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不藏奸(2 / 2)

加入书签

“好,我先谢了,”宁朝平端起茶敬了一下说,“这段时间,我这里接到不少新华街居民的人民来信。”

宁朝平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

卫道时心里一紧,想:“人民来信?什么意思?举报的?姓宁的要卖我个人情好为儿子铺路?”

但是他不接话,只是挤出一丝笑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宁朝平见他不接茬,只好接着说:“很多是反映拆迁补偿不公平的,说拆迁办有问题,有人在与拆迁户合谋骗补偿款。”

“老百姓知道个屁,瞎猜呗,拆迁补偿是按国家和省市的规定来的,每一间房每棵树都有详细的补偿标准,即使有出入也是人情化操作的原因,不会有多大的漏洞,再说了,政府人员怎么可能与拆迁户合谋呢?纯属胡说八道。”卫道说。

他心里说:“我当什么大事呢,就这点芝麻大的事也算是送人情?你宁朝平真不懂官场行情啊。”

“老百姓因为不了解拆迁的规定和补偿标准,所以才会瞎猜,我想你们可以把工作做细点,让拆迁过程透明化,这样可以避免许多矛盾,也就不会发生袁绍飞那样的恶性事件了,对不对?”宁朝平的真正用意在于引向袁绍飞。

卫道时果然上当,心里骂道:“妈的,都是公安局那帮蠢货,开新闻发布会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车祸就是车祸,扯那么远干吗?他想死就去死,和拆迁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什么神秘人,他妈的是人是鬼啊,能看清车里发生的事,扯淡!”

“袁绍飞一案其实和拆迁没多大关系,他是性格扭曲,说白了就是变态。”

“老百姓不这样认为啊,现在社会上的怨气很重,都在说开发新华街项目的地产公司是袁绍飞一案的真凶,说什么抓了个伊长江当替罪羊,真正的大鱼却不敢碰,我们政法部门的压力非常大呀,上次中纪委的领导来,把我狠狠批了一顿,要我们深挖一下,挖什么,有什么可挖的?已经抓了那么多人,可是群众的心理是不抓几个大官就是我们不作为,这工作难干呀,一出点事群众就朝腐败上想,再说了,这次的事情闹得也忒大了点,七十多条人命,市委书记被记大过,市长被党内警告,有可能连职位都保不住,中央决心这么大,谁还敢捂着藏着?”

宁朝平边说边观察卫道时的表情。

卫道时眼睛眯起,眉角动了动,心里波涛翻滚:“贾副市长啊,你这个宝贝儿子可把我坑苦了!小龙自己干,给你们贾新分点成就行了,非得把他也弄进公司,我说这俩孩子在一起能把大都翻个底朝天,你不信,出了事贾新跑得倒快,跑国外去了,现在就看你的活动能力了,要保不住我,别怪我全抖搂出来,我不能安全着陆,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宁朝平见卫道时沉默不语,说:“抓一个伊长江难以服众啊!”

“不抓他抓谁?难道抓我?不过这事的确有些欠周全,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干净,竟然挖不出更多的东西,拿五十万栽赃他有点不划算,回头得让老贾催促一下检察院,尽快结案,要不然纸里包不住火,怕要鸡飞蛋打。”卫道时心里说。

他嘴上说:“反腐不论大小,抓贪官不能考虑服众不服众的问题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现在不是市里要做危机公关嘛。”

“你的意思是还要再办几个有影响的人?把大都搅个人人自危?”

“我没有这个意思,稳定压倒一切,我想押着伊长江不结案也是为了慢慢淡化公众的不满情绪吧,不过越是这样拖着越是让人猜疑,不如审结,再从别处着手转移公众视线。”

“从别处着手?宁书记是不是有了新的目标?”卫道时心里一惊。

“呵呵,袁绍飞的案子没有结呢,虽然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可是这案子悬着落不了地也没办法收场啊。”宁朝平又绕到了袁绍飞身上,而且故意点了一下上面这条线索。

卫道时心说:“老贾啊,你老是说上面有人罩着,为什么不再施压把这个案子掀过去呢?袁绍飞他爹之死虽然是小龙找人做的,可也是贾新挑唆的呀,他跑了,小龙怎么办?公安局是摆平了,这宁朝平可不是省油的灯,不光和成菲开始了接触要插手伊长江的案子,还盯上了袁绍飞的事,他妈的,他这是要干吗呢!姓贾的,你他妈的就知道要钱,这一回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了,老子藏了十几年的宣德炉都给了你,还不抓紧办事,你要敢耍我,那就鱼死网破。”

