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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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决战

这对天家兄弟这是要上演决战了,就在此刻,在他们眼前。

停灵最后一天,终于有消息传来:邶山有人深夜出没,搬动几块巨石,埋在了雪下。

“看来是选了Plan  B。”庾晚音说,“咱们的人就位了吗?”

夏侯澹道:“在山里埋伏多日了。出殡当日,禁军也会将邶山围起来,不会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他们与暗卫敲定了行动细节,庾晚音又提起谢永儿的事。夏侯澹没有异议,当下安排了送她的马车。虽然万事俱备,庾晚音却总觉得越发不安,仿佛漏掉了什么关键的细节。她在脑中将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险。

夏侯澹道:“别光顾着别人,你自己呢?要不然你也跟着谢永儿一道躲开先……”

庾晚音打断了他:“我跟你一起去邶山。”

夏侯澹:“?”

夏侯澹皱眉道:“不行。”

“我可以乔装成侍卫,像之前那样——”

“你来也帮不上忙。”

“帮得上啊,否则造枪何用?别忘了我枪法比你准。”

“那也不缺你一个!”夏侯澹换了口气,放缓声调,“听话,这一次是真的危险,我以为这事根本不需要讨论的,之前封后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吗?”“说好了什么?”

夏侯澹沉默不语。

庾晚音逼他:“说好了什么?”

“说好了让我安心。”夏侯澹平淡地说,“你想让我生死之际都多一份挂念吗?”

庾晚音转身大步走开了。

她不知道刺痛她的是夏侯澹那留遗言似的语气,还是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

暗卫觑着夏侯澹的眼色。

夏侯澹面色平静,挥退了他们,独自跪回灵牌前,等待新一批吊唁的臣子上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庾晚音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没好气道:“走吧,还跪个屁,人家都打算在邶山动手了,你打算陪太后过年?”

她沉着脸拉起夏侯澹,提高声音唤来宫人:“陛下龙体有恙,快扶他回寝殿休息。”夏侯澹仓促入戏,悲戚道:“可是母后……”

庾晚音恳切劝道:“陛下,龙体为重,莫误了明日出殡。”

夏侯澹道:“那,那也有理。”

于是他们回了寝宫,大门一关,赶走了所有宫人。

庾晚音问:“包饺子吗?”

夏侯澹有些诧异地看她的表情。庾晚音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偏过头去。“包吧,大过年的。我去喊北叔。”

一想到今日过去,不知道明日会如何,便觉时间从未如此宝贵,她连气都舍不得生了。

夏侯澹笑了笑:“好。”

北舟欣然应邀,当场搬来全套厨具,展示了一手和面绝技。夏侯澹脱掉孝衣,在一旁帮着剁馅,一刀与一刀之间的距离像人类的命运一般不可捉摸。庾晚音看了一会儿,忍无可忍地夺过菜刀。“边儿去。”

夏侯澹不肯走,还非要发言点评:“你这也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那还是比你好一点……换个岗位吧,会包饺子吗?”

北舟道:“他怎么可能会?我来我来,你俩都去玩吧。”

北舟动作麻利,双手上下翻飞,一人顶十人。庾晚音没找到帮忙的机会,决定去干点别的。

宫里原本备好了过年的布置,只是太后死得不巧,只好全收了起来。庾晚音找了一会儿,翻出两盏龙凤呈祥的宫灯,没法往外边挂,便挂到了床头自娱自乐。

她又去偏殿喊谢永儿:“吃不吃饺子?”谢永儿道:“……吃。”

夏侯澹居然提笔写了副春联。

庾晚音诧异道:“你这字?”

“怎么样?”

“你之前的字有这么好吗?”

夏侯澹头也不抬,一笔勾完,嘴角也轻轻抬起。“练过了嘛。”

庾晚音歪头细看,还在琢磨。明明是一起练的字,对方这进步速度也太飞跃了,突然就甩了她十万八千里。

夏侯澹道:“别琢磨了,我开窍了,而你,只能望尘莫及,无可奈何。”

庾晚音:“?”

庾晚音拳头硬了。“你是初中生吗?”

