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窗,有风,有光(2 / 2)
果然老板娘和老板在店里坐着,看到她就叫:“小乔,你来,我们跟你商量个事。”
她忐忑地走过去,老板娘劈头就问:“你愿不愿跟我们回四川去?”
门口那个坑给老板娘的打击很大,从她今天的模样就看得出来。
方姐是个讲究人,平常不管多忙多累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贵重首饰买不起,老板送的银链子总是戴在脖子上,有时候配个小丝巾,有时候耳边夹朵小花。
今天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看样子哭过一场了,也许不止一场。
尽管如此,她跟乔希年说话还是尽可能地温存,慢慢解释:“生意一天都搞不起走了,房东说还能住两个月,我们住归住,其他早做打算,你说呢?”
乔希年坐下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桌板。一日三餐撒汤漏水,上面还是洁净干爽,没有一滴油污,可见主人为之花的力气。
老板娘见她不说话,握住她的手:“妹妹,你莫多想,我们带着你,晓不晓得?”
乔希年点头,咽喉间有什么东西哽塞,她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要落泪。
这样好的人,只不过想自食其力安安稳稳过一点小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老板这时说:“婆娘,你把东西拿给小乔嘛。”
老板娘起身上楼,乔希年跟着站起来:“我也有东西拿给你们。”
两个女人一起上了楼,老板娘一直牵着乔希年的手,像妈妈或者姐姐,小心翼翼地,手很暖,指尖掌心都有日夜劳作留下的老茧,厚厚的。乔希年终于忍不住,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泪珠摔在灰色的水泥台阶上,淤出一点湿迹,很快又消失了。
她们分头进了自己房间,又一先一后下来,各自拿出来的东西往桌子放,一起惊呆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纸包,就是店里拿来给白领们带包子的那种。
里面都装着现金,连厚度都差不多。
老板娘看看乔希年:“你干啥子?”
她把自己那个纸包推给她:“这是我和袁哥给你的,你跟我们走也好,不走也好,这一万块钱你收到,总会有用。”
她叹口气:“我们再多也没得了,你也晓得,这几年要不是你在这里,绝对挣得更少,我们一家人,你莫推辞。”
袁哥帮腔:“喊你收到就收到,推辞就见外了哈。”
乔希年眼泪汪汪,把自己那个纸包推过去:“我买股票挣了钱的,这几年要不是你们照顾我,我跟乐乐,现在都不知道会在哪里,我想都不敢想,我想谢谢你们,我真的……”
她胸膛起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到最后再三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老板娘伸手抱住她。
乔希年靠在她的胸口,一口气没转过去,伤心地大哭起来,老板娘忍不住也哭了,老板在一边低着头,方圆包子店里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气氛。
偏在这个时刻,盛可以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从远到近,轮番喊他们的名字:“乔希年、乔希年。老板娘——袁哥、袁哥。”
他溜着街道缝儿冲进来,差点还摔一跤,站稳了先抱怨了一句:“啥情况啊?才几天就挖成这样。”
其他三个人泪眼婆娑,真情流露到一半硬被打断了,情绪上有点转不过来,都呆看着他。
袁哥的本能反应是:“现在吃晚饭太早了哦。”
盛可以啼笑皆非,急忙摆手:“我不是来吃饭的。”
他一屁股在桌旁坐下,现在四人合围,摆出了开会的架势。盛可以迫不及待宣布了一个消息:“开店的钱有了,夜包子店。”
袁哥和老板娘一脸迷惘:“啥?”
乔希年猝不及防:“什么?”
盛可以看看老板两口子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没跟她们说?”
乔希年有点尴尬,“嗯”了一声。
盛可以自告奋勇:“没事,我帮你说。”
他是真把乔希年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夜包子店是什么?怎么开?开了之后怎么办?一五一十复述得十分准确。说其他的部分老板都很有兴趣,毕竟这是他的本行,说到最后开一家店加上稳定运营六个月需要五十万块钱的时候,袁哥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货真价实变了颜色,张口就要喊不可能。
盛可以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猛然伸手挡住袁哥:“等一下。”
他原封不动把乔希年算的账拿出来过了一遍,老板的精神状态并未有丝毫好转,仍然哭丧着脸:“缺口三十万?我去哪里找三十万?卖个肾也卖不出这个价钱,也来不及马上卖。”
老板娘恼火地伸手给了老公后脑勺一巴掌;“乱说啥子,哪个喊你卖肾了?”
盛可以笑嘻嘻的,心情愉快,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和问题的解决方案,这种感觉实在美好,当然他也知道,继续拖下去会挨打。
所以还是摊牌吧。
他转向乔希年:“你刚走了之后,我想把我答应给的十万块转给你,于是就上手机银行看了一下余额,想着有多少就给你多少。”
大家精神一振。
盛可以一拍大腿:“结果发现账面上只有三百多块钱!根本没有十万。”
大家随即萎靡,老板娘开始撇嘴。
“但我以前真的有小二十万的,一直在账户上待着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大家异口同声问:“怎么了呢?”