“怎么收场是你们政法部门的事,你们都是人中之龙,有的是诸葛孔明计。你刚才的话真是提醒了我,做工作还是要细,光想着把事情干好不行,一个小疏忽就会捅出大娄子,这都是教训啊!”卫道时打起了哈哈。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到卫道时眯起眼睛向我这边望过来,然后警惕地扫了宁朝平一眼说:“这屋子不是实墙的?”

“不知道,这里的环境不错,我只是偶尔来坐坐。”宁朝平说。

我要小兰去添水,然后急忙躲进内室。

郑板桥有一句名言:难得糊涂。世人多有误解,以为这是消极遁世思想,做人做事应该积极求索,世事洞明。岂不知世事洞明皆烦恼,人生无欲才逍遥,我们看世界看的是热闹,躲的是风雨,耳目灌满他人的喜怒哀乐,就挤跑了自己的清静愉悦,何苦呢!所以难得糊涂,糊涂不是装疯弄傻,愚钝无知,而是一种对尘世的过滤,漏却泥沙千里水,留得源头一尾鱼,不管他人浊,只要自己清,这才是郑板桥所谓的糊涂。

短短一个多小时,我看到了卫道时一颗污浊不堪的心灵,看到了官场里的虚伪和残酷,看到了那些所谓公仆的冷酷和无情,也看到了权势金钱对一些人的魔力。

都说巫师善于下蛊,画道符可以迷人心性,掌握人的灵魂,其实巫师的魔力比起权势金钱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要想让一个人变成魔鬼,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在以前,如果有人问我这样的话我可能答不上来,现在我可以回答:给他以权势和金钱。

他会变成撒旦,甚至比撒旦更甚百倍千倍,而且无药可治。

我看到了,我烦恼我恐惧,我自己顿失方向,我对这个世界顿失信心。

夜深人静时,宁朝平一个人悄悄地来茶社找我。

“怎么样?”宁朝平一进来就问,“有没有线索?”

其实腐败者和反腐败者之间玩的是一个游戏,比捉迷藏更刺激更有魅力的游戏,藏者和捉者都是自以为聪明的挑战者,他们喜欢在胜负之间穿梭,他们喜欢看到对手的恐慌和失意,他们喜欢胜利的成就感。如果有一位旁观者给他们指出了游戏的漏洞,很快地结束了他们的决斗,他们会很无趣,成者败者都无惊心动魄的快感,我想他们会骂那个不知趣的多事者。

如果是因为我过早地终结了宁朝平和卫道时的游戏的话,我想,他们总有一天都会很后悔和愤怒,他们发挥潜能的机会被我剥夺了。

我真想难得糊涂一回,甩手不管他们的游戏,生者自生,亡者自亡,各安天命,因为这世间有太多这样纠缠不清的游戏,不好看也不好玩,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做不到,我亲眼看到那七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灰飞烟灭;我亲眼看到好人冤屈,坏人逍遥;我亲眼看到弱小的挣扎和霸权的嚣张,我看到了就躲不过去,忘不掉,与其时刻忍受心灵的折磨,不如尽早让这一切都画上句号,让逝者生者观者玩者都有一个归处。

我苦涩地说:“线索是有一些,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只要有就行,有了突破口不怕揭不开盖子。”宁朝平很兴奋。

他大约是一个另类,不喜欢过程只想要结果,因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希望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我看古戏里常常会有这样的戏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想连古人都明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是古人变成了现代人,现在还在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词在生活中还没有消失呢?是因为王子与庶民不能同罪的事实太多了,所以要不断地说,不是为了震慑谁,而是为了安慰谁,震慑谁呢?震慑信奉权力至上的王子们。安慰谁呢?当然是安慰无法知晓真相的庶民。他们都知道人人平等只是一种理想,所以需要震慑和安慰,作用不大,但可以缓冲矛盾,然后让缓冲变成冲淡,最终变成如烟往事。

“姓贾的那个副市长的儿子贾新出国了。”

“出国了?嗯,有可能,那个纨绔子弟成天游手好闲,满世界乱窜,我听说他经常坐飞机去香港澳门泡亚姐赌马什么的,出手很是阔绰。”

“他哪来那么多钱?你们为什么不查他呢?”