夏侯澹笑了起来。

谢永儿道:“咳。”她干咳一声,礼貌提醒他们还有个电灯泡在场,“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要说也是有的。”夏侯澹说,“你那吉他呢?抱过来弹一首《恭喜发财》?”

谢永儿傻了。

时隔几个世纪,谢永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

“你……你们两个……”她手指发颤,“我弹吉他的时候……”

夏侯澹点点头。“《卡农》弹得不错。”

庾晚音补充道:“还有《爱的罗曼史》。”

夏侯澹道:“就是错了些音,不过我忍住了没有笑。”

谢永儿:“……”

“别这样,”庾晚音绷着脸捅他,“其实也没什么错。”“是的是的。”

谢永儿:“……”

饺子出锅了。几个人围桌坐好,还倒了些小酒。

窗外天色已晚,大雪纷纷扬扬。

夏侯澹“咦”了一声,道:“什么东西硌我牙……”他吐出来一看,愣住了。

是一枚铜钱。

北舟笑着举杯。“澹儿,万事如意,岁岁平安。”这顿年饭吃得无比随意,所以他也没在意宫廷规矩,这一声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

夏侯澹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

北舟还没反应过来,愣是坐在原地,看着夏侯澹抬起双臂,将酒杯平举于眉前,对自己一礼。

是子辈之礼。北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澹儿,使不得!”

庾晚音笑眯眯地拉他。“使得使得,叔你就受着吧。”她心想夏侯澹这举手投足,那神韵抓得还真到位,又不知是怎么练的,极具观赏性。

北舟讷讷地回了礼,眼眶有些发红。

夏侯澹又斟满了一杯,接着就转向庾晚音。

庾晚音若有所感,自觉地站起身来与他相对。

夏侯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深遂的眉目映着酒光,眼中也有了潋滟之色。他缓缓举杯齐眉,这才庄重地垂下眼帘。

庾晚音模仿着他的动作,与他对鞠了一躬。

这是夫妻之礼。

她的耳根开始发热,手中普通的酒杯忽而变得烫手,仿佛有了合卺酒的意味。谢永儿和北舟默默加快了吃饺子的速度。

雪势已收,都城之上云层渐散,露出了清朗的夜空。

李云锡去探望岑堇天,顺带陪他吃了顿年饭,回来的路上一直沉吟不语。跟他同车的杨铎捷稀奇地问:“你怎么了?”

“你说……”李云锡一脸难以启齿,“那尔岚对岑兄,是不是太过关怀备至?”

杨铎捷朝后一靠。“嗐,我道是何事,原来你才发现啊。”

李云锡:“?”

杨铎捷轻嗤一声。“我早看出尔岚有龙阳之好了,我还以为你也心知肚明呢,否则起初为何看他不顺眼?但是这个人吧,相处久了却也不差……”

李云锡呆若木鸡。

杨铎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不说‘成何体统’了?”

千里之外,大雪如席。

林玄英站在河岸边的高地上,垂眸望着兵士砸碎河冰取水。

“副将军。”他的手下匆匆奔来,呈上一封密信。

林玄英拆开扫了两眼,道:“端王明天就动手,到时天下大乱,咱们也不用隐匿行踪了。其他两军出发更早,说不定都快到了。”

“那咱们……”

林玄英抬头看了看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城郭灯火。“做好准备,直接杀过去吧。”

宫中。

一顿饭吃饱喝足,谢永儿告辞回房去收拾行李。

临走时她将庾晚音叫到门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我明天走后,你能把这个转交给萧添采吗?”

“行。别是好人卡吧?”