盛可以拍上了乔希年的肩膀:“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才不见的。”
老板娘和老板一起张大了嘴,乔希年的表情翻译过来就是一个成语:血口喷人。
盛可以没瞎说,他那十万块确实是因为乔希年才不见了。
他拿来买了一只叫广通娱乐的股票,是乔希年推荐给他的,好几个月了
买了之后他完全没了印象,之后和乔希年一起操作股票,用的是乔希年的账户。
直到半小时之前,他终于想起了十万块钱的去向,想起自己本来还有一个股票账户,他抱着好奇心登录,进入“我的持仓”,就看了一眼,盛可以马上跳起来直奔花市街,连外套都没拿,身后几十双眼睛见证老板急惊风发作。
他所看到的现在就呈现在乔希年她们三个人面前。
广通娱乐,现在价值是三十七万四千八百六十五块。
还没到三点,还可以买卖。
盛可以拉着乔希年的手指,在“卖出”的按钮上重重点了下去,全仓。
挂单,逐笔成交,钱回到了盛可以户头的可用资金里。
明天操作银证转账,这三十万就落袋为安了。
这就意味着……
“袁哥,方姐,乔希年小姐,我们的第一家夜包子店,要开张了!”
“我们的?”
“我们的。”
初夏将来未来的时节,一家包子店在西京红石大道路口悄然开张。
红石路是本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包子店店门对着三岔路,三条路上都是吃喝玩乐的地方,任何方向来的人经过时都能看到“夜包子”的招牌。
租金很贵,店面很小,设不了堂食。柜台一边是收银台下单拿号,另一头是出餐口,料理间在里间,用玻璃墙隔开,一览无遗。里头亮堂堂的摆设分明,一尘不染。
开张那天,两个孩子白天上课,全体人马出来在店里忙。下午四点,老板娘回花市街负责孩子,老板和乔希年带一个新招的服务员继续干活。做好三百个包子蒸上之后,老板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料,就骑电动车回花市街去了,剩下两人守着。
走的时候,老板笨拙地对乔希年说:“那辛苦你了。”乔希年点了几下头,各自脸上都有不敢抱什么希望的神情。
计划得很周全,筹备过程相当顺利,本来应该意气风发。
可是钱来得太容易,事情也发生得太快了,这和袁有明先生的经验不对板。
他一辈子辛苦做事,永远一步一个脚印,即使千般谨慎,也经常会摔回原点,不得不从头来过。
对他来说,太容易的好事就不像真的。眼前这家店不像一家真正的店,倒像是乐乐和琪琪玩的纸板玩具屋,很可能玩不多久就要坏,他又高兴,又不敢高兴。
乔希年和他想的一样,如果希望太高,失望的时候就会摔得太痛,不如始终惴惴不安。
为了快速打开局面,方圆夜包子店门口挂了广告:头三天开张免费吃,晚十点开门,每人限领一次,每次两个,一天只领一百份,领完关门。
老板娘很心疼,说凭什么白送东西给人家吃啊,包子店以前都卖不过来呢。
结果就算白送都不行,十点到十一点,一个人都没来。乔希年和服务员一开始坐在里面等,等得心惊肉跳,后来顾不上难为情了,一人带了一沓传单,出去在街道上走动,见人就塞一张。
这么晚经过的都是去玩的人,成群结队酒足饭饱,根本没人想吃东西。有人拿到手里走两步就扔掉,更多人根本接都不接,乔希年细声细气说着免费试吃,人们充耳不闻。
一直冷清到十二点多,路上人少了,服务员猛打哈欠,语气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乔希年让她先回家,自己在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强忍着没叹气。
夜风凛冽,这几天倒春寒,她冷得瑟缩,想想店里热腾腾的包子,又一筹莫展。那种感觉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走在海滩上,一步步向前,越走水越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踏个空。
这时候,有个穿黄制服的阿姨过来,手臂上戴着环卫工人的袖章,站在取餐口往里面看。
乔希年打起精神过去:“阿姨,要不要来份包子?”
阿姨五十来岁,比乔希年矮一截,背微弯着,齐耳朵的头发都白了,上夜班上得满脸疲倦。她问了三次:“免费的?不收钱吗?一点儿都不收吗?”得到了确定答复之后才拿着两个包子离开,走向酒吧一条街深处。
过了十五分钟,阿姨回来了,趴在收银窗口问乔希年:“姑娘,这包子啥时候开始卖啊?很好吃,我老公和儿子喜欢吃肉包子,你卖几个给我带回家去给他们尝尝。”
乔希年拿出袋子给她包了四个递出去,说:“阿姨,今天都是免费的,你拿回去吧。”
阿姨指着门口的广告说:“不行的不行的,说了限领两个是不是?我认字的。”
乔希年把袋子放在取餐口外面:“拿着吧阿姨,今天反正送不完,浪费了不是更可惜?”
阿姨推脱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包子,说了好几声“谢谢”,走远了又倒回来,抓了一沓柜台上的传单揣在自己工作服的大口袋里。
已是深夜,街道上仍车流如织,这一带无论白天晚上都是西京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可是孤独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孤独的。
乔希年守在柜台后面,十二点多老板娘给她打电话问了一下情况,长吁短叹之余又安慰她:“新店是这样的,莫慌,生包子没蒸的你等下叫个车带回来,莫浪费。”
乔希年答应下来,电话挂了。眼看快要一点钟,她开始收拾准备回花市街,刚要关灯,收银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乔、小乔,我来吃包子了。”
盛可以在外面笑嘻嘻地站着,穿一件深蓝色衬衣,淡蓝色的针织长外套。身旁还站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衣着打扮和盛可以一样都时髦得很,一看就知道刚从夜店出来,酒酣耳热。
有个女孩站在盛可以旁边,浓妆红发,穿桃红色长靴热裤,披着灰色丝质的长衬衣,身材极好,差不多和盛可以一样高了。两人挨得很紧,女孩的胸口几乎都贴在盛可以的手臂上,正一脸嫌弃地说:“干吗在这儿站着?不是说要去梨记吃海鲜粥?”
