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神明少女(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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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允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卓越的天赋令家族上下视他为珍宝。杜允从未觉得自己有做不到的事,亦不觉世上有人力不可及之事。他坦荡天真得一往无前,直到遇见了朱厌。

那日大雨,茶馆中人声鼎沸。

杜允坐在人群边缘,眼见着戏台子底下突然爆发了争端,一伙人你推我搡的,很快操着茶壶杯子互相扣在对方脑袋上。在混乱的人群中,一人端坐的背影尤为瞩目。

杜允在他身上闻到了祸乱的味道。

彼时中原尚在楚氏的统治下,天师仍为朝堂所不容,杜家也只能小心行事。杜允从未在市井之中看见有人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气息行走,简直是嫌命长。

“解开。”杜允看那边打得头破血流,皱着眉按上那人的肩膀,“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把官府招惹来对谁都不好。”

那人转头疑惑地看着他,眼底是温润的黑色,仿佛一滴饱满的墨,纯然如鹿。

“知道了,我走就行。”他起身道。

“你以为你跑了就一了百了?”杜允强硬地拽着他的手,低声道,“把法术解开,他们不能再打了!”

“我走了,他们就不会打了。”他推开杜允的手,掸掸衣袖道,“否则他们会在这里打到死。”

杜允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人已然大步走出茶馆的门,消失在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而随着他的离去,茶馆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渐渐平息下去,先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也茫然地放下了拳头。

第二次碰见他,是在棋巷。

杜允腋下夹着一本棋谱,好整以暇地靠在巷子口的青砖上。巷子里鸡皮鹤发的棋贩子掀了棋盘,提起醋钵大的拳头砸在棋友脸上。一群老得走两步路就要喘口气的老者,不管不顾地对身边的人抱以老拳。

茶馆里惊鸿一瞥的那人依旧坐在棋盘边,入神似的低头看着上面的残局。他好似随时能脱离周围混乱的环境,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喂,”杜允喊了一声,对着抬起头的人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一次见,杜允便已经确认了这青年不是人。

“朱厌,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杜允调侃道,“幸好你只是在这帝都的大街小巷闲逛,若是身处两国边境,恐怕免不了一场战乱。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几个人打架斗殴这么简单了。”

两人坐在湖心的小亭子里,湖面上莲花盛开,映着一池月色,倒也别有风趣。杜允的待客之道十分稀松,给人上了一壶好茶便自顾自地拎着酒坐在栏杆上,时不时掰碎了花生米扔到池子里喂鱼。

朱厌不置可否地笑笑,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你倒是不怕我。”

“有什么可怕的,凡夫俗子才会把祸端归结在别人身上,实则都是自己心志不坚罢了。”杜允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仰头喝了一口酒,“不过你这样好像对其他人不太负责,你贸然入世,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件事吗?”

朱厌慢慢地摇头,坦诚道,“他们打起来了,我就换位置。”

他只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即便这安宁如此易碎。

“不如你跟着我算了。”杜允自以为出了个天下无双的好主意,抚掌道,“你好热闹,我亦爱好山好水、市井烟火,我们二人同行,我亦可抑制你身上的兵戈之气,避免酿成大祸。”

“和我走得近的人,可都没有好下场。”朱厌提醒他。

“巧了,我这人偏爱找死,”杜允对着他举起酒杯,笑道,“是个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

“我不后悔和朱厌同行,他却觉得北蛮南下、马踏帝都是他招来的祸患。”昀盯着杯子里翠绿的茶叶,怔怔地笑了起来,“也许他当年一走了之,便不必同我进青铜棺送死。”

杜允教朱厌下棋,教朱厌品茶点香,教朱厌推杯换盏、应付明枪暗箭。朱厌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以至于最后帝都城破,他和杜允逃亡的时候,看着尸山血海,竟然生出了“物伤其类”的哀愁和愧疚。

裴雪听默然半晌,说:“兴许他也不后悔陪你那许多年。”

“或许吧。”昀低声道。

“把茶喝了吧,我们科室的资深养老成员泡的,喝了有好处。”裴雪听说,“喝完了我送你们回家。”

昀依言喝下那杯茶,只觉得暖流窜走在四肢百骸,说不清的力量抚慰着疲惫到极致的经脉。他难掩惊讶地看着裴雪听。

“玄武嘛,在活得久这方面还算有点经验。”裴雪听挤眉弄眼道,“只要你不作死,再活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昀轻笑出声,“多谢。”

“不客气。”

裴雪听一把将卷宗薅到一起,翻箱倒柜地找车钥匙。边上的檀真叹了口气,拉开塞满零食、文件、草稿纸的抽屉,在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里刨出来闪闪发光的车钥匙。

“真棒。”裴雪听敷衍地抓着檀真的手指亲了一下,“我们俩一起把人送回去,然后直接回家。”

“听你的。”檀真找了件衣服给白喻的身体披上。

昀靠在沙发上,闭眼片刻,再次睁开眼,肉眼可见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白喻困倦地抬眼看着两个人,裴雪听对乖孩子总是格外宽容,伸手扶了她一下。昀像是一缕苍白的灯光,轻柔地漂浮在白喻身侧。

白喻一睁眼就下意识地左右环顾,最后茫然地看着裴雪听,“裴科,昀还活着吗?”

几人都是一愣。

她又看不见昀了。

“他还在。”裴雪听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喻松了一口气,借着裴雪听递来的胳膊慢慢地往外走。昀和檀真落后两步,一人一灵脸上是不容掩饰的担忧。

“白喻突然能看见你,也许是因为最近阴气涌动。现在又看不见了,可能是因为你太虚弱。”檀真道,“刚刚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会保护她这么多年?我看她除了天生阴阳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喻是个好孩子。”昀意简言赅道。

——

白喻自从上了大学,家里人就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公寓,平时她住在这里也方便去实验室熬大夜。裴雪听亲自把她送进门,才转身下楼。白喻和她道过谢,扣上防盗门慢慢地在地上坐下。

玄关正对着阳台,窗口挂着个风铃。

小公寓里很多地方都挂着风铃,因为有时昀用尽全力一撞,能掀起一阵细微的风,带着风铃低低地响。白喻想知道昀站在哪里,所以买了各式各样的风铃。

有风的时候,白喻就知道他在。

“昀,你在吗?”白喻抱着自己,轻声问。

玄关处挂着的小猫风铃响了一声。

白喻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许苦涩,“还在就好。”

“我知道我早晚会失去你,却总是盼望着这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白喻泫然欲泣,“是不是很没用?”

她看不见的虚空里,昀低头抚摸她的发顶。

“不要害怕啊,”昀说,“我会保护你的,我会陪着你的”

白喻听不见,她含着满眼的水雾,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昀俯身抱着她,像是抱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猫。他的长发、衣衫笼罩下来,像是一层莹莹发亮的羽翼,包裹着小小一团的白喻。

最初见到白喻的时候,昀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满眼的倔强孤寂,像极了嘴硬地说自己“不孤独”的朱厌。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可又好像他们活着就是错误,只是在呼吸,就伤害到了别人。

“就算没有我,也要勇敢地往前看。”昀亲吻她柔软的发丝,说,“我们小鱼儿是很好的孩子,会长命百岁的。”

洗手间里忽然传来水声,白喻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起身,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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