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桥(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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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女人在哼歌,曲调生涩,像是梅雨天渐渐发霉的谷物。院子里零零散散地晾挂着咸菜,地里的庄稼已经枯死了,却没有人管。

裴雪听关上窗户,不再观察那个把他们领回家的女人。她摸了一把发潮的被褥,认命地把被褥掀到一边,从背包里掏出小毛毯,勉强铺出一个人能睡的床,然后对着檀真抬了抬下巴。

檀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睡吧。”裴雪听抱着膝盖在门边坐下,后背抵着门板,“马上就要天亮了,看看这些还有什么动静。你别脱衣服,这里冷,我可没有第二条毛毯给你盖身上了。”

檀真自然而然地问:“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裴雪听惊异于他的得寸进尺,“在大徵的时候,这种话发生在一对没有婚嫁的男女之间,是要被浸猪笼的吧?”

檀真认真地说:“我知道在现在这也不是正常的话。不过事急从权,以你的身手我也占不到你的便宜,对不对?而且……”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话头。

“而且什么?”裴雪听追问道。

檀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而且我舍不得你吃苦。”

这句话说得自然而温柔,不带一点猥亵和旖旎的意味,也不会让人觉得虚伪。裴雪听的心里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却捉摸不透。

她转而吐槽道,“我亲哥都没说过这种话,他巴不得我多挨几顿社会的毒打,好知道他才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檀真笑了笑,拍着小毛毯说,“他不是。来吧,我们两个人挤一挤,总是能睡得下的。”

裴雪听挣扎了两秒钟,还是爬上去了。不为了别的,这鬼地方确实阴冷得要命,寒气一股一股地往人骨头缝里钻。檀真隔着外套抱住了她,两个人像是暴风雨里相依偎的雏鸟。

“你居然有体温。”裴雪听闭着眼睛,喃喃道。

“因为我是人啊,”檀真握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我还有心跳呢。”

“真神奇,”裴雪听说,“那种情况是个活物都活不下来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檀真垂眸凝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单薄白皙的眼皮。裴雪如果不说话,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的,长得有点漂亮的女孩子,没人会想到她跟那么多危险诡异的事有牵扯。

她本来应该是阳光下自由行走的女孩们其中一个。

檀真低声道,“是啊,真神奇……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本该是个死人。”

“他?那个把你封进青铜棺的人?”裴雪听突然睁开了眼睛,毫不设防地撞进他湖泊一般的目光中,“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檀真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记,“我是自己躺进青铜棺的。别问了,睡吧,再问下去就是陆吾不让你知道的部分了。”

——

自从开了天眼,裴雪听就不大做梦了。

毕竟她的生活就跟充斥了昂贵特效的科技大片一样,早上挤公交能看见和上班族站一起的妖怪,晚上下班能看见飘在路灯下的鬼魂,时不时还要帮脑袋满地滚的下属捡头,每天都过得特别玄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檀真的话,她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林立的书架间,空气里充斥着墨的香气。

她的面前是一扇推开的窗户,窗外开着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像是白雪压枝头。所有的光线都从那扇窗户来,气质出尘的少年坐在窗台上,忽然转过来对着她伸出手。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的嘴唇张合,说了什么。

裴雪听还没听清,就猛地被人拉出了梦境。

昨晚把他们俩领回来的那个女人,殷梅,正在外面推门想要进来。但昨晚睡觉的时候,裴雪听从背包里拿了根三棱军刺把门闩上了。殷梅推不开门,便把门拍得震天响,裴雪听都有点担心这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被她拍塌了。

檀真已经松开那个抱着她入睡的姿势坐了起来,仅仅一晚上的时间,他的脸色就差得不行,像是一夜之间流失了所有的血气。

裴雪听看了他一眼,下床给殷梅开了门。

殷梅拍门的动作落了空,差点整个人摔进裴雪听怀里。裴雪听扶了她一把,摸到她冰凉光滑的皮肤,像是蛇。殷梅像是被她的体温烫到了,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是来叫我们吃早饭吗?”裴雪听问。

“早饭?”殷梅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像是在听什么难以理解的天书,然后慢慢地说,“没有早饭。”

裴雪听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不仅早饭,连饭都没得吃了。裴雪听看她呆,索性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殷梅看上去二十多岁,形容干瘪,脸色苍白比檀真更甚。

“晚上,去山神庙祭拜。”殷梅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都是一家人,家里每个人都要去。”

裴雪听也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反而问:“村子里什么地方都能去吗?”

“都是一家人,都可以去。神庙,不可以去,只有祭祀的时候可以去。”殷梅一板一眼地说。

裴雪听领悟了什么,得寸进尺道,“我可以烧个火吗?屋子里有点冷。”

殷梅的脸色变得很凶,“不可以烧火。”

“可我们是一家人啊,”裴雪听凑近了她的脸,真诚地询问,“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不可以?”

殷梅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片刻后,她还是说:“一家人,可以。烧火,不可以。”

裴雪听了然,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知道了。”

屋子里,檀真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裴雪听看过去,他裹着防寒外衣靠在墙角,低垂着脖颈,长发如瀑般垂落。感受到裴雪听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唇色浅淡得没有一点血色。

“昨天让你走你不走。”裴雪听叹了口气,靠过去拢住了他冰凉的手,“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檀真的手被她捂出了一点温度,眼底带着笑说:“司南说,你从来不跟人握手,也不让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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