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1 / 2)
见绣对温见宁这几年的经历很感兴趣,故而接下来几日,两人晚上吹了蜡烛躺在床上谈天时,说起的都是这些事,一个人讲,另一个听,就好像少女时她们常常半夜跑到对方的房间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那样,直到夜色渐深,语声才渐渐停息。
等天亮后,新的一日又在空袭声中来临了。
温见宁到底是经历过北平沦陷的人,多少有了些经验。
当初从冯公馆离开时,她没有把那些精美的绸缎旗袍、大氅装进手提箱,所带的几件衣服多是夹克、棉夹袍,都是黑、灰、藏青这样耐脏老气的颜色,甚至还有几件男式的翻领衬衫,主要是为了方便她和见绣改扮男装。
温见宁还问修女们借了一把大剪刀,要把见绣的一头青丝剪成男人式的短发。
见绣和许多普通女孩子一样,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是从小留到大的,平日里几乎对每一根发丝都爱若珍宝,骤然听说要剪了头发,立刻就红了眼。不过她也知道轻重缓急,此事攸关性命,她也只能咬牙任由温见宁拿起大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下她的长发。
尽管温见宁事前信誓旦旦地说,她在昆明时也曾拿同宿舍的几个女孩练过手,可她的手艺仍然非常糟糕。见绣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坑坑洼洼的短发,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转头跃跃欲试道:“这下该换我来帮你剪了吧。”
孰料温见宁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微微笑道:“我……就暂时不剪了。”
见绣微微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温见宁只是低头抿着嘴笑,乌黑的眼眸里难得流露出些许孩子气的狡黠来。
见绣呆了一呆,随即愤怒地扑了上去,把她压在身下,要为自己可怜的头发讨回公道。
打闹过后,两人累得躺在床上时,见绣还是不免担忧地问:“见宁,我知道你不是单纯爱美才不肯剪头发的人,只是这种时候,你还是剪了吧。”
温见宁坐起身来,用手梳拢头发,飞快地给自己编了条辫子,又扭起来盘在头上,拿帽子一扣,嘴上还说道:“你看,这样不就没事了?若是再有顶瓜皮帽,哪怕把辫子垂下来,人家还会拿我当拿我当满清的遗老遗少呢。”
见绣爬起来坐着,看着她笑:“干脆我帮你再多编几条细细的辫子,围在头边,睡觉也不用拆,听人说码头上有些搬货的男人也是这样的呢。”
于是两姐妹又高高兴兴地琢磨起该怎么编辫子了。
说笑归说笑,外面的仗仍没有打完,炮火随时会呼啸着落在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躲在建筑物里固然也不安全,可大家更不敢往外乱跑。
尽管修女们好心肯冒着风险收留她们,可两人寄宿在教堂里,还是闲不下来,主动提出要帮忙照顾教堂收留的孤儿。这些天整个港岛炮声四起,每天都不断有难民涌入城中,自然也有了越来越多走失或者被遗弃的孩子,都被安置在这里。
只是两人帮忙照顾孩子还没几日,温见宁出了趟门找到一份差使,说是要去红十字医院当护工,帮忙照料伤兵。见绣如今成了她的小跟班,她走到哪,见绣就下意识地要跟到哪,听说后也想跟温见宁一起去。
可温见宁却坚决不允许她跟出去:“你身体还没好全,真要运气不好遇上什么事,只怕还要我拖着你跑。你就留在这里,多帮修女们照看孩子。”
见绣当然不想当她的累赘,只好留下来继续照顾教堂收留的孩童们。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从每日早上送走温见宁起,见绣就开始了新一日的提心吊胆,每每听到外面传来声音,眼皮都会剧烈地跳动。这种担惊受怕的状态要一直持续到晚上,等温见宁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外面匆匆回来,她才能松口气。若是偶尔碰上温见宁去医院值夜班,那么见绣一晚上都要睡不好觉。
等第二天到来,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等待与煎熬。
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她就越发苍白孱弱了。
见绣的健康状况本就不佳,之前那场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戒断刚过去不久,她的身体尚未调养好,就赶上了战争爆发,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劳累,让她更是疲倦不已。
不过出去做看护的温见宁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医院大约是人间最接近地狱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大量伤患被抬进来,又有许多尸体被送出去。伤患中有受伤的士兵们,不过更多还是城内被流弹击中的普通人。病房里痛苦的呻吟声时时传到走廊上,哪怕在温见宁偶尔值夜时,微弱的惨叫声也不曾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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