盛可以充耳不闻,他看到门口广告了,立刻嚷嚷起来:“免费?免什么费啊!好东西不允许免费。”
他撸起袖子,上前把广告给撕了,自作主张指挥自己的朋友:“来,排队,吃包子,我告诉你们,这是我,你们家盛二哥最爱吃的包子,一绝!没吃到的人生都有缺憾,赶紧的,排队,我排第一个。”
他真的排第一个,所谓凑热闹乃人生快乐之本,其他人真的嘟嘟囔囔排上队了,盛可以趴在收银台上小声跟乔希年说:“你不急啊,慢点弄,让他们自己掏钱给你当托儿。”乔希年也小声说:“行不行啊?”盛可以说:“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两人靠得有点近,乔希年能看到他脸稍微有点红的样子,忍不住说:“喝酒了呀?”盛可以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放心,喝得不多。”他摸了一下她的手,乔希年像被电击了,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多人排队,场面马上就热闹了起来。这个点是夜店第一波散场高峰,人都是爱热闹的,好些人走到街口来叫车或者等车,经过时看到这么多人排队,赶紧上来看看什么情况。
还有些人喝得晕晕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人排队我也排队,一下来了好几拨人加入队伍。从门可罗雀到大排长龙,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乔希年在里面都看傻了。
乔希年给夜包子定的价是一笼六个卖二十,老板娘一直说贵了,之前卖两块钱一个,比夜包子大一倍以上,还一直有顾客一边买一边抱怨他们家东西贵。
最后价格还是按乔希年的意思定的。她坚持的原因很简单,只有这个价格才能赚钱,能快速让现金流滚起来,她们没有多余的钱拿来垫亏损。
现在卖起来才知道,价格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再贵一点儿都行。
排队的人上来根本就不问价不看价,点了东西直接拿出手机来扫码,手是颤抖的,眼是模糊的,扫完也不看到底付了多少钱,走到旁边伸长脖子看料理间,咽着口水互相倾诉说:“我饿了,好香啊!赶紧给我拿包子吧。”
乔希年一个人又要收银,又要出餐,忙不过来就开始发慌了,盛可以干脆从旁边的门里走了进去:“你去给人拿包子,我帮你收银。”
乔希年没工夫跟他说谢谢,赶紧去干活了。盛二爷在收银台那里把外套一脱,挽起自己身上那件真丝衬衣的袖子,吆喝起来有板有眼:“来喽,来吃包子了。”
他的朋友把这当作夜生活的小插曲,笑得前仰后合,一个接一个过来享受了一把被盛二爷服务的快乐。有个喝晕了,还掏出一百美金放他面前说当小费,盛可以不客气收起来了,叫乔希年:“谢谢打赏,多给孙贼一个包子。”乔希年在那边手忙脚乱犯蒙:“谁?”一个留小辫子和八字胡的精壮小哥跌跌撞撞冲过去傻笑:“我,我是孙贼,我要多一个。”
盛可以一搅局,三百个包子瞬间卖光,没买到的人一脸失望:“啊,没有了?我排很久哎。”盛可以非常懂,把传单往他们手里塞:“明天赶早,十二点准时开张,夜包子数量有限先来先得。”
这个时候已经两点来钟了,那个女孩是唯一没来凑热闹买包子的人,一直脸色冷冷地站在街边,终于不耐烦了,扬起嗓子喊:“二哥,走不走?国悦那边催了,再不去人家都散了。”
盛可以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还得去赶一场。”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转身问乔希年:“你是不是得回花市街?”
乔希年点头,盛可以打个响指:“我让司机送你,我去蹭他们的车了啊,拜。”他拔腿就走了。她没机会推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到街边,一辆大红色法拉利风一般开过来,盛可以和姑娘一起上了车,绝尘而去。
乔希年站在玻璃窗后,望着法拉利如一阵红色的疾风卷过街道,转眼不见,内心有涟漪翻卷,五味交织。
她正发愣,盛可以平常用的保姆奔驰车来到了路边,司机按下车窗冲她笑:“乔小姐,需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乔希年赶紧做完手头的工作,关灯,走了出去:“不用不用。”
第二天老板娘和乔希年一起去开店,十点一开门就见到昨晚那个环卫工阿姨在外面等着,小声问:“今天还能领包子吗?”说话间低着头,眼睛看地上。
乔希年问老板娘:“袁姐,咱们今天还送不?”
老板娘探出头看了一眼:“大姐,你昨天是看到说我们送三天是吧。”
环卫工阿姨点点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是不送了吧?我看广告都没有了,那算了,我买几个。”
老板娘笑:“你看到了那就送,没看到的再说。”老板娘装了两个,被乔希年拉住,多放了两个送出去:“你慢慢吃哈。”
阿姨收下了包子,然后说:“昨天晚上你们包子卖完没?”
