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神明少女(一)(2 / 2)
“可能是物伤其类吧,”檀真说,“这个世界上和我有关联的人又少了一个。”
“又”,陆吾想起了来不及送上救护车就灰飞烟灭的琥珀,咽了咽口水没说话。他和琥珀还有过一段旧怨,非常讨厌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子和那双阴毒的鬼瞳,一度想宰了他。
陆吾知道檀真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徒弟,但琥珀死了,檀真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人真是复杂。
陆吾在心里摇摇头,转而问:“医院那边说雪听醒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檀真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微信。上车之前裴雪听发的消息还静静地躺在聊天框里。
“我今晚出院。”
——
从特调局到监禁安乐公主的密室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檀真被蒙着眼睛带来,也被蒙着眼睛带走。
檀真半靠在车窗上,觉得很累。
黄昏议会麾下无数能人,连银藏这样的行动科前科长都能笼络,要一个除了发疯复国什么都不在乎的安乐公主做什么呢?裴雪听抓住她的时候,甚至连汗都没出。
那个人也许只是想羞辱奴役她罢了,所以才一直让她活着。
我一定认识这个人。檀真想。
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和他有关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还有谁活着呢?
檀真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做了一个纷乱嘈杂的梦。
梦里他提着琉璃灯在烈火燃烧的大街上奔跑,四处都是在杀人的北蛮士兵。天上下着红色的雨,给琉璃灯的灯光也蒙了一层红色。
他一会儿看见那个被吊死在城墙上的人长着琥珀的脸,一会儿又看见白商陆被长枪刺穿胸膛钉在残垣断壁上,一会儿看见楚怀南坦然站在刑场中央说“我是大徵的皇帝,当以身殉国”。
檀真慌乱地去握烛的手,却摸了个空,一转身看着裴雪听躺在血泊里。
他是被惊醒的,醒的时候车顶被雨点敲得噼里啪啦的响。
“醒了?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了。”陆吾皱眉道,“你怎么出那么多汗?”
檀真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没说话。
街道两侧的路灯飞快掠过,地面上流淌的雨水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路上没什么行人,商场里热门歌曲的声音远远地飘出来,衬出另一种寂寥。
陆吾直接把檀真送回了裴雪听的小公寓。门卫死活不让这辆没登记的车进去,檀真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直接推开车门走下去了。
这么大的雨,一沾就湿。檀真却像没有知觉似的,一路走到单元楼下面,忽然站住了。
裴雪听穿着雨靴站在大雨里,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外套,散落下来的长发被淋湿了尾端。她撑着一把很有童趣的黄色耗子雨伞,像个接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的家长。
檀真喉结滚动,本能地想问“你不是今晚才出院吗?”
但裴雪听站在路灯下,伞檐挂下来的雨水像是无数透明的琉璃珠子那样溅落。她眼睫漆黑、皮肤素白,背后的路灯光勾勒出她每一根起落的发丝,美得像是神龛上的神女。
裴雪听抬起另一只胳膊,是个询问的姿势——“要抱吗?”
檀真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汲取她身上透出来的每一点体温。他嗅到了裴雪听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知道这是家里新换的沐浴露气味,令人安心。裴雪听也微微踮起脚尖回抱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陆吾和我说带你去看犯人了。”裴雪听知道他去见安乐公主,斟酌着用词,“加班加哭了啊?明天我们就去劳务局举报他不给加班费!”
“琥珀让我和你说对不起。”檀真埋首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低声说。
“又没什么大事,他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怕我揍他啊?”裴雪听举重若轻道。
“他死了。”
琥珀自废鬼瞳,断绝了命数。檀真抱着他冲出审讯室,却已经来不及。琥珀在檀真的怀里飞速地脱水、萎缩,从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转眼变成了四肢蜷曲在一起的婴儿——如果有这样形容枯槁的婴儿的话。
檀真一点力气都没用,琥珀就在他的怀里碎成了古铜色的烟尘。
裴雪听无话可说,只是用力的抱紧了檀真。
“提灯天师,无亲无友无同门。”檀真轻声说,“现在连我的徒弟都死了。”
“你还有我,”裴雪听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
“你们俩非要在雨里抱是吧?”
路灯旁违章停车的保时捷摇下半扇车窗,露出裴雨颂咬牙切齿的脸,“家里不够你们发挥的吗,这地方还有监控——你们俩简直有伤风化!你刚刚出院,在乎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行吗!”
“有伤风化你别看。”裴雪听一勾檀真的脖子,把他带进了单元楼,头也不回地说。
——
“一个人,要怎样才算死了呢?”
白喻吃了一惊,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孩。她和父母来参加葬礼,周围都是穿着黑衣服、胳膊上戴着黑纱的成人,这样的场合应该不会让孩子参与才对。可身边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只有她看见了。
白喻犹豫着蹲下身,拂开他湿漉漉的额发,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啦,姐姐。”小孩子笑得很甜,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当大脑死亡的时候,医生就可以宣布这个人死亡。”白喻一本正经地说,“但死亡不是终点。”
“死亡不是终点,那什么是?”
“遗忘。”白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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