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着凉了?”
夏侯澹顿了一下:“没有。”
庾晚音皱眉望着他。
夏侯澹的笑容缓缓消失,心虚地去拉她的手。“早上墓地有点冷……我回去就喝姜汤。”
暖融融的春日里,他的手指仍是冰凉的。庾晚音轻吁一口气,别过头去撩起一角窗帘,望着行道两旁闲寂的青色。
“大好春光,别皱着眉了。”夏侯澹轻声道,“这一年不是好了很多,嗯?我还会陪你很多年的。”
庾晚音被他道破心事,舒展眉头笑了笑。
一年前。
庾晚音赶去偏殿后,暗卫奉命拿住了哑女。岂料她不慌不忙,只是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片刻后,她突然歪倒下去,七窍流血。
暗卫大惊,掰开她的嘴,一颗已经咬破的蜡丸滚了出来。
哑女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暗卫慌忙逼问她解药何在,她却笑道:“没有解药……睡一觉,就好了。”
在暗卫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她默默咽了气。
庾晚音在一日后苏醒,果然不适尽去。后来,萧添采仔细验了那瓷瓶里的毒粉,有几味药材确实取自宫中的花草,但还有几味遍寻不到。直到他们彻查库房,闻到一批礼盒气味奇异,才发觉礼盒所用的木材,取自各种毒树。
那一批礼盒正是小太子殷勤献给庾晚音的贺礼。
顺着这条线索,他们抓捕了太子及其身边的宫人,挨个儿审问,最终串出了真相始末。
太子眼见着地位不保,甚至性命都堪忧,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先下手为强。
他正愁没有机会,混入宫中的哑女就主动送上了门。哑女直言自己会用毒,只是还缺几味药材,需要他帮着采买。
于是太子借着献礼之机为她凑齐了药材,还给了她一份更完美的计划:不是直接毒死皇帝,而是先放倒皇后,再以解药要挟她亲自动手。
他不仅要夏侯澹死,还要借庾晚音之手弑君。如此一来,即使夏侯澹侥幸被护住了,他至少能干掉一个庾晚音。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他甚至能同时除去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
太子小小年纪,没有这么好使的脑子。替他出谋划策的幕后高人,正是端王残部。
原来,端王在兵败之前留了一个计划,让老部下去找太子献策。那老部下作为最后一颗棋子,这么多年藏得很深,表面上与端王党从不往来,居然骗过了夏侯澹的眼睛。
奈何太子入狱后万念俱灰,为求保命,第一时间将他供了出来。老部下逃跑未遂,在半路上被暗卫捉住,受了数日严刑,终于痛哭着投降了。
整件事情里只有一个微小变数:哑女没有完全听令行事。
她不仅没对庾晚音动真格,还抢先去了小药房,想自己毒死夏侯澹。众人事后反复分析,此举没有别的解释,只可能是为了将皇后择出去。一个恨大夏入骨的刺客,却将平生唯一一丝善念留给了庾晚音。
只是等庾晚音获知这一切时,她早已入了土。
小太子被贬为庶民,赐了所宅院圈禁终生。
至于端王,夏侯澹为他倾情设计了一份极具创意的回礼。
他们每隔数月便会让那老部下去天牢里演一场,让他在绝地翻盘的春秋大梦里不断等待。想来端王意志力过人,必能为了这点微末的希望含垢忍辱,吃着泔水坚持下去。
等过个三年五载,实在演不下去了,再将真相温柔地告诉他。
回宫之后,夏侯澹果然捏着鼻子灌了碗姜汤,又自觉加了件狐皮大氅,裹得如同回到了冬天。
他之前中的毒在体内埋了十几年,已经坏了底子。虽然用最粗暴的方式解了,但又留了新的后遗症。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大半年,无数汤药灌下去,最近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也是在这一年间,朝中逐渐习惯了帝后共治。
如今皇帝回归岗位了,庾晚音却也没有释权的意思,每日仍是与他一同上朝。奏折上的朱批,全是皇后的字迹。
有臣子上疏劾之,倒是夏侯澹先发了火。“太医都说了朕不能操劳过重,你却要朕独自加班,是怕朕活太长吗?”