乔希年说:“卖完了阿姨,谢谢你关心。”
阿姨很高兴:“我昨天下班以后还在几个店门口给你们发了一下传单,放那些车子上的,看来效果可以,我再拿点过去放吧。”
老板娘很明理:“要不得,你们领导看到了找你麻烦,阿姨,你想吃包子随时来,不用给我们做啥子。”
阿姨摇头:“没领导的,这个点了哪有领导出来管事,而且我下班了他们也管不到我。”她伸手抓了一大沓传单往酒吧街中心区去了。乔希年望着阿姨远去的身影,满怀期待地说:“今天生意可能也会还可以吧?”
她错了!不是还可以,是爆了,大爆!
老板娘和乔希年看得到的,是阿姨在酒吧街帮她们发出去的传单,他们看不到的,是昨天晚上吃了包子的人在社交媒体上传的帖子。
其中最轰动那一条消息来自孙贼,孙泽凯,就是那个用美金打赏盛二爷的兄弟。他是西京著名的富二代之一,超跑俱乐部的铁杆会员,盛可以的长期夜生活搭档。
他用颤抖的手给盛可以拍了一张当户收银的特写,和两个包子拼在一起,配了一句话发在了自己的朋友圈:盛世集团二公子盛二爷和他为之疯狂的夜包子。
这张图片迅速出了圈,#盛世集团二公子当炉卖包子#的话题在各个社交媒体传播,其直接结果,就是夜包子开张的第二天就彻底爆了,十一点四十五分开始到十二点半,所有包子卖空,有人在外面蹲了一个多小时等包子蒸出来,拿到手的瞬间就抓起往嘴里送,然后说了一个字:“值。”
夜包子一炮而红,花市街的店终于可以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关了。大家都一门心思扑在了新店上,本来说要去重新租个房子,老板娘舍不得,说能住好久先住着,能节省一点是一点。俗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房东钟太太就是发大财而能厚道,她拿了大笔拆迁款之后,心情好得不得了,居然主动过来告诉袁哥他们,店不开了人还可以住在这里,等施工队正式入场之前搬就行。
方姐表面上笑嘻嘻地表示了感谢,钟太太后脚一离开,她就嘀咕起来了:“好大的恩惠哦,说得那么好,本来我们租金就多交了两个月的,停电停水又不管,假打。”
袁哥比老婆心宽:“拆迁队来之前还有好几个月嘛,我们多住一天就挣了一天,挺好的。”
正说着,盛可以过来了。自从晚上要开店,他改成了中午蹭饭,反正哪顿都没少吃。他绕着路深一脚浅一脚过来,看到他们贴在卷闸门上的关门告示很不舍:“完了,你们不开店了,我去哪里吃饭?”
老板娘翻白眼:“哦,我们开店就是为了方便你吃饭嗦?”
盛可以理直气壮:“我觉得这个理由很重要!人是铁,饭是钢,是不是?”一边说一边疯狂吃老板今天晚上特制的连山回锅肉。
连山回锅肉是袁哥的拿手好菜,它和普通回锅肉不一样,一斤猪切四片肉,一片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切得非常薄,锅里一过油就卷起来了。肥肉醇,瘦肉香,配菜是莲花白,不用青椒蒜苗,菜和肉都好吃。
袁哥炒了一大碗,四个大人连两个娃娃一起吃,结果大半都给盛可以干完了,有点不好意思,满足之情却溢于言表:“太好吃了吧。”
然后旧话重提:“袁哥,你开个餐厅吧?”
他还有理有据:“夜包子迟早开连锁,到时候你就不用自己包包子了,干点别的嘛。”
可能被夜包子的成功激励了,袁哥这一次没有那么抗拒,还想了想:“行不行哦?”
盛可以点头如捣蒜:“行行行。先开个小的,用不了好多钱,等夜包子成本回来就可以搞起来了。”
他越说越振奋,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光明坦途,有出息了,都能投资回收成本再投资了。
顺手把桌子上的碗筷扒拉开,扯了乔希年的账本过来写写画画:“我看看怎么给你设计菜单。”
老板娘在旁边开嘲讽:“婚都没结,你就给孙子做衣服,八字没一撇呢,菜单都设计上了。”
盛可以听到了,头都没抬为自己辩解:“哎,袁哥负责做菜,老板娘你负责管店,希年算账,那除了给钱,试吃还有设计菜单,我还能干啥?”
乔希年憋笑,走过去把桌子给盛可以清出来,看了看他在账本上随手画的菜品,寥寥几笔,生动可爱,还真不是乱画的。
相对于新餐厅,她更关心夜包子。
“二哥,你们公司真的有开连锁的可能性吗?”
盛可以点头:“会的会的,他们都去吃过包子了,很惊喜,说再观察几个月看看,如果能维持现在的流量,你那个一口气开十家的计划就指日可待了。”
袁哥不肯信:“哪里那么简单哦,我现在弄一家都累死人,搞十家咋个可能?”
