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双生(五)(1 / 2)
行动科的办公室里弥漫着螺蛳粉的气味,饱受惊吓的宋小明一边大口大口地嗦粉一边痛哭流涕。司南不忍心地在鼻子里塞了两团卫生纸,又抽了两张递给他,免得他的鼻涕掉进外卖盒里。
“还好科长来得快,不然呜就洗了呜呜呜……”宋小明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吓洗我了。”
玄武听不下去了,正好看见裴雪听进门,顺势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她指指点点,“你怎么能PUA小宋呢?”
她算准了那个镜妖惧怕天师,一定不会轻易动手,所以故意让宋小明去监视夏江。宋小明这个大傻子,被她当鱼饵扔出去了,还对她感恩戴德。
“这不是拿螺蛳粉给他赔罪了吗?”裴雪听没心没肺地说完,从手里拉着绳子拽进来一个人。
编绳子的丝线里掺了符纸,发出亮光的时候说明拴着的不是人。绳子的另一头捆着个小女孩,戴着眼罩,个子小小的。即便没有那双标志性的灰色眼睛,司南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夏彤。
或者说,是镜妖化身的夏彤。
“抓住了就送到执行科,带回来干什么?”玄武把脸色都吓变了的宋小明往边上推推,在沙发上腾出一块地来。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都让开啊,我要刑讯逼供了。”
办公室里的遮光窗帘全部拉上,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水族箱里的鲛人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眼珠子发出莹莹的绿光。白茵抱着自己的头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忍不住往这边看。
“喂,”裴雪听把镜妖安顿在沙发上,戳了戳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镜妖不大聪明似的,歪着头想了半天,说:“照雪。”
——
照雪是一面水银镜,被传教士带到遥远的东方古国,在一次宴会上作为彩头献给最有才华的人。貌不惊人的年轻男子字字句句流丽婉转,惊艳了座上的所有人。
水银镜作为诸多彩头里的一件,十分的不起眼。男子将她切割、打磨,镶嵌到白银镂花的手柄里,想要拿去讨好家世高贵的未婚妻。他家道中落,除了满腹经纶一无所有,苦苦维系着和未婚妻的幼时婚约。
未来岳父婉言谢绝了他的拜访,委婉但坚决地取消了婚约。
男子借酒浇愁,于月色中无意回眸,凝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倒映出的却不是一个醉鬼,而是在高楼上披头散发、高声念诵那年宴会上震惊众人文章的疯子。一曲终了,疯子一跃而下。
男子猝然惊醒。
但照雪就此醒来。
她在男子的眼里看见被轻视的不甘和对权势的渴望。
于是她以男子的皮囊来到世间,替他行走在名利场中推杯换盏、吟诗作赋,博得高门名女的青眼;她于深夜从青铜镜中走出,将利刃刺进在诗会上欺辱他的人心口;她借着出卷人的眼瞳,将科举题目尽收眼底,再默写给他。
男子借着新岳父的势和照雪偷来的题目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他越是有权有势,就越是惧怕照雪,却又不舍得把照雪摔碎,于是将她禁锢在刻满经文的匣子里。
很久之后,匣子又被打开。
男子死了,他意图在朝堂上搅动风云,却终究技不如人,在狱中以一杯毒酒结束自己的一生。
一朝荣华富贵,统统化为脚下尘泥。
照雪作为他的家产之一,被朝廷收缴,尔后在几十年间流入市井。
她的第二个主人,是一个青楼女。
青楼女善琵琶,也善卖弄风情。她攒了满满一匣子的珠钿细软,想要和她的心上人私奔。照雪就是被那个纨绔子弟买回来的,青楼女把她擦得一尘不染,每日揽镜自照。
纨绔子弟给青楼女赎身的那一天,她在水银镜里看见了截然不同的自己。
鸡皮鹤发的她躺在灰扑扑的床榻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床褥上爬满了蚊虫和跳蚤。她像是一株干枯死去的牡丹,昔日的美丽全无。
青楼女几乎失手把镜子打碎,照雪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走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照雪说。
纨绔子弟没有私奔的勇气,更没有抛弃优渥生活的底气。他许诺青楼女取之不尽的宠爱,把她不明不白地带回了家。
高门大院的日子很不好过,进了门青楼女才知道,纨绔子弟不只有她一个“心肝儿”。
那些或是良家或是贱籍的女子各有各的妙处,有的善笛子,有的善歌唱,有的只是默默不语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风景。青楼女觉得很累,她好像脱离了青楼,又好像没有。
只是从委身讨好一群人,变成了讨好一个人。
于是照雪在笑容恬静的歌姬水里下了哑药,从此她再也不能唱歌,哪怕说话也是嘶哑难听的声音;照雪窥探那位端庄美丽的正妻与人私通,引人发现,最后正妻被沉入水塘;最爱吹笛的那位走夜路跌倒,被石头划破了脸,再也没好过。
那个男人也确确实实在青楼女身上缠绵了一段时间,但不久之后,他又带回来了新的人。
在一个漫长的冬日,青楼女梳妆时发现了自己鬓间的白发,和眼角细细的纹路。
她平静地在冬雪中弹了最后一首曲子,像是回到十四岁那年登台,台下满堂喝彩。琵琶声像是溅落满地的玉珠,在重重叠叠的风雪中寥落地呜咽着,凄切哀婉。
曲终人散。
她拆下琴弦,慢慢地勒死了自己。
——
“镜子的主人,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司南怔怔地问。
“不是真正的未来,”裴雪听打断了他,凝视照雪沉静的侧脸,“是他们最恐惧的未来。”
沽名钓誉之辈死得毫无尊严,仰仗美貌讨生活的人容颜苍老。
照雪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裴雪听的说法。
“我很好奇,夏彤看见了什么?”裴雪听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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