众臣诺诺不敢再言。或许要再过些年头他们才会明白过来,夏侯澹说的竟是心里话。
不过仅仅这一年,大部分人已经发现了,皇后虽然字丑了点,但确实是他们企盼了多年的明主——情绪稳定,思维敏捷,欣赏实干,讨厌是非。时不时冒出点一鸣惊人的提案,视角之离奇,仿佛超越了此世;但在实际执行上又乐于广开言路,不耻下问。
仿佛有丰富的一线工作经验。
今日休沐,连带着宫人也放了半天假,都在御花园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午膳过后,帝后二人在窗前对坐,平静地喝茶。
正因不知还能相伴多少年,才更要珍惜眼前的涓滴时光。
庾晚音道:“萧添采说他下个月回来一趟,给你把脉。”
太子一案尘埃落定后,庾晩音还是将谢永儿的死讯告诉了萧添采。
萧添采失魂落魄了几日。庾晚音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他却又照常出现,一直遵守约定,照顾岑堇天到了最后一刻。
直到送走岑堇天,萧添采才前来辞行。庾晚音心中有愧,自觉亏欠他良多,萧添采却反过来安慰她:“我为娘娘尽忠职守,是谢妃所愿。如今离去,也是为了看看她向往已久的山川美景。”
庾晚音忍不住问:“她那封信里说了什么?”
萧添采耳朵又红起来了。“……她说待都城事了,她也有了新的安定之所,会等我去寻她。”
沉默几秒,他笑道:“娘娘不必难过。只要这一片山河还安然存在,她的魂灵便仍有所依,终有一日会重逢的。”
那之后,他便独自上路了,偶尔还会寄信回来,聊几句自己所见的各地民生。
夏侯澹道:“他倒是来去如风。”
“听说是做了游医,每到一处便救死扶伤呢。”庾晚音想起当时的对话,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夏侯澹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对了,阿白也寄了信来。”
“什么事?”
“没什么事,聊聊近况,顺带关心我们一下。”夏侯澹哼了一声,“附了首酸诗。”
庾晚音乐了。“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嘛——”
夏侯澹推开茶盏站起身来。“难得清闲,去打一局乒乓吗?”
庾晚音被转移了注意力。“也行。”
后宫自是遣散了——大部分妃嫔离开时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但那张乒乓球桌留了下来。
皇帝赢了两局后,皇后丢拍子不干了,声言清明要荡秋千才应景。于是皇帝又遣人去寻彩带与踏板。
李云锡带着奏章走过回廊时,远远便瞧见御花园高高的杨柳树下,一抹盛装倩影来回飞荡,旁边依稀还传来皇帝的笑声。
李云锡正沉浸在孤家寡人的心境中,哪里看得了这个,忍了半天才调整好表情,请了宫人通传。
片刻后皇后落下去不飞了,皇帝独自走了过来。“有事?”
李云锡呈上奏章。“请陛下过目。”
虽然是休沐,臣子自愿加班,夏侯澹也不能不理。
他将人带进了御书房,一边听汇报一边翻看那奏章。李云锡兢兢业业说了一通,总觉得皇帝似听非听,时不时还微笑走神。偏偏每当他停顿下来,夏侯澹又能对答如流,害得他想死谏都找不到由头。半个时辰后,一名太监敲门进来,躬身呈上一张字条。李云锡眼尖,一眼认出了那狗爬般的字体。
晚上吃烧烤?
夏侯澹看了看,托腮提笔,回了个“1”。
李云锡:“?”
那太监似是司空见惯,收了字条便告退了。
夏侯澹望向李云锡,用赶人的语气问:“还有问题吗?”
李云锡道:“……没有了。”
他行礼告退,刚走出两步,又听夏侯澹道:“爱卿留步。”
夏侯澹指着他的奏章说:“爱卿文采斐然,不知诗才如何?”
“诗?”
“得空也可以写两首酸诗嘛。”夏侯澹认真提议,“反正你也无人可送,不如让朕拿来借花献佛。”
“……”
李云锡忍了一天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