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妙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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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削去死皮的过程,丑福一声不吭,几乎一动不动,但只有司马嘉如知道,他的手指因为剧痛而不断微微痉挛,司马嘉如注视着丑福生满老茧的手指,犹豫半晌,终于悄悄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手中。

宽厚的手掌里满是汗水,她心中微微一恸,再也不顾羞涩,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指。

柳杏林的眼色却越发严肃,初期的削皮其实是可以忍受的,但削皮之后将九转玲珑塔内的药物使用在剥开的脸上,引起的剧痛才是惨绝人寰。

几乎在乳白的药汁敷在丑福脸上的一瞬间,丑福浑身一抽,身子一挺,刹时如被甩上岸边的鱼,全身的筋脉都似抽在了一起!

手掌在剧痛中猛收,顿时攥死了司马嘉如的手,丑福手上何等力气,剧痛失控之下,司马嘉如的手骨隐隐发出一声裂响。

司马嘉如脸色煞白,一声痛呼已经到了嘴边,忽然狠狠一咬下唇,硬生生忍住。

她不敢让自己的惊呼惊扰了手术。

丑福浑身渐渐被大汗湿透,司马嘉如仰着头,软软靠在墙上,墙面上洇开一道人形的汗迹,但从始至终,她没有试图掰开自己的手,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半昏迷的丑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在烈焰地狱焚烧,四面岩浆滚滚而来,撕裂、剥离、灼烧、拉扯……翻天涌地的痛苦里,自己随波逐流,无所依靠,忽然看见红色岩浆里一截浮木载波而来,他狂喜扑上,死死攥住,从此再也不愿松开……

当丑福醒来时,屋子里很暗,自己脸上包扎得紧密,只露出眼睛和嘴。

隐约有人伏在床边,丑福吃力地转动眼睛,辨认出纤细的轮廓。

他的眼光落在那人搁在床上的手上,那手有点变形,包扎着厚厚的布带。

丑福微微颤了颤。

这一颤,司马嘉如便醒了,看见他醒来,眼神灼灼发亮。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欢喜,仿佛只是一场手术,心深处某处地方,便被那血淘洗过,更加明澈而温暖。那一夜无声的坚持,像一枚并不锋锐却足够坚硬的钻头,钻入心海,所经之处,浪潮翻涌。

丑福静静地凝视她,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司马嘉如,之前他不愿和这样的世家小姐直面相对,以免更多的尴尬。

她当初那一声惊叫并没有刺伤他,却让他认定,这一生,无论如何,她不适合。

那样金尊玉贵的花园娇花,不是他这样的贫寒子弟可以采撷。

他前半生毁于豪门世家之手,内心深处,对世家贵族深恶痛绝,他不想用一生,去填补属于阶层之间的巨大鸿沟。

所以即使司马嘉如被拒绝后依旧体贴细致,展现出和寻常世家小姐不同的宽容和温厚,他依旧不愿打开心门。直到那一夜,岩浆之海里随波逐流,却又不曾离他左右,救他出苦痛深渊的浮木,终于化成了天明之后,走入他眼帘的苍白容颜。

“你醒了……”司马嘉如垂着眼睛,她很想一切如常,却也敏感的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让她羞涩,只好胡乱问个不相干的问题,“其实……不恢复也没关系……这么可怕的治疗……何必呢。”

丑福沉默了一会。

“是的。”

司马嘉如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丑福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在意过容貌。”丑福说话困难,吐字却清晰,“但是,主子需要。”

司马嘉如慢慢睁大了眼睛。

她懂了丑福的意思。

丑福并不在意容貌恢复,但是为了让君珂心安,他愿意去承受这样炼狱般的痛苦。

这坚忍而诚厚的男人!

司马嘉如一垂头,一滴泪,悄悄落在丑福掌心。

她伸手想要擦去,丑福却慢慢地,合起了掌,将那滴泪,包裹在掌心里。

司马嘉如红了脸,泪却更汹涌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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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福容貌的恢复,需要一个比较长的阶段,之后最后一场比试,也就没有参加。

正月初十,云雷大比最后一场。

这一场只有一场比斗,就是在离城五十里之外,东兰山脚下,展开一场野战!

剩余的所有队伍,带领自己队伍拥有战斗力的全员,组成两队,考校骑兵战术。

往年到了最后一比,情势已经明朗,基本上就是云家流云军和雷家雷霆军的互拼,并基本上是云家第一雷家第二,所谓大比,也就是锻炼一下战力,督促子弟们不要懈怠罢了。

但今年明显有了不同,悍马敢死队的加入,使战局和结果都变得未知。

正月初九,云雷城的居民已经开始往东兰山移动,准备去观战,他们很期待看见悍马敢死队在野战中的独特表现,最好再来一场烈焰红唇的现场表演。

而在城中,几处地方,也有各自的动静。

云府之内,云家家主跪在一处隐蔽的黑门之前,热泪纵横,“老祖,求您了,这次再不出手,云家就完了,别的不说,师兄们在那悍马敢死队手下,已经折损了五个啊!”