谢永儿:“……”

谢永儿能如愿抽身离去,是萧添采用业务水平换来的。萧添采这情圣原本还想对她保密,但她也不是傻子,稍加推断就想到了。

庾晚音道:“真是好人卡?那语气是委婉的吧?你可别把人伤到消极罢工啊。”

谢永儿哭笑不得。“这你放心。”

她看着庾晚音将信封贴身收好,似乎有些感慨。“没想到,到最后托付的人会是你。”

人生如戏,剧情如野马般脱缰狂奔到现在,她俩之间斗智斗勇,至今也称不上是彻底交了心。但谢永儿有此举,庾晚音竟也并不意外。

或许她们都能和宫里别的美女言笑晏晏,但出身与境遇相差太远,有些心事终究不能用言语传达。有时候,庾晚音莫名地觉得连夏侯澹都不懂她的想法。

但那些惶惶不安,那些豪情壮志,甚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恋爱脑,谢永儿无须一字就能懂。在这方特殊天地里,她们是彼此唯一的镜子。

有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存在于世,是威胁,却也是慰藉。

庾晚音拍了拍她的肩。“出城之后想去做什么?”

“先游山玩水一阵子,把这个世界好好逛一遍,然后……”

“隐居?”

谢永儿笑了。“怎么可能?等你们安定了天下,我还想来拉点皇室投资,开创个商业帝国呢。”

庾晚音服了。不愧是天选之女,越挫越勇。

“有具体创业方向了吗?”“就先以城市为单位,发展一下外卖业吧。”

庾晚音眼睛一亮。“非常好,我入股了。”

谢永儿道:“快递也可以搞起来。哦,不对,那得先改善交通……我造汽车你入股吗?”

庾晚音笑道:“干脆一步到位,造管道磁悬浮吧。”

“啊?那是什么?”

庾晚音僵了僵。《穿书之恶魔宠妃》是哪一年的文?她忘了看发表日期。这该不会是一篇老文吧?这篇文写出来的时候,有“管道磁悬浮”这个概念吗?

她这停顿太过突兀,谢永儿诧异地看了过来。庾晚音慌了两秒,临时扯了个幌子。“没啥,科幻文里看到过,我也解释不清楚。”

“你建议我去造科幻文里的东西?”

“只是开个玩笑……”谢永儿却仍旧盯着她,双眼中仿佛有明悟的光芒在缓缓亮起。“对了,你上次说,你在原本的世界是哪里人?”

庾晚音:“……”自己咋就生了这张嘴。

“北……小县城,你没听过的。”

她心中叫苦不迭。明明已经分别在即,谢永儿这次要是刨根问底,继而陷入存在危机,那完全是她在造孽。

却没想到,谢永儿突然眨了眨眼,那一星光芒转瞬就熄灭了。“好吧。”

有一刹那,庾晚音奇异地感到熟悉。

谢永儿方才的面色变化微妙极了,由踌躇,至压抑,再至洒然,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内。但冥冥之中,庾晚音却看懂了。

对方就像是站在一扇无形的巨门前,已经伸手良久,却在最终一刻转身离去。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人间如梦。谢永儿神情有些恍惚,微笑道:“等我搞起外卖,记得教我几道你家那边的特色小吃。”

庾晚音回过神来:“好。”

刚才,为何她会觉得似曾相识?

谢永儿回去了。庾晚音仍站在门外,抬头呼出一口白雾。

夜空中孤月暂晦,群星显现了出来。庾晚音原本只是随意一瞥,抬头时却忽然定住不动了。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夏侯澹走到了她身旁。“你不冷吗,这么久都不回来?”

“我终于看出来了。”庾晚音激动地抬手一指,“那几颗星星,是不是几乎在一条直线上?”

夏日里,阿白也曾拉着夏侯澹看过天,还说过什么东西快要连成一条线了。

庾晚音道:“我后来去查过阿白师父的预言,‘五星并聚’指的就是这种星象,古书里说,这是君主遇刺之兆。”

夏侯澹道:“那倒是挺准的。”

庾晚音大摇其头。“不是,你再仔细看,那尾巴已经开始拐弯了,不再是一条直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一劫过去了呀。打败图尔后,你已经成功改命了!”

她振奋道:“否极泰来了,明天肯定没事。”

夏侯澹失笑。“现代人开始相信天象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信。明天,让我一起去。”庾晚音冷不防杀了个回马枪。

夏侯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晚音。”

“我知道,该说的你都说了。但……这两天你一直怪怪的。说士气低落都是轻的,你好像一直在准备后事!”