盛可以小小地嘲笑了一下老实人:“袁哥,开连锁的做法和开一家店完全不一样,你放心吧,只要现在这家没问题,总有一天,我帮你把夜包子开遍西京,开到上港、南都,所有大城市,到时候你一个包子都不用亲手做了。”
他再次把主题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所以开家川菜馆嘛。”
盛二爷吃完饭聊高兴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给袁老板整了个心事,没事就问老板娘和乔希年:“我做的菜,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老板娘对老公放彩虹屁的习惯贯穿了整个婚姻,说的话本质上来说是不能算数的,但乔希年一直很严谨,她的意见是:“我反正没有在别的任何地方吃过更好吃的。”
袁哥高兴了一会儿,觉得她这话也不怎么有说服力:“你又不是我们那边的人,吃得太少了,不算数。”
乔希年就问他:“袁哥,你跟谁学的做菜啊?”
袁老板心情好,搞了一点小酒喝着跟乔希年吹壳子:“我们简阳屋头以前有个空房子,租给一个成都来的老头,我们喊他齐大爷,说是找女儿找到简阳来的,结果女儿不认他,他住了一年多实在没得办法,又回成都去了。我那个时候在厨艺学校学白案做点心,他看我做包子,就过来教我弄菜。”
说到这里摇摇头:“现在想起来,老头就是懒得做饭,教我把菜弄好了他就吃了,我还要负责洗碗,狡猾得很。”
老板娘继续彩虹屁:“那你基本上算是自学成才了哦。”
袁哥这个人很有操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了就是学了嘛。”
乔希年坚定地站在老板娘那一边:“反正就是好吃。”
过了一个礼拜,盛可以中午又来蹭饭,这次进门就欢天喜地直扑厨房,对袁哥说:“我给你找了一个有意思的活儿。”
袁哥精神为之一振:“啥活儿?你们公司团购包子?”
盛可以嗔怪地看着他:“团购包子算什么有意思的活儿?”
盛可以说,他有个朋友,新装修好了一个会所,准备搞个聚会招待一些朋友,需要饮食服务。
西餐请了五星级酒店波利扒房的行政总厨来负责,点心甜食部分,请了西京烘焙坐头一把交椅的黑天鹅饼房负责,最重要的中餐部分,本来是准备请今年拿了黑琥珀三星的中餐馆国色来搞的,结果国色的主厨临时家里有急事,婉拒了邀请。
说这事儿的时候盛可以刚好在场,他拍案而起,以脑袋担保,当即就推荐了袁哥。
人家也不知道袁哥什么来头,听盛二爷一通猛夸,觉得这位爷推荐的肯定不会差,真的答应下来了。盛可以比自己接到了活儿还高兴,一出来就跑来了。
没想到袁哥一脸不乐意:“几个人啊?”
盛可以算了一下:“五六十个人吧。”
袁哥的脸皱成一个苦瓜,摘一摘能炒一盘了:“这么多人的外卖怎么做?不去不去。”
盛可以说:“那不叫外卖,叫配餐服务。”
“啥意思?”
“配餐服务,简单来说,就是你去别人家里帮忙准备吃的,人家好待客。”
“所以不是外卖饭菜,是把我外卖了呗。”袁哥更不乐意了。
盛可以使出撒手锏:“一天五万块。”
老板娘冲上来把老公往身后一扒拉:“哪天?要干啥?五万块一口价,来先付一半。”
盛可以开新会所的朋友不是别人,是他哥,盛世集团的董事长盛天骄。
盛天骄和盛可以完全是两种人,从外貌到脾性,看不出半点儿血缘关系,和人打交道方面也一样风格迥异。
别看盛可以天天在外面玩,你问他谁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搞不好会脱口而出说是袁有明。起码老板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不管多晚看到他来了都会爬起来给他炒两个菜,从没求过回报。
盛天骄就不一样了,他很少应酬,却扎扎实实交下了不少朋友。这间会所不是为自己开的,而是为朋友们开的,最好的酒,最好的服务,绝对安全的环境。很多和他地位相当的人不愿出外,自然而然都往他这里来。
在西京,能为盛家的私人会所,尤其是家宴服务,被餐饮界人士视为一种专业上的肯定,袁有明先生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他按照盛可以的要求列好了菜式,给对接的人开出了所需物料和食材的清单,之后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夜包子的生意火爆,袁哥感觉自己迎来了事业的上坡路,人生的高峰期,他心无旁骛奋力工作,精疲力尽躺到床上时还会花一两分钟的时间和老婆一起畅想将来,包括但不限于租个比较大的房子,给琪琪买个正经孩子做作业的书桌,给方小美女士以及她的妈妈一人打一个金镯子。方姐特别指明要那种厚重宽大的款式,戴在手腕上能起到防身的作用,刀枪不入。
还要什么呢?袁哥没有想更多,本质上来说他不匮乏,他不是那种盘踞在山洞里蹲守财宝的恶龙,只有贪念,没有幸福。
他很容易就幸福。
盛家家宴前一天,盛家派了车来接袁哥去做准备,他穿着自己的七分裤大汗衫,腰上别了一个灰扑扑的腰包就上了车。老板娘和乔希年目送车子远去,都有点担心。
过了一会儿,盛可以来了,一看她们的表情有点想笑:“干吗?老板是去工作,又不是被抓到渣滓洞了。”
老板娘也笑:“哟,你还晓得渣滓洞,有点文化嘛。”
盛可以点头:“那是,小学毕业了的。”
他转过去对乔希年说:“希年,明天你也来吃饭吧。”
乔希年一愣:“明天?我不去啊,袁哥说你们有专门的厨房工作人员和服务员帮他,用不着带人。”
盛可以说:“对,厨房不用你。”他歪着头看乔希年,忽然声音温柔了,“我是请你跟我一起去参加聚会。”
乔希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们聚会,袁哥做菜,我去干吗?”
