！”

魏铭辛轻轻“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就是张祁那个算2的六次方还一次次乘数学考了三十二的发小啊？”

张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刚建立的微弱优势迅速崩塌，被邵雪捂着心口控诉：“张祁你重色轻友！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张祁尚还博士在读，挣的钱远比不上已经拿到心理医生执照的女友，没羞没臊地过着知识分子被包养的生活。偶尔拿出奖学金给他铭辛姐买个包恨不得吐血身亡，后来的半顿饭都在和郑素年彼此分享“女朋友挣得比自己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酒足饭饱之后，两个男人的话题迅速从感情经历转变成了家国天下，邵雪听得无聊，拉着魏铭辛去买化妆品。学姐在眼妆区游荡许久，最后买了一整套眉妆产品的。

她说：“因为我没有眉毛。”

如此坦诚的承认自己的缺陷，邵雪一下觉得这个学霸平易近人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邵雪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之情：“你跟张祁怎么在一起的啊？”

魏铭辛想了想：“他大学的时候暗恋我。”

邵雪：“你这么确定？”

魏铭辛：“我学心理的啊……”

“后来他要出国，也没跟我表白，我俩都觉得没戏的事就没必要说破。申研究生的时候我拿到了哥大的offer，他跑到机场接的我。”

“再后来就顺理成章了呗。他没皮没脸的，每周都要开车去我学校那看我。我毕业以后去他那边找了个工作，两个人就正式在一起了。”

邵雪一边听一边感叹你们学霸谈恋爱果然与众不同。如果所有人都能做出这种简化人生的选择，这世间想必会少了一大半的痴男怨女。

拿着两购物袋化妆品坐会餐厅的椅子上，张祁终于注意到两人的女友消失又出现了：

“你俩去干嘛了？”

“分享了一些关于你的八卦。”

“什么？”张祁如临大敌。

魏铭辛饶有兴趣地把手臂压到桌子上：“什么华罗庚第二也得吃鸡翅，还有P大之光一类的。”

张祁：“……邵雪我跟你拼了！”

02.

邵雪站在窦思远家底下，亮开嗓门嗷的一声：“乔木姐——”

窦言蹊从素年车窗里冒出了个头，跟着叫：“妈——”

郑素年单手拎着台灯，急匆匆地走回车门口：“你俩喊什么呢？扰民。”

窦思远搬家，素年就开车来帮他们运点贵重物品。搬家公司的开了一车家具出了小区门，这夫妻俩还在楼上磨磨唧唧不下来。

邵雪本来特别积极的想去帮忙，被郑素年指示坐在车里看着窦言蹊，原话是“这小兔崽子忒能跑，搬上搬下的再砸着他”。

“他俩怎么还不下楼啊？”邵雪坐回副驾驶，怀里一个探头探脑的窦言蹊，

“楼上还有几箱子旧东西没检查完。”

“直接扔了呗。”

“你懂什么呀，破家值万贯。万一那箱子里有万历年间的茶杯呢？”

“瞅把你们能的，”邵雪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嘴里没个把门的，还万历年间，别是顺的文物，到时候把你们都抓起来。”

“行了，咱们先开走，”郑素年一拉安全带，发动了汽车，“思远哥说一会就追上来。”

……

傅乔木正对着两箱子零碎物件发脾气。

窦思远有一毛病，就是不爱扔东西。出去旅游买的纪念品，窦言蹊用没水的彩笔，甚至早就读不出的光碟。他家阳台上有空着的纸箱子，碰见不知道丢不丢的就往里一扔，傅乔木也一直不知道。

这回一搬家，全都暴露了。

要全是垃圾也就算了，她还从里面找出几张大学毕业的合照来。不用的数据线和落满灰尘的风铃缠在一起，傅乔木越理越生气，一脚踹开纸箱子坐到了墙根。

“怎么啦？”窦思远自知理亏，勤勤恳恳的整理另外一箱，“这多有意思啊，就跟海盗挖宝藏似的。”

“要挖你自己挖，我不管，”傅乔木气哼哼，“不是你这破箱子咱们早就走了。”

“慢慢来嘛。你也是个做修复的，怎么脾气怎么急？”他又从箱子里摸出个去秦皇岛买的海螺，“你看你看，小螺号，滴哩哩哩吹~”

傅乔木转过头，懒得看他。

窦思远那边是悉悉索索搬弄东西的声音。他倒真是脾气好，把东西拿出来，擦干净，要的放左边，不要的放右边。箱子渐渐空了，屋子里漂浮着静静的尘埃。

傅乔木忽地听到他说：“哎，你看这个。”

她还在气头上：“不看。”

“你看看嘛，”对方死皮赖脸的凑过来，“绝对有惊喜。”

有个红色的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傅乔木下意识地往他手的方向望过去。隔着漂浮的尘埃，隔着悠远的岁月。

竟然是那台红色的诺基亚翻盖手机。

恍惚间又是零三年的美院大门口，男生站在太阳底下，没头没尾的把塑料袋塞进她手里。塑料袋揉捏起来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她仰起脸，还以为自己的脸是被阳光晒红的。

傅乔木伸手去抢，没抢到。再扑，一下扑进窦思远怀里。

“乔木，”他在她耳边长长的叹息，“能跟你结婚生孩子，我这辈子真是走了大运了。”

“是，”乔木小得意的逗他，“你是走了大运，我可是倒了大霉。”

他没反驳，蹭了蹭她的肩膀，从脖颈一路吻过她的脸颊，最终轻轻碰了一下她干燥的嘴唇。

乔木回吻，咬的他眉毛一跳。

“你吻技还这么差。”

“不满意？”

“可我还挺喜欢。”

窦言蹊被邵雪捂着嘴，两个人从门缝里围观了这对夫妻档全程婚后调情，基本忘了自己是回来拿新家钥匙的事。

“你看什么呢？”郑素年先回过神来，推了一把邵雪。

邵雪神情恍惚，但仍然没忘了把窦言蹊的嘴捂紧：“我，我就看看。让他们继续。”

03.

