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百鬼夜行(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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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在天道论坛上发帖求助关于‘大徵年代的祸国天师’相关信息,我是其中知晓得最多的一个。”湖泊歪头笑笑,竟然有几分容光灿然的意味,“要不是帖子被删除了,恐怕我们能重逢得更早一些。”

裴雪听上下打量着他。

琥珀留着很长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腰间,身上系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袍。白袍这种装束穿在常人身上,往往是路灯上糊的“气功大师”传单那种效果,搭配白发白胡子宣传效果更佳。

但琥珀穿出了一种仙风道骨的洒脱自然,丝毫不让人觉得他在十几度的初春打赤脚有什么毛病。

“重逢。”裴雪听咀嚼了一番这个词,“我们认识吗?”

琥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檀真还是这么独断专行,自负地觉得所有事都在他一个人的掌握之中,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三千年了,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摩天轮旋转一周的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你确定要吞吞吐吐地和我打哑谜吗?”裴雪听冷冷地问。

陆吾和檀真此刻想必已经在摩天轮底下站着,只等摩天轮一落地,就把人抓出来暴打一顿。到时候叙旧也好,真相也罢,统统没有裴雪听的事。这两个人又要装聋作哑,默契地讳莫如深。

“你总要让我斟酌一下从哪里说起。”琥珀轻轻地“啊”了一声,“不如就从我们的相遇开始。”

——

大徵末年,夏。

土地庙的屋顶破了一块,雨水滴滴答答地从那里打进来,在凹陷处积了一洼清水。战乱年间,人自己都没有活路,自然更不信奉鬼神。土地庙里拥挤着避雨的人群,各种气味杂陈。

琥珀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距离水洼最近的潮湿地面上。暴雨把水洼打得凌乱,和着土地庙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倒也寂寥得相得益彰。

他漠然地听着破庙角落里传出一声压抑的哭声,然后看见小孩的魂魄无知无觉地从躯壳里飘了出来。是个刚刚梳起发髻的小男孩,茫然地睁着眼睛注视抱着自己痛哭的父母。

琥珀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笑来。

人群里吞咽口水的声音明晰起来。

在这乱世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最缺的正是粮食。

就在这时,雷霆轰鸣,苍白的光点亮了半个土地庙。躁动隐隐平复下去一些,琥珀眯起眼睛,看见土地庙外被大雨浇灌的半棵枯树——另外一半刚刚被雷劈燃了。

一个扶着斗笠的少年站在土地庙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球形的琉璃灯。这么大的雨,这么烈的风,稍微荏弱些的草木都要被拔地而起,那盏灯却始终明亮着。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在人群的边缘坐了下来。

他披着青灰色的斗篷,像是一团融于黑夜的影子,只有那盏灯昭示着他尚在人间。

但在琥珀的眼里,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女孩围绕着他蹦蹦跳跳的。

她一会儿扑到少年的肩头,装模作样地替他遮挡风雨,全然无视穿透她身体的雨水;一会儿拎着裙摆在水泊里跳来跳去,尽管激不起半点涟漪。女孩的发梢带着满月的清辉,飞舞在少年身侧。

“檀真,那边好像死人了。”女孩小声附在少年耳边道。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在琥珀之外的人眼里,少年只是孤身一人。他们更加听不见女孩和少年的耳语。

“安静些,烛。”少年虚虚地在她的后颈捏了一把,“这里人多眼杂,不安全。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于是女孩乖乖地依偎在他肩头,模仿他浅睡时匀净的呼吸。

女孩显然忍受不了寂寞,不一会儿就凑到少年面前,金鱼似的鼓着腮帮子吹他的睫毛,但她吹得腮帮子都酸了,也没有一点风起。她也不气馁,伸出透明柔软的指尖在少年脸上画鬼脸,把自己逗得笑起来,前仰后合的。

琥珀像是在看一场折子戏,戏台下只有他一个人,台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

“你听起来像个有偷窥癖的变态。”裴雪听不客气地点评道。

琥珀笑了一声,“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裴雪听的眼底清亮如雪,“正常见过不到三面的男人,对着你嘘寒问暖、千依百顺、黏黏糊糊,要么他是个感情廉价的人渣,要么背后另有隐情。”

“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自问没有叫人一见倾心、死心塌地的本事。檀真更不是轻浮浪荡的人。”裴雪听果决道,“真相还能是什么?”

琥珀被她话里的果断笃定震住片刻,随即捂着脸大笑出声,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笑声尖锐又悲痛,透着隐隐的癫狂,像是走火入魔、难以自拔的戏子。

“三千年了,你还是这么相信他。好像世上人海茫茫,只有他会对你说真话。”琥珀的声音轻而细。

摩天轮已经过了最高点,正在缓缓落向地面。

裴雪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烛,他毫不犹豫抛下你的时候,你仍然这么想吗?”琥珀抬起头来,眼里竟然留下泪水来,透明的液体在他眼中流转的银灰色光芒照耀下,像是一滴流动的水银。

裴雪听下意识地往后靠,后背抵在舱壁上。她什么武器都没带,以摩天轮舱室里的狭窄程度,真动起手来,手枪的后坐力敌我不分,天子剑的长度根本无法在这里拔出来。

她手上金色的锁链成环飞转,从弹出的指尖掠出去,猛地扣住了琥珀的咽喉。金色的枷锁在触碰到琥珀的瞬间破碎开,他五指曲起,鹰爪般夺向裴雪听的颅顶。

裴雪听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仗着腿长把他顶在了对面。琥珀被这一下震得胸腔发麻,一两秒的时间里喘不上气来。裴雪听的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他的头砸穿了舱室玻璃!

碎玻璃哗啦啦地砸向地面。

“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裴雪听从兜里翻出打火机和香烟点了一支,就着袅袅升起的轻烟斜睨了脑袋卡在摩天轮外的琥珀一眼,“论坛发帖子的时候我看你也没写出个传记来。”

“烛,你可真是把他的坏脾气学了十成十。”琥珀咳嗽着说。

“再这么叫我,我把你脖子拧断。”裴雪听暴躁地说。

“好吧,我换个你想知道的。”琥珀的头插在窗户里,艰难地维持着“撅着腚”的姿势,语气依然轻飘飘的,“知道今天的暴动是怎么起的吗?”

裴雪听皱起了眉,抽烟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我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也能让其他人看见他们不想看见的真实。”琥珀目光往下,落在远处的檀真身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获得了这样的恩赐,你也不例外。”

“你清醒点,我们法制社会没有皇帝。”裴雪听把他的双手铐起来,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回去好好交代你们割人脑子的事吧,法外狂徒。”

离他们的舱室落地还有四五米,地上的檀真攀着旋转的摩天轮躯干蹿了上去。他一手抓着缆索踩在舱室外壁上,另一只手拔出了长刀。

“雪听,闭上眼睛!”

“你来晚了,檀真。”琥珀发出一声嗤笑。

厉风割面,微微渗出幽蓝色的刀锋悬在琥珀的后颈上,只需要推进一寸就能斩下他的头颅。然而檀真不敢动了,他的手腕像是一块石头,僵直在了空中。

“什么?”裴雪听问出话的瞬间,只觉得眼前模糊了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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