不知道拨动了哪一根弦,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问题:“你不带你女朋友去参加聚会吗?”
问完她就屏住了呼吸,强烈的后悔如同胃酸反流冲刷着她的咽喉,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发出叹息,说着不要告诉我答案,我不想知道答案。
好在她的恐慌没有积累,盛可以下一句话就为她建起了堤坝:“我上一次有女朋友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没人要我啊。”
他忽然摸了摸后脑勺,一看就有点心虚。老板娘聪明过人,马上就问出:“你找希年去干吗?纯吃饭吗?”
盛可以有点不好意思:“哎,都有都有,我也想请希年吃饭,我也……嘿嘿,我也想让希年帮我一个忙。”
他对乔希年摆摆手,略有点不安:“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乔希年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生气?”
盛可以期期艾艾地说:“因为可能会很麻烦你。”
乔希年点点头:“你说来看看。”
盛可以还在犹豫,老板娘猛然一声大喝:“搞快点!要说啥子就说。”把他们俩都给吓了一跳,盛可以脱口而出:“我想要你帮我看一家公司的资料,明天要用。”
乔希年搞不懂:“什么意思?”
盛可以解释了一大堆,乔希年和老板娘终于明白了。
原来盛世集团最近要收购一家公司,已经谈了好几轮了,来到了最后批准与否的阶段,明天吃饭要开会最后定夺,到时候会问盛可以的意见。目前来看他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爱投投,不爱投滚,但这话他不能说,说了会被骂。
老板娘很同情他:“这么吃顿饭压力好大,你不去算了嘛。”
盛可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不可以!”他强调,“不去他们也会问我。”心里另外加了一句,不去我哥得活劈了我。
乔希年迟疑地问:“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盛可以有备而来,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电脑,啪一声放在桌上:“帮我看资料!”
电脑打开,文件一个一个打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模型。
乔希年穿着她在厨房帮袁哥做包子时穿的外套,灰扑扑地坐下来,洗了手,开始看资料。
数字如水一般从她眼前流过,她沉默不语,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不需要反复,不停顿,不困惑。
突然盛可以开始问她问题,就像两个人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重要考试做复习准备。
一开始做的是填空题,只要照搬资料里的数字或模型。
后来他们做的是阅读理解,问题和公司的长期商业模式设计有关。
再后来盛可以穷凶极恶,跑出了综述,开始问主营业务到底未来会怎么发展,趋势如何。
无论什么问题,都如螳臂当车。
只要是和这家公司的资料能关联起来的,乔希年有问必答,简洁、明了、全面。
这家公司有十八年历史,员工四千多,每年销售额一百个亿,市值将六百亿。
在她眼里和方圆包子店并没有太大区别。
随着时间流逝,盛可以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庄子笔下的河伯顺流而上见到大海,望洋兴叹之时,就是这种心情。
他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希年啊,你不去做投资这一行,实在太可惜了。”
乔希年松了一口气,她在一问一答的过程里其实也紧张。
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根本没有正确的答案,有时候哪怕答出了正确的答案,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决定权不在她。
听到盛可以的赞叹,她羞怯地看他一眼:“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做投资啊!”不期然的,语气里又有一丝天真,“而且投资要很多很多钱对吧?”
盛可以很自然地就把自己平常被训的内容搬出来了,说:“投资最重要的不是有很多钱,是要把钱用在有回报的项目上,如果乱投的话,再多钱也扛不住的。”
“这样吗?”
盛可以信心十足地拍拍乔希年:“就是这样,你这方面非常强,比我见过的所有分析师都厉害,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放之四海而皆准。乔希年问:“真的?”
盛可以很干脆地点头:“你干吗不相信你自己呢?你不相信自己没关系,相信我就行了。”他挥挥手,“我就算没吃过猪肉,没投出来过什么厉害的项目,可是我见过猪跑啊!”
他确实见过很多猪跑:“你知道吗?很多分析师是利用R语言来抓取和分析数据的,只要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电脑会帮他完成其他的工作。而你呢,相当于既是分析师又是电脑本脑。”
乔希年犹豫了一下,说:“R语言是什么?”
盛可以对她解释:“是一种统计用的语言,一开始只是给统计学家用来做数据统计的,后来跟金融结合起来了,是量化投资这个流派的利器之一。”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你不是有一次说过,数据是不会骗人的吗?只要数据是真实的,结论就会是真实的,R语言用在数据分析方面完美地印证了你这个观点。”
乔希年眼睛里闪出了光:“我去买几本书研究一下。”
盛可以说:“我给你那个电子阅读器呢?你放在身边了吗?”
