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锦绣年华(2 / 2)
“你还记不记得这件旗袍,”她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当年说,娶我的时候,我就穿这件好了。”
然后她转过身,发梢拂过我的鼻尖,背影里再没丝毫的留恋。
柏昀生没有追。
都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做人做事都要考量大局。可我知道,他人没追,魂却早已飞了。我有些害怕的扶着他,我发现我怕的不是他去追顾云锦, 而是他倒下。
顾云锦真是个妖怪。
她的背影告诉我,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却也告诉我,她将永远横亘在我和柏昀生之间,一生一世,阴魂不散。
6.
婚后我长居苏州。
他工作忙,两地奔波,一个月只有不到十天能住在家里。余下的日子,我就陪着妈妈做做饭,散散步。
妈妈心疼我:“他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头:“怎么会,他对我很好。”
妈妈还说:“我有些后悔了。从小就由着你性子来,连你喜欢谁也要想方设法弄进家门。可是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呀?”
“我自愿的,”我笑,“我也不觉得委屈。”
她就只能长叹了。
他生意越做越大,即便回不了柏记最鼎盛的时期,元气也补回了十分之八九。父亲有些慌了,他怕他制不住这条饿狼,时机一到就遭到反噬。
他一辈子商界驰骋烟酒不断,老来疾病缠身。眼见着后棋还没布好,公司却突遭变故。父亲急火攻心,一夜之间病倒了。
手术要签字,母亲急的血压狂升。外人终归是放不下心来,我一个人在医院跑上跑下整整三天。
第三天,柏昀生坐凌晨的航班飞回来。
医院里静的骇人,他的脚步声好响好响。我苍白着一张脸看向他,我说,柏昀生,薛家给不了你什么了。
他长叹一口气。
他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我岳父病了的事还要别人告诉我?”
我只觉得讽刺:“告诉你又如何?”
柏昀生看了我许久。
然后,他伸出手臂,轻轻把我揽进怀里。
“我是你丈夫,薛宁,”他在我耳鬓厮磨,“你是我妻子。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这是家事。”
家事?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样的话。我想抬头,他却用手压着我的头发,让我靠在他的肩窝。
“我不说,你也不问,”他轻叹,“我既然娶了你,我就要对你负责任。我不是临时起意,更不是把你当替代品。我爱过顾云锦,但是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静悄悄的医院走廊,我痛哭出声。
我爱了十多年的人啊。
我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我连自尊都不要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句: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他仍未说过爱我。
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7.
顾云锦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父亲痊愈,他和我一同尽孝。有时候我早上想赖床,他便穿戴整齐去推着父亲的轮椅散步。妈妈私底下和我谈论起,也是多有欣慰。
再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开疆拓土的时期已经过去,他生意稳定,有了更多的时间陪我和孩子。每次早上醒来望着他的眉眼,我还会觉得人生若梦。
有次我和朋友喝茶回去得太晚,他在沙发上等得睡着了。我探过身想把他叫醒,只听见他呢喃了一句:“宁宁。”
我就那么站在那看了他好久。
那天我忽地想起过往。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美院向阳的画室,他握着一支铅笔,在纸上细细涂抹着阴影与高光。抬头看见我站在门口,他招了招手:
“薛宁。”
他的眼睛里水光潋滟。然后我沉溺其中,整整十五年。
后记
01.
其实长篇写作的完结,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并不是我最开始想象的那种,在黑暗中敲下最后一个字,然后郑重其事地打一个“完”。从此这个故事就搁置了,就与我无关了。
不是的。
我还需要修改,需要润色,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重读,看看哪里的逻辑处理不妥,哪里的感情处理不到位。
让他们的形象再生动一些,让他们的感情再饱满一些。既然你一字一句地把他们创造了出来,你就要负责到底。
最后,在无数次的修改过后,用后记与他们正式告别。
02.
这是我第一部长篇。
交上去的时候很忐忑。很多问题,不用责编说我自己也有数。人物太多,感情太杂,亲情友情爱情糅在一起,不像一本言情小说。
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还同时在准备毕业设计。故事里有一章叫“衰草枯杨,青春易过”,那大概就是我这段时间真实的心情写照。
一个马上就要踏入社会的人,在最后的学生时代,把所有关于友情,亲情,爱情的感悟,和对这个世界一些初步而浅显的思考,写进了这个故事里。
故事里写了很多人。主角,配角,还有许多出场两三次的龙套。我写短篇出身,里面有不少角色都是之前短篇里的角色。
很有趣,把别的故事里的主角拽过来围观这帮人的爱恨情仇。
比如裴书和秦思慕,虽然在这个故事里连男三女三都排不上,不过在那个短篇里他们相逢相知相爱相守一生。
还有些角色,龙套到极点,如果不是我在后记里提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小片警齐名扬,考不上美院的杜哥,热衷志愿活动的张一易……
他们虽然在这部书里不是主角,可是他们同样有着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
03.
