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三)(2 / 2)
“都坐下。”裴雪听冷冷地说。
方东青顺从地坐下了,然后打电话通知外面的救护车做好准备。
裴雪听把檀真推回椅子上,然后走过去扶起几乎瘫软在地上的考官甲。考官甲脸上透着一股将死的青紫色,唇边开始渗出鲜血。
“能坚持到上救护车么?”裴雪听问。
考官甲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我的胃很难受。”
裴雪听眼帘一低,“是毒素。”
那种两三个小时后才见效的毒素不知为何,瞬间在考官甲的身上发挥完了最后的作用,开始腐蚀他的五脏六腑。
“裴科长,”考官甲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我不想那么清晰地再感受一次死亡了。”
裴雪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他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血溅了一地。
裴雪听扶着他的身体,让他慢慢地靠坐在罗马柱上。
“今天在这里的只有两种人,主人和客人。”裴雪听转过身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波澜不惊,“没有座位的人不是客人,会被‘驱逐’出去。我说的对吗,于浩先生?”
所谓驱逐,就是替那些受害人承受死亡的痛苦。考官甲的死法和前两次一模一样,伤口也和那对兄弟其中之一吻合。
于浩笑着给她鼓掌。
“那为什么你没事?”刺猬头被她刚刚的狠劲镇住了,发问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
如果椅子就是参加聚会的入场券,裴雪听的座位被于浩坐了,她既不是客人,更不是主人。但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一根头发都没掉。
“于浩先生,”裴雪听耐心地问,“我再问一次,聚会上的客人都来齐了吗?”
“齐了。”于浩肯定道。
刺猬头茫然四顾,“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一直问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正好十一个人吗?”
“她的意思是,于浩实际上坐的是第十三个人的位置。”檀真十指交叉,拢在下巴上,“那个我们都看不见、当年也没有出现在受害人眼里的第十二个客人。”
那个把于浩跟这十一个人连接起来的人。
“就算真的有第十三个人,我们现在只有十一个人加他一个鬼。那十三个人在哪里?哪里齐了?”
白喻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收紧了。
裴雪听嫌弃地扫刺猬头一眼,往他的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箓。
刺猬头瞪着眼珠子四处打量,猛地在白喻身后看见了一道瘦高的虚影。那影子非常虚弱,几乎要融化在水晶吊灯的光里——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性,他挡在白喻和身后那个魂魄中间,转过头来对着刺猬头露出跟一个温和的笑。
“你在身上养鬼?”刺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喻,“你这是作弊!”
白喻反而冷静下来了,“你看得见他?”
“那不是鬼,”裴雪听撕下那张符箓,轻描淡写地说,“那是‘灵’。哪个鬼虚弱成这个样子还敢近天师的身,嫌命长吗?”
裴雪听拎起于浩的领子,于浩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病秧子,死了更是不足为惧,被她拎小鸡仔似的提溜起来扔到了一边。
那个始终站在白喻身后的虚影这才缓过一口气,对着她道了声谢。餐桌边上的鬼魂们对着空出的椅子蠢蠢欲动,却不敢去撞裴雪听的枪口,愈发地不安起来。
于浩平静地缩在墙角里,不挣扎也不反抗。
裴雪听用枪托敲着桌面,堪称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我帮你杀了他,你坐到那个位置上我们好好聊,怎么样?”
她的枪口对着坐了考官甲位置的魂魄,语气像是在和小贩为了几毛钱一斤大白菜讨价还价。
“不用了,”于浩低头看着自己裂开的腹部,没什么表情,“反正我也不会痛。”
他甚至没有流血,腹部破开以后流出来失血发白的肠子,他也能若无其事地塞回去。
“虽然我没有兼任灯神,但还是想问一句。”裴雪听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对着他抬了抬下巴,“你这是图什么呢?”
于浩年纪轻轻就能买得起白鹭公馆的房子,当然不是因为他是个商业奇才,纯是因为投了个好胎。于浩早逝的父母是京州有名的佳偶,在风云诡谲的商圈里是难得的有情人。
有钱,有闲,没有爹妈管束,于浩可以说是想干什么都行,却偏偏要作奸犯科,在二十来岁的时候带着个杀人魔的名头投湖自尽。
于浩低垂着眼帘,看上去竟然分外地安静可怜。
裴雪听的耐心一点点在他的沉默中消磨,忽然听见哗啦啦的一声响。
银色手铐砸到地上,重获自由的刺猬头一跃而起,反手抓住了背后的游魂。他的手指上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仿佛被阳光穿透的羊脂玉。游魂惊叫一声,被他掼到桌上,捏成了小小的一团,塞进了某个盒子里。
“拘灵手?”裴雪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寻常天师是无法触碰到游魂的,只能借助符箓等法器对其造成创伤。但林家的拘灵手是个例外,他们的手就是法器,曾有林家门下的逆徒修误入歧途,生剥活人魂魄。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吧?”坐在刺猬头对面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淡淡地说,“现在我们还没弄明白‘出局’的规则,万一你把大家都给害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晚。”
这男生挽着个道士发髻,穿着宽大似睡衣的道袍,姿容隽秀、神情沉静,却总是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疏离感,跟所有考生都保持着距离。
出身龙虎山的张又南。
“这位行动科的科长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吧?”五官深邃的小美女,不满地看着裴雪听。
西北萨满一支的兰措。
“你们的重点都不对吧?特调局再怎么都比那个带着‘灵’的女生要靠谱,喂,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穿着白T恤、黑色工装裤和球鞋的男生敲了敲桌子,示意白喻看着他。
唯一一个融入都市的天师传人,陈启明。
于浩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成功地把这一窝焦躁的小崽子搅得天翻地覆。陈启明对白喻虎视眈眈,刺猬头单方面地和张又南杠了起来,兰措则抱着胳膊执着地等裴雪听解释。
一时间大厅里吵成了一片。
裴雪听“哐哐哐”地砸了几下桌子,镇住了一帮鸡飞狗跳的小崽。
“我什么信息都没透露?”裴雪听首先看向兰措,“发到你们手里的资料不是给你们打草稿的。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没掌握明白,指望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带你们出去吗?”
兰措脸色铁青。
“你们已经是第三次坐在这里,谁能告诉我,于浩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杀了这十一个人?”裴雪听扫视五个考生,目光停留在刺猬头身上,“林致,林家大名鼎鼎的拘灵手,你来回答一下?”
刺猬头没吭声。
“这是历经了十年时间洗礼的凶宅,重现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你们坐在这里除了担惊受怕、互相指责和怀疑,还做了什么?”裴雪听脸上带着笑,话却很是尖酸刻薄,“执行官考试的门槛现在已经低到这种地步了吗?”
“大厅里放的音乐是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
桌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出声的白喻身上。
即便刚刚陈启明咄咄逼人,她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和慌乱。很难说她是呆滞还是完全不在乎,但她确实像是一尊玉石娃娃,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白喻抬起眼睛看着裴雪听,眼神清冽,“讲的是军官平克尔顿对巧巧桑的背叛。”
裴雪听的手指拨弄着枯死的花束,露出一个略带赞许的笑容。
“是的,背叛。大厅穹顶上的壁画是有名的《最后的晚餐》。这是一场复仇,一场对背叛者的复仇。”
裴雪听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这些人坐在了十年前来客的位置上,顶替他们暂时在这里活着的机会,也即将替代他们经历十年前惨死的痛苦。
像是有人蓄谋已久,将他们赶到这个简陋的舞台上,再唱一场往昔的戏码。
“那么,我们之中,谁是那个背叛者?”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