乔希年果然放在身边,还很仔细地给电子书包了一个粉蓝色的硅胶外壳,造型怪趣,拿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乐乐帮我挑的。”
盛可以说:“品位真不错,这个颜色我也很喜欢。”
他拿过阅读器,埋头操作了一会儿,拿回去给乔希年:“我把我的信用卡跟这个读书账户关联起来了,你想买什么书都行,随便买。”
好像知道乔希年会本能地就加以拒绝一样,他及时地补了一句:“这个算项目成本,你要是去买了实体书也记得开发票,拿给我走正经报销。”
乔希年被项目成本这么严肃的说法给镇住了,犹豫着收起了电子书,盛可以趴在她对面,看到她抬起的袖子上绽了一根线,伸手一拉,扯出了一圈。她拿出剪刀把线头剪了,有点惋惜地说:“怎么就脱线了呢。”
盛可以想到了一个基本的问题:“对了,明天的聚会有着装要求,你有没有礼服裙,红色的,或者蓝色的?”
乔希年没想到吃顿饭还有着装要求:“我没有裙子,什么颜色的都没有。”
盛可以想想还真是,认识这么久了,他没见过乔希年穿裙子,甚至没见过她穿任何颜色鲜艳的衣服。
他往后靠了一下,仔细看她:“我觉得你穿红色应该好看。”
乔希年心里一跳:“你怎么知道?”
他比画着:“你五官端正,穿那种饱和度特别高的颜色一定好看。”
说到五官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叹口气。乔希年慌了:“怎么了?脸上有什么吗?”
盛可以摆手:“不是不是,脸上啥都没有,很干净。”
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但牙齿上有菜叶子,一点点,哈哈哈。”
乔希年跟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往厨房里冲,盛可以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儿她一脸无奈地走出来,他拍着桌子还在笑:“我应该把你跳起来的样子录下来。”
乔希年闹个大红脸:“两个小时了你才说?”
盛可以耸耸肩:“不是怕你尴尬吗?”
乔希年道:“现在告诉我,我还是尴尬呀。而且你一直看着我说话,牙齿上有菜叶子,你看了不觉得难受吗?”
盛可以很自然地说:“你喜欢一个人的话,不要说她牙齿上有菜叶子,就算她鼻孔里有菜叶子也没关系。”
乔希年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动好还是该恶心好,皱起眉头来:“不要说了。”盛可以又笑起来。
看看时间不早了,盛可以站起来穿好外套,说:“我还有点事,先去一趟公司,晚点我来接你,我们去买衣服。”
他说话的时候弯下了腰,很认真地看着乔希年,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一转头就会碰上似的。
乔希年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非常干净,带着一点点梨子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不敢看他,也不敢动。盛可以说:“不管你穿什么我都可以,但其他人不了解你,所以最好还是需要打扮一下。”
顿了一下,他看着乔希年的眼睛,诚恳地说:“你觉得好不好?”
这句话他在乔希年面前好像经常说,无论是什么事,大到投资,小到点菜,都会问:“你觉得好不好?”
乔希年每次都说好,没问题,可以。
但她偶尔也觉得,如果她说不好,不行,不能这样,盛可以一定也会同意。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想了解她的想法。
这种感觉也像是一扇窗户,有光,有风,叫人心情明亮。
她说:“嗯。”
果然下午四点他就打电话来了,叫乔希年到西京新城的购物中心门口会合。盛可以带着她直奔第一层:“一楼二楼都是女装,咱们一家一家看过去吧?”
乔希年有点犹豫:“那要花很长时间啊,太麻烦了。”
盛可以大开眼界:“新鲜啊,这句直男专属的台词居然被你抢先说出来了,以前都是我说的。”
乔希年看了他一眼,有心想要问你会跟谁说这句话,但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盛可以没注意到她微妙的神色变化,还在埋头研究:“有几个牌子还行,我们去那几家看看吧。”
不愧是盛家的二少爷,他说还行的几个牌子都在一楼最显眼的地方,全是顶级奢侈品。冲进第一家盛可以就轻车熟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区,旁边还坐着一位大哥,明显也在等女伴购物。两人相视一笑,好似难兄难弟江湖相见,很有默契的样子。
盛可以喊乔希年:“你随便买哈,我就坐在这里,试穿的时候给我看看。”
乔希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象征性地转了一圈过来了:“没有什么合适的,咱们走吧。”
盛可以一跃而起:“这就看完了?”
乔希年点头,盛可以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这个牌子这么不招你待见吗?就看了一分钟哎。”
坐在沙发上那位老哥接话:“老弟,人姑娘都说没什么合适的了,你纠结啥?走吧。”一边说一边满脸羡慕嫉妒恨,话音刚落,他的女伴过来了:“宝贝,你看看这三条裙子,买哪条比较好?”
这位显然是资深的老公,久经训练,早就有了只付款绝不参与挑选与评判的自觉,眼神都没转过去就斩钉截铁地说:“三条都买。”
姑娘很开心,但还要象征性地感叹一下:“很贵哎。”
大哥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出自己命中注定的台词,说:“怕什么?老公买单。”
盛可以跟乔希年走出了门,看了一眼橱窗里的衣服,对乔希年说:“希年,你看一眼就走了,不会是觉得贵吧?”乔希年被说中了心事:“真的很贵啊,一条裙子三万多。”
她简直痛心疾首:“三万多!你知道三万多可能买多少斤猪肉,多少斤葱,包成多少包子吗?”