“怎么查?他一个无业游民查他什么?查他的资金来源?查他爸?那个老狐狸要是能让我们查出什么就不会如此纵容他的宝贝儿子啦!”宁朝平很无奈地摇摇头说。

“打死袁绍飞的父亲就是贾新和马小龙合谋做的,贾新可能是出去避风头去了。”

“这事我知道,不光我知道,全市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可是老贾和公安局打了招呼,打人凶手抓不到,没办法揪出指使者,所以就没有证据办那两个小子。”

“太黑暗了,这不是拿人命当儿戏吗?那个凌局长也是个黑白不分的人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里的曲折纵横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其实有些正义的人是被压制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有朝一日他们疯狂到头,自投罗网,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老贾这回玩得太大了,这么多条人命,由不得他不害怕,他也是能挡几时算几时,如果他有把握不出事就不会让贾新出去了。”宁朝平愤愤地说。

“这回怕是你们也扳不倒他,他上面还有一个大人物罩着。”

“那个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只要能把老贾和卫道时的腐败事实坐实,谁也帮不了他们,还有吗?”宁朝平有些失望。

看来我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原来宁朝平对这些事都已经了如指掌,看来卫道时煞费苦心隐藏的,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别人都看到了,只是没有证据指证他们罢了,否则这个游戏根本早就没得玩了。

我摇摇头:“这些对你都不重要,那就没什么了,看来我帮不到你。”

“没有了?再好好回忆一下,还有遗漏吗?”

六子在隔壁看电视,这小子完全是没心没肺,我们在这厢谈话,他那里把电视开得震天响,虽然我们说话他听不到,但是电视的响声却可以穿门而过。

“黄金品质,纯净水的价格,金色年华成长乳,伴你成长每一天……”是一段广告,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我起身走出去,电视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而去,是小韵。

小韵?怎么会是她?梁小地说请了一位歌坛新秀做广告,叫什么许雯静的,为什么是小韵?我大脑一时短路,转不过这个弯来了。

宁朝平见我有些反常,跟了出来问:“天一,你怎么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我出来让六子把声音调小点。”

六子见我脸色阴沉,吓得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把电视关了。

我们回来接着谈,我却满脑子都是小韵那一转身的倩影,绕不开满心的乌云。我感觉有事要发生,有很大的事要发生。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没把你的异能发挥好?”宁朝平关切地问。

“不是,时间太短了,他的思路时断时续,很难挖掘出有价值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谁向他行贿,或者他向谁行贿什么的吗?我们要从外围入手,只要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他就跑不了。”

“伊长江的材料上应该有啊?”

“已经开始调查了,只是需要检察院的配合,我现在还不想惊动检察院,因为卫道时和老贾与那边的关系太复杂,会打草惊蛇,到那时就被动了。”

“卫道时说他因为袁绍飞的事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了,还有他送给老贾一个宣德香炉,这个有用吗?”

“很有价值的线索,还有吗?”宁朝平眼前一亮。

我整理了下凌乱的思绪,努力地想了一会儿说:“有一个很模糊的信息,只是在卫道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不能肯定准不准确,是这样的,有一个收破烂的去过卫道时家,卫道时见那人收了一件香炉,就花了两千块钱买了下来,后来卫道时拿那香炉找一位文物专家鉴定过,专家说他捡了个漏,是宣德年间的香炉,市场上价值五百万。”

“有这样的事?”

“是啊,很蹊跷。”

“那个收破烂的人长什么样子?”

“戴了顶草帽,看不清脸,因为我只是用意念来读取他大脑里的信息,只要不是他刻意回忆的事我只能看到模糊一片。”

“这帮王八蛋,做得也太高明了,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行贿,不怕他狡兔三窟,只要能找到那个行贿者,肯定能挖出真相。”

“可惜时间太短了。”

“你太不小心了,怎么让手机响了?把他惊了,不要紧,我就从那个香炉入手调查,要是真的宣德香炉肯定能查到来路,那东西太稀少了。”宁朝平说。

我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梁小地和小韵身上,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

宁朝平看我情绪不太高,不再和我啰唆,拍拍我的肩告辞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