黑门之内毫无动静,云家的保护神,似乎对云家家主的求告无动于衷,半晌,才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三十年一次的机会……我必须集中精力,不能有任何错失……源江,你且去,云家就算这次输了,等我开了那门,也能帮你再拿回来,你放心。”

云家家主失望而去,密室内,骨瘦如柴的老者抬起脸来,遥望着北方的方向,眼神里,狂热而执着的青火幽幽。

……

“自从到了云雷城,我的心境就日甚一日的混乱,看来传说果然是真的。”梵因衣襟当风,仰头看着风云雷卷的天际,对身后人道,“孙大人,抱歉,我暂时无法为你提供指引。”

“圣僧也无法预测之后的动向么?”说话的官员正是当初跟随梵因一路出使的朝廷钦天监官员,他神情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意外,“那么圣僧的意思,是现在就前往皇陵,还是等太孙一起?”

“我不需要等他。”梵因淡淡道,“他会在。”

……

“陛下,大燕陈兵边界,国内形势动荡,您真的不立即回去?”

“纳兰述都来了,朕为什么要回去?他也是冲着皇陵来的吧?”沈梦沉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大燕皇朝最神秘的秘密。关系皇族兴衰的皇陵?能让纳兰述在这非常时机赶来,确实够特别……嗯……你们都去吧,朕帮你们看着。”

“可是陛下……”

“静武。”沈梦沉半侧身,一个眼神便让对方立即噤声,“别把天下看得太重,这不过是游戏而已,朕能夺一次,就能夺第二次,丢了有什么关系?再抢一次罢了。”

……

正月初十,东兰山脚下人山人海。

君珂的三百员都齐了,却不是由君珂亲率,换成了阿古和柳咬咬,君珂本人,则坐回了雷家的棚子内。

她倒不是想再忽悠谁,主要一直对云家心存警惕,按说云家经过两轮劣势,无论如何也该请出苍芩老祖,她想就近观察一下,到底谁才是云家的杀手锏。

云家的棚子和雷家靠着,人也是早早到了,但每个人气色都很难看,神情懊丧。

君珂心中一动——难道苍芩老祖连最后一场也不出手?这不合常理啊。

“这么老远的,梵君你也来了?”雷昊凑过来,前面两场,雷家虽然没占鳌头,但云家更倒霉,这让雷家松了口气,一个个心情都很好。

“如此盛会,怎能不参加。”君珂一笑,“看看高手对战也好。”

“也是,咱们棚子位置好,不然你也看不见高手。”雷昊给她指点,“喏,看见那个悍马敢死队没有?今年异军突起的队伍,有他们加入我们雷家这边,今年胜利唾手可得。你看,人家战士多么彪悍?行动多么矫健……”

“有吗?”君珂托着下巴,看着场上懒洋洋的柳咬咬,和同伴猜拳的阿古……

“真是女人没见识!”雷昊脸色一变,“你第一次说,我原谅你,你可别给我爹我爷爷听见,告诉你……”他凑到君珂耳边,得意地道,“悍马敢死队,可是听命于我雷家的秘密武器!”

“哦?”君珂扬起眉,“悍马敢死队是你雷家的秘密武器?我怎么没听说过?”

雷昊压低声音,君珂声音却没有压低,雷昊脸色一变,急忙道:“该死,小声!”

不过已经迟了,隔壁云家棚子里,云家家主已经冷声道:“悍马敢死队是你家秘密武器?笑话!”

“怎么?”雷家家主此刻可不愿丢了面子,狠狠瞪儿子一眼,转身道,“云老哥这么肯定,难道悍马敢死队是您的附庸?”

“不是我的,也未必是你的,这支队伍狼子野心,奉劝雷老弟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与虎谋皮,反被虎噬!”

雷家家主脸色一变,立即反驳,“云老哥是在挑拨吗?”

“是又如何?”云家家主傲然道,“这一比结束,你且看着!”

“是你且看着吧?”雷家家主冷笑,“你难道就没看见上次悍马敢死队的马吗?”

“一百匹好点的马而已,凭这么个小队伍,能拿得出更多?”云家家主嗤笑,“你忘记我流云军的真正战马!”

雷家家主脸色一变。

“废话少说,既然你雷家坚持必胜,咱们在大比规矩之外,也来个彩头。”云家家主四面一看,望定了君珂,忽然伸手一指,“你们输了,把这个女人送上!”

“行!”雷家家主一口答应。

“爷爷……”雷昊大惊连忙阻止,雷家家主暴烈地手一挥,“一个女人而已,何况,我雷家不会输!”他信心十足瞟一眼悍马敢死队。

“爽快!”云家家主哈哈一笑。

两家怒目而视,各自冷笑,但谁也没看君珂一眼。

谁也没把一个外地行商女子当回事,谁也没觉得自己自作主张决定对方命运有什么不对。

把她当赌注,在两家大佬看来,还是给她面子。

君珂也在笑,没什么愤怒不满,眼底光芒戏谑。

随随便便决定人命运的滋味很爽吗?