夏侯澹剩下的话语都被顶了回去。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庾晚音看见他的表情变化,更加揪紧了心。“我也只是想求一份安心啊。你去犯险,却叫我干看着,你想想我的感受……”

“那非要一起赴险,你才会安心?”

庾晚音将心一横。“对。”

“皇后呢?不当了?”

“万一干不掉端王,这皇后也只是个摆设,我不想玩一辈子角色扮演。”

夏侯澹定住了。

良久,他轻声问:“所以你是说,你宁愿跟我死在一起?”

庾晚音吸了口气。对方这个问题是认真的。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悲观,却莫名知道,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所以她也慎重地思索了一会儿。“我穿过来,就等于已经死过一回了。原以为死后会上天堂,没想到来了这么个地狱副本。其实中途有几次都身心俱疲不想玩了,但是因为有你一起组队,不知不觉,也坚持到了现在。”

夏侯澹悄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庾晚音道:“我们做了好多事啊,预防旱灾、打败太后、结盟燕国……就算终止在这里,我也要夸自己一句好样的。当然,还有很多未解决的问题,还想做许多事,谢永儿说的商业帝国我也很有兴趣……可是这条路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嗓子有些发紧,她才意识到自己哽咽了。

她伸手牵住他。“你答应过的,无论生死,都不会让我孤单一人。你想食言吗?”

夏侯澹笑了。“好。”他将她拥入怀里,“那就一起吧。”

真好啊,这就是书里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吧。可怜这一腔如海深情,错付给了一张厚重的假面。

但如果只剩今夜……

夏侯澹低头吻住她。雪后的宫中万籁俱静,这一吻只有满天星辰见证,沉寂而温柔。

他伸手一勾,领着她朝温暖的室内走去。

就将这张假面戴到天明吧,他卑劣地想。

灯火摇曳,肢体交缠。庾晚音放纵自己沉溺其中,思绪归于空白之前,她忽然灵光一现,找到了答案。

她刚才如观镜般看懂了谢永儿,只因为她自己面前,也有一道不敢推开的门。

为了不再思考下去,她用力攀住夏侯澹的脖子,与他一道纵身没入欢愉的洪流。

端王府。

夏侯泊跪在地上为亡母烧完一沓纸钱,起身平静道:“去各就各位吧。”

他的亲信们闻言散去,只剩一道身影还跪在原地。

夏侯泊垂眼看着他。“我说过,为了避免被他们用天眼预知,我会在最后关头增加一个小小的计划。现在就是时候了。”

死士道:“请殿下吩咐。”

夏侯泊将一个香囊和几张信笺递给他。“我说,你记。”

满城冰冻三尺的寂静中,传来孤零零的一声敲更声。

新的一年来临了。

翌日,旭日高升,吉时已至,身着丧服的皇帝行过祭礼,又听大臣念过哀册,率文武百官护送着太后的三重梓宫,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行去。

夏侯泊驱马跟在队伍里,微微抬眸望向前方。

今日跟随圣驾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不少,簇拥在龙辇周围,硬生生将皇帝与臣子们隔开了一段距离。众臣之后,又有禁军数百人压阵。

看来皇帝还是做了防备的。不过己方的计划妙就妙在,除非皇帝未卜先知,否则无论多少护卫都形同虚设。

——除非他未卜先知。

接近山脚处,安贤走到龙辇旁躬身道:“请陛下扶柩上山。”

按照礼俗,这最后一段路需要皇帝步行扶柩,以彰纯孝。

哀乐一时大作,夏侯澹下了龙辇,走到运送梓宫的车驾旁,伴着车驾继续朝前步行。前方有一段山形崩断入地,形成了一面高十余丈的陡直石壁。再往上,积雪覆盖,悄无声息。石壁对面,则是一片黑森森的茂密山林。夏侯澹步履庄严,目不斜视,一步步接近了石壁的范围。

还差十五步——

夏侯泊悄然勒住了马,引得身后队伍一乱。

十步——

山上数声惨叫,跟着是一声厉喝:“有刺客!!”

众臣哗然,下意识地争相朝后退去,同时仰头张望,试图看个究竟。

队伍中的夏侯泊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悠然停步,转过身来。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皇帝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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