邵雪本来做自由翻译做得挺好的，挣的钱够吃够穿，还是耐不住郁东歌一天到晚催她找个正经工作的唠叨。

“你有没有五险一金？接不着单子怎么办？天天睡到十点多才起，就你这样的，银行信用卡都不给你额度。”

邵雪欲哭无泪。明明是在自己家里，怎么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你先听她的嘛，”郑素年一边刷手机一边安慰她，“等你跟我结婚了想干嘛干嘛，住我家里十二点起也没人唠叨你。”

邵雪直觉他又给自己下套：“谁要跟你结婚了？”

“你不跟我结跟谁结？”郑素年正色道，“我初吻初夜都给你了，你别翻脸不认账啊。”

邵雪觉得自己可以去回答“男朋友天天演秦香莲是一种什么体验”这个问题了。

郁东歌催得紧，她选了个良辰吉日给一家语言培训学校投了简历。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突然朝九晚五她还真有点不适应。培训期过了公司把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分配到杭州做一个季度的意语课老师，美其名曰“觉得她有潜力分配到外地锻炼一下回来好提拔”。

郁东歌这下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回来的闺女一走又是三个月，嘟囔着让邵雪换个工作。这下邵华都看不下去了，拍着桌子训自己老婆：

“你怎么那么麻烦？孩子自由职业做得好好的硬轰去上班，上班就得听人安排。现在好了吧，出差三个月，人家辛辛苦苦过了培训期你说辞就辞啊？”

邵雪赶忙给邵华盛米饭：“哎呀我妈也是担心我，就嘴上说说而已嘛。哎爸，你看我蒸这米饭，粒粒分明，你们以后别吃的黏黏糊糊的，这个水量蒸出来正好。”

郑素年在一边吓得不敢说话，偷偷吐出一粒沙子。

……

临到走那天，郑素年把她送去了火车站。他好多年没来这个地方了，看着街边矗立着的那幢不中不洋的建筑，心里还生出一丝惆怅。

“不卖站台票了，”他站在进站口一脸抑郁，“就让送到这。”

“我自己进去就好啦。”她大大咧咧的挥挥手，从郑素年手里把箱子接过来，“到宾馆就给你打电话。”

“上车发个微信，”郑素年突然变得唠叨起来，“到站也发，上出租发车牌号，别打黑车。晚上我跟你视频。”

邵雪失笑：“我都多大了，以前又不是没自己出过门。”

他这才闭上嘴，沉默着点了点头。

西站的人潮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这对即将分别的小情侣。郑素年忽地伸出手，一把把邵雪拽进自己怀里。

“我很快就回来了。”邵雪在他怀里轻声说。

素年点点头，下巴压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她的身体温热，让他的血液逐渐回流到五脏六腑。

看她排队过了安检，站在透明的玻璃后面收拾背包和箱子。郑素年忽然忍不住喊了一声：

“邵雪。”

周围那么大的噪音，还隔着玻璃门和人潮，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见的。邵雪回过身看着郑素年，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

然后她拿着行李倒退着走了两步，身子慢慢转了回去。

那个场景会一辈子刻在他脑海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也是那个时候，真真正正的，可以摸着自己心口告诉自己：他想娶这个女孩，与她共度余生。

上一次有这种想法是在去往大理的火车上。年少轻狂，不敢承诺未来，更不确定自己的感情。

如今他知道了。

他爱她。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他都将爱她，珍视她，直至死亡。

……

邵雪在杭州安顿下不久就联系上了康莫水。

她的电话号从她记事的小本子上转移到一个又一个更新换代的手机上，却从来没有被拨通过。这个女人的模样随着时间逐渐淡化，到最后只成为一个象征着邵雪童年逝去的符号。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的心莫名狂跳起来。

“喂？哪位？”

熟悉的女声从话筒里传出来。温温柔柔，好像不曾经历过岁月蹉跎。

“康阿姨，我是邵雪，我来杭州了。”

康莫水住的地方离西湖不远。邵雪约了个晚上没课的日子去她家吃饭，开门的竟是个中年男人。

“是邵雪吧？我是莫水的丈夫。”

邵雪伸出手和他礼貌的握了一下，只一下就感受到这个人手掌传达出的力量。有时候相由心生也不是没有理由，男人皮肤有些黑，眼睛很大，面容透着宽容和可靠。

康阿姨刚从卧室走出来，看见邵雪欣喜地踏上一步。

“阿姨看看，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你要晚点过来呢，晚上没课了？”

“今天没有，”邵雪笑笑，过去拉住康莫水的手，撒娇似的说，“阿姨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

康莫水的丈夫是个中学老师。看她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聊天，自觉去厨房做起晚饭。邵雪想去帮忙，被康莫水拉了回来。

“你是客人，哪有让你上手的道理，”她宽慰道，“他手艺不错，你一会尝尝。”

邵雪瞥了一眼厨房里男人微微弯着腰的背影：“哪认识的呀？”

“别人介绍，”康莫水小声回答，“聊了一段时间，他对我不错，就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