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黄昏(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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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听撑着妙蛙种子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一路上了筒子楼。

她穿着过膝的长靴,勾勒出漂亮的小腿线条,身上乱七八糟地裹着厚重的羊羔毛外套和围巾,像是怕自己下一秒就冷死了。她手上还拎着一只纸袋子,带着某个大牌甜品的logo。

筒子楼里弥漫着饭菜和垃圾腐烂发酵的味道、衣服上洗不干净的汗味和老人身上老朽的气味。每家每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零星几条裤衩子在晾衣服的铁丝上已经冻成了冰片子。

这种老筒子楼都是公用的厕所和厨房,租户拥有完全使用权的,只有摆了一张床的小卧室。

裴雪听摸出钥匙插进锁眼里,只要她微微用力,就能把钥匙震断在里面。这间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交暖气费了,可以想象里面冰窖似的温度,如果裴雪听再把人锁在里面,春暖冰化的时候,人们就会发现这里有一个死人。

裴雪听很想那么做,但是她只是推开了房门。

姜文远裹着一床单薄的毯子靠在离窗户最远的角落,听见动静,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她。

“你被他们放弃了。”裴雪听向他宣告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姜文远离开特调局半个月之久,一身奇门遁甲的功夫被枭废得只有理论知识。期间没有任何人试图接触他,更遑论对他伸出援手。唯一一个替他租下这间房子的,是一个在古董城摆摊的江湖骗子,背景干净的普通人。

“你想说什么?”姜文远苍白虚弱地笑笑,“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不适合挑拨离间?”

“不,我不是来挑拨离间的。”裴雪听合上门,摇摇头道,“我是来落井下石的。”

姜文远的表情僵住了,不知道是应该先伤怀于自己的境遇,还是感慨裴雪听的坦荡。

裴雪听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正对着姜文远,微微抬起下巴。姜文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心平气和地审视这位行动科科长。

黄昏议会里流传着很多关于裴雪听的猜测,有人说她是陆吾一手栽培出来的利刃,也有人说她的家庭背景不简单,更有甚者试图用她的生辰八字推算命格。

但此时此刻,姜文远和她含着怒气和凉薄的眼睛对视,才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想错了。裴雪听只是一个傲气又倔强的普通年轻女孩罢了,那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爱恨都写得分明。

“你是来杀我的吗?”姜文远歪歪头,看向她放在手边的纸袋子,“或者说,处决。”

“姜文远,三十二岁,未婚。”裴雪听面无表情,机器人似的念出他的信息,“是临淄姜家的旁系分支,十八岁的时候参加执行官考试,所有科目都拿了满分,差一点就进了特调局。”

姜文远咧嘴笑笑,“不值一提。”

“但是你没进,”裴雪听说,“因为姜家某位长辈揭发你涉嫌谋杀他的孩子。”

“他没有证据。”姜文远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现在承认了也没关系,就是我杀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裴雪听不说话。

“因为他太蠢了,这么愚蠢的人,却要占着不属于他的位置。姜氏就是这么衰落的。”姜文远淡淡地说,“除草、择育良种才是使一个物种延续下去的正确方法,只是他们都不懂,或者说,因为某些荒谬的理由,不愿意懂。”

姜文远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淹死在冰湖里的少年了。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非常讨厌那个飞扬跋扈的蠢货。

其实现在想来,就算那人是个温良恭俭让的性格,他也不会放过那人的。足够狠心的人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在他们看来,行动代表了合理。

姜文远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坏人,所以懒得为自己申辩。

反派不需要同情和理解,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裴雪听冷笑一声,“现在自己沦为杂草的感觉怎么样?”

姜文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诚恳道,“很差。”又问,“你是专程来和我聊天的吗?”

“我是代替执行科来处决你的。”裴雪听从纸袋子里掏出来一张判决书,抵到他眼前,“违规利用超自然能力谋杀未遂、袭击公职人员、破坏社会秩序等,数罪并罚,死刑。”

“我可以留遗言吗?”姜文远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可以。”裴雪听把弹匣拍进手枪里,拉开保险栓。

“我知道你很恨银藏,”姜文远平心静气道,“和恨我们不一样。”

裴雪听咬紧了牙,颊边的肌肉瞬间抽紧。

“枪端稳了,我还没说完,不想死于行动科科长配枪走火。”姜文远的声音称得上温柔,“黄昏议会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像我和你这样的人,为了所有的天师。”

“要我和你说谢谢吗?”裴雪听气极反笑。

“你第一次看见世界另一面的时候,你的家人是什么反应?”姜文远问。

第一个知道裴雪听能看见鬼的人是裴雨颂,这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战士在确定妹妹的脑子和眼睛都没有问题以后,别扭地去佛寺里求了一个八百八十块的开光护身符。

但是裴雪听没说,她不愿意让裴雨颂有一丝一毫暴露在黄昏议会面前的风险。

“我家是姜家的旁系,早就脱离了奇门遁甲的传承。所以我第一次指出我哥哥身上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女人时,他们大惊失色,灌我喝了符水。”

姜文远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只剩下一口气,“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怪物。”

他释怀般笑起来,看着裴雪听,“如果你和我一样,在十几年里一直怀疑自己是疯子,却发现最疯的是这个世界,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我们才是握着真相的人,却要苟且偷生,不可笑吗?”

“用数量来决定真理,本就是荒诞的行为。”姜文远说,“你们的遮掩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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