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太快了。
所有人都在喊,效率效率效率。所有人都在喊,爆文爆款爆数据。
早高峰挤地铁,一个女孩不小心碰了一个男孩一下,两个人破口大骂。晚高峰打了个车,司机被堵的心烦意乱,车笛刺耳,此起彼伏。
那对男女也只是普通上班族的长相,大概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也是白衣飘飘的少年少女。司机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哄孩子入睡的时候应当也是个温柔的父亲。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这么焦躁呢?
于是我想写个很慢的故事。
故事里的红墙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着光,故事里的金水河潺潺流淌。少年少女波澜不惊的长大,和父母吵架又和好,偷藏低分试卷和心底慢慢滋生的爱恋。
有关梦想,有关存在的价值,有关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
那个时候,车马慢。
04.
柏昀生是个很可怜的人。
我写短篇的时候,他是我的一个男主角。有人看完故事给我私信:姐姐,柏昀生不是好人。
我有点不忍,却也能理解读者的想法。
柏昀生只是个凡人。他不像郑素年,生的无忧,最大的挫折就是母亲去世,后半生可以毫无负担的做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他这一生枷锁太多,执念太深。
他爱顾云锦的时候是真的爱,也确曾真心实意的想与她厮守一生。不然这么唯利是图的人,怎么会当面和薛宁撕破脸呢?
也可怜,也可悲。也心疼,也心酸。
对了,顾云锦后来嫁了个对她很好的男人。
05.
我很喜欢故事里的这些长辈。
第二章的标题里我说“有人曾青春,有人正青春”。谁都风华正茂过,谁都年少轻狂过。邵华和郁东歌,郑津和晋宁,还有孙祁瑞与他英年早逝的妻子。
我花了很多笔触去写这些人,因为他们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罗怀瑾和孙祁瑞都是旧派匠人,褚师父也是,这些人有自己的固执与骄傲。
窦思远和傅乔木接班,愿工匠精神生生不息。
郑素年这一代,仍能在纷繁嘈杂的现代社会坚守一份执着。
这是整个故事的基石所在。
06.
其实故事写完了,我脑海中有很多画面留存。
比如邵雪站在太和殿广场的大雪里,遥望着远方:“我不知道会在哪里,不过不是在这里。”
比如郑素年站在红墙琉璃瓦底下,一字一顿:“我会等。”
比如柏昀生倒在顾云锦送他的散落一地的拼图里。
比如顾云锦静静地坐在昀锦旗袍定制的铺子深处。
还有啊。还有。
还有窦思远隔着铁门把塑料袋塞进傅乔木手里,还有郑津坐在晋宁的骨灰前,还有孙祁瑞在纸上反复描画着“窦言蹊”这三个字。
我啊,我把自己的往事一点一点填进这个虚构的框架里,看着笔下的人物逐渐血肉丰满,最后从屏幕里跳出来对你颐指气使:
“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会这样做选择。”
他们在故事里度过的一年四季,于我不过几个日夜。他们快乐的时光我也快乐,他们悲伤的时候我也悲伤。我只有一个人,活过一种人生,故事里的他们却过的千姿百态。
你看着我不过光阴三四月,我却已经替他们过完几辈子的爱恨。
我也很累啦。
07.
我短篇不太写大团圆结局的。
我写的故事很少死人,除非背景设定在时代的大动荡里。我总是写呀,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放弃。最后明明都活着,却天各一方,孤独终老。
可是这个长篇,却是少有的大团圆。
故事的最后,所有人都结婚生子,一身烟火气。我写的时候一个一个的算,把每一个人都交代了结尾。张祁和他的师姐有情人终成眷属,郑素年和邵雪在番外老老实实的结了婚。柏昀生已经辜负一个女人了,那就让他和薛宁相守到老吧。顾云锦呢,开了个旗袍铺子谋生立命,是真的看开了,也是真的不爱了。
除了晋宁不在了。
哎,可惜了。除了晋宁不在了。
08.
那就这样吧。
故事里孙师父说:“人这一生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我已经做到了。
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故事。很多地方还笨拙,很多地方还幼稚,可是好在把我的少年意气都写了进去。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了。
我们,下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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