居然还精准地报出了答案:“一千零六斤黑猪肉,再加二十三斤生葱,按每天卖1800个包子算,起码能给我们用一礼拜。”
盛可以挠头,他从来没听过有人拿猪肉和葱作为计价单位的,赶紧叫停:“行行行,我知道了。”
旁边是第二家本来要去的店,盛可以感觉就算去了也没戏,马上改变了购物政策:“二楼有一个精品店,集合了好几个不错的女装牌子,咱们这样,你上去挑三件,我帮你挑一件。如果你半小时没有成功找出三件喜欢的,我就直接去帮你挑一件。”
他认为这个机制万无一失,配了一个坚决的手势:“总之,今天要带一件合适衣服走,你觉得怎么样?”
明明是他要给乔希年买东西,当金主的还苦口婆心劝人家听话:“你真的不能穿那件有洞洞的长T恤去参加聚会,真的!你这么有礼貌的人,不应该如此不尊重主人家吧?”
乔希年认真地说:“昨天我们已经看完数据了,你自己去完全没问题的。我不用去。”
盛可以的脑袋摇成了一个风扇:“不行不行不行,你不在我身边我没有主心骨,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于水火有功德知道吗?”
乔希年真的不知道,没法知道:“什么呀。”
盛可以不怕被她知道自己的凶险处境:“非常会,我跟你说,去年也是有一个投资开现场决策会,我一问三不知,被我老板严厉警告了,说如果我再对工作不上心,那就别干了。”
他看看乔希年:“跟你说良心话,我其实也不想干,但被人家一脚踢开自尊心多少有点受伤是不是?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就算了,可我现在就认识你了,你是我的大救星,那我怎么也要支棱起来啊!”
盛可以的赞美来得猝不及防,乔希年突然体会到了被人认真地,迫切地需要是什么滋味,这感觉像什么呢?像一个暖水袋,体感零度的时候抱在怀里,冷得缩手缩脚魂不守舍的人在这暖意里便蓦然缓过了神。
她于是抬起头来,对着盛可以笑一笑,说:“我知道了。”
盛可以很满意:“太好了,我们俩达成了共识,那就走吧,买买买去喽。”
他们上到二楼,面前就是一家面积很大的女装店,售卖的品牌定位高级又比较小众,售货员个个跟模特儿一样精致可人,笑容可掬过来招呼。
盛可以仍然撒腿直奔沙发区,一屁股坐下来之后掏出手机上了一个闹钟,还喊上了:“半小时啊,半小时。”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乔希年终于也不纠结了,售货员跟着她,很有礼貌地说;“二位赶时间吗?需不需要我帮您介绍一些款式。”
乔希年摇摇头:“我自己看就好,谢谢。”
有了三十分钟三件衣服这个条件限制,她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一件件换好了,盛可以就颠儿颠儿地过来看,连续看完三件之后,他发表了总结陈词。
“好看。”脱口而出,发自肺腑,非常真诚。而后他话锋一转,“希年,你喜欢的衣服都是这个色系这个风格啊?”
那三件衣服,严格来说大同小异。
一件是灰色的直筒裙,中袖衬衫领,一件黑色的高领长袖裙,一件是米色的圆领短袖,三条裙子都是纯色,裙身没有任何装饰,连一根腰带都没有,裙长过膝,剪裁得体,乔希年很纤细,穿加小码很合身,自有一番温良贤淑的风味。售货员尽责地拿来梳子和发夹帮她挽起了头发,修长脖颈一扭,楚楚可怜。
这是盛可以第一次见到乔希年女性化的一面,他觉得很好看,像火柴划亮点燃了他心中一根蜡烛。她的存在让他心里安定,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听到盛可以的问话,乔希年低头看了看裙子,仿佛想要确认这是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是犹豫与怀疑之色。
盛可以礼貌地请导购小姐走开一下,自己围着乔希年转来转去,手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乔希年不安地说:“怎么了?”
盛可以轻轻地,很温存地问:“希年,你是特别喜欢黑白灰吗?”他又拎起那几条裙子看了看,“特别喜欢这样的款式吗?”
乔希年的眼神明显躲闪了,语气很不确定,说:“这几条颜色款式都挺好的吧,很端庄,很适合我。”
盛可以点头又摇头:“不是这几条的问题,这几条适合你,好看,咱们想买随便买,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欢吗?”
乔希年抬眼望着那几条裙子,沉默不语,她仿佛在消化盛可以的问题。那是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可以一秒就回答的问题,她却不知道答案,或是不知道如何给出答案。
她低声说话,像在反问盛可以,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喜欢吗?这很重要吗?”
盛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啊,不然呢?”
“你穿的衣服,当然是要你喜欢才行,不然你买啥,买个寂寞吗?”
乔希年热切地看着他:“如果我不喜欢,可是别人喜欢呢?比如说,你喜欢,嗯,要是你觉得我穿这样的衣服好呢?”
盛可以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摆动:“第一,我绝对不会让你穿我喜欢而你不喜欢的衣服,我也不会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第二,就算我有这样的想法,你也根本不用理我。”
他很郑重:“知道吗?你自己的事情,你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乔希年没想到过还有这样的选择:“是吗?”
“对。”
盛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而后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你喜欢这些衣服吗?”
乔希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毅然决然摇头:“我不喜欢。”她语气在这一刻突然激烈起来,“我不喜欢黑白灰,也不喜欢这种款式!”仿佛在大声反驳谁。
盛可以一点儿都不介意,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就不买!”
他把乔希年推进了更衣室:“换掉换掉,咱们继续挑,这些都不要。”
乔希年都进去了他还在外面喊:“挑你喜欢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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