可惜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悍马!悍马!”四面旷野,忽然传来欢呼,“敢死队,敢死队!”

两边开始出场,悍马敢死队因为前两轮的胜出,第一个出场,和先前的懒散不同,柳咬咬真正把队伍拉出来的时候,鲜亮夺目,先声夺人。

箭状队形,最后面是黄衣软甲的羯胡骑兵,人人身高八尺,肩宽体阔,左手持盾右手持枪,长枪比寻常枪更粗更长,青色的枪尖如无数双阴冷的眼掠向全场,身后还背着已经出鞘的弯刀,也比寻常弯刀更长更锋利,数百弯刀反射日光,掠起灿亮的白色光幕,所经之处,人们纷纷以手遮眼。

“看他们的铁甲!”云雷人最识货,立即有人盯着骑兵的铁甲惊呼。

最好的夹叶亮银甲,从头到脚密密遮盖,甲片紧密坚实,设计精巧,掺杂了高原特殊的矿材,打磨得薄而韧,每一片都如黑色镜子,幽幽闪光。

每个人背后还背着劲弩,五连发的那种,另外还有一些奇异的盒子,都是精铁打造,看不出用途,但那造型颜色,远远看着,便觉得杀气迫人。

“看他们的马!”又是潮水一般的惊呼,上次一百多匹腾云豹已经让云雷人看得眼睛发蓝,这回三百多人人人一匹,有的还多牵一匹!

不是腾云豹,也无法承载这样的重量,在等下的冲锋中,腾云豹骑兵,会颠覆世人对这样的骑兵灵活性不足的理解,让云雷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

“重骑兵!”从头到尾打量完,众人惊呼。

对面齐齐变色——野战时,轻骑兵遇上重骑兵,那就是单方面的被屠杀!重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和防御,是所有轻骑兵的噩梦!

重装甲骑兵的配备向来是兵种中最昂贵的一种,一些大国也不过勉力支撑一支人数有限的重骑兵部队,云雷城自然没有,谁也想不到,一直在给着众人惊奇的悍马敢死队,在最后一战中,竟然给出了这么大的冲击!

更让人震惊的是,重骑兵应该是绝对的冲锋部队,但悍马敢死队的箭头锋锐部分,是羽翼一般拉开的白色轻骑兵,这些人白羽白色皮甲,人人手持长弓,身姿轻健,如一道闪着白光的箭尖,刺破空气。

没有人敢小看这些做先锋的轻骑兵,他们手上全是重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的那种!

四面安静,连抽气声都没了,绝对的压力造成绝对的窒息,面的这样一支队伍,哪怕只有三百人,也让人恍惚如觉得面对不可抗拒的千军万马。

云家的人已经全部僵住,场上的队伍开始后退,雷家的人兴奋得一窜而起,满脸潮红呼吸急促。

悍马敢死队没有立即加入队伍,而是忽然齐齐“嚓”地一声,转向看台棚子方向。

“看见没有!他们在向雷家致礼!”雷家家主兴奋得脸上放光,高声宣布。

君珂忽然站起身来,向前走。

“你干什么?”雷家家主立即呵斥,“这是什么时辰,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要出去啊。”君珂笑眯眯。

“这里没你呆的地方,离开!”雷家家主面沉似水。

“你确定?”君珂笑问。

“确定。”

“你真的确定?”

“滚!”

君珂笑了。

她慢慢起身,从面带鄙弃的雷家人身边走过,雷家人迎着悍马敢死队的方向走上几步,正想对着悍马敢死队挥手,手忽然顿住。

他们的眼光,落在君珂身上,场内场外所有人的目光,也落向了她。

君珂走出棚子,走下看台,走上围场,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宽大的披风和外袍,露出里面同样一身雪白的劲装和雪白的披风。

她的披风和劲装式样,和尧羽的一模一样,但是镶上金边,看来更加尊贵。

所有人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少女如玉洁白,如雪晶莹,纯色的雪狐披风在肩头飞舞,金边的光芒如金色丝弦,拨动天地之音。

她走得似乎不快,但转眼到了场中,她苗条得近乎纤弱,但场上几千人,场外几万人忽然便似不见,天地玄黄,茫茫山莽,只看见她一个人。

她行走的步态悠然而利落,一般人很难想象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步伐,只觉得奇异而优美,有眼尖的人,发现随着她的步伐,卷起的披风之下,隐隐露出一个白色的小小人偶。

那布偶看起来和她周身气质似乎不符,但没来由的令人觉得温软娇俏。

威严尊贵和娇俏灵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出现。乱七八糟的呵斥早已消失,人人看得目不转睛。

雷家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悍马敢死队迎着君珂的方向,当先的柳咬咬露出笑意,抛却一切伪装,展现今日豪华阵容,高调出场,傲然而来,就为了此刻,以令人仰望之姿横空出世,彻底震撼云雷!

“致礼!”

“嚓”一声,长枪刺天,锋芒四射,长靴黄金镶边敲上马弁铿然作响,三百骑士自柳咬咬阿古以下,齐齐躬身。

“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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