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宇宙（1 / 2）

《幻夜幽冥》讲述的是一个叫程之鹿的现代都市少年，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有无数道门。之鹿好奇门里有什么，但每次快要打开门就会醒过来。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摸到其中一扇门的门锁，却因此放出了整个幽冥境的怪物，散落在人间各处。唯有镇守幽冥境的幽冥兽留下来，它本来打算杀了闯下大祸的之鹿，之鹿却说自己会找回所有的怪物。幽冥兽给了之鹿一个机会，一兽一人每天夜里奔跑在人间各个角落收回怪物的故事。

这故事外壳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鲜的设定，但每一个怪物身上都有一个故事，一个故事让人热血沸腾，下一个故事就让人感动流泪，还有的故事让人陷入惆怅……这些怪物的背后，有一个令强大的幽冥兽都惧怕着的存在始终勾着读者的心。

霍江的分镜没有全部画完，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但整个幽冥境的全貌，还有它们与人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都已经呈现出来。如果说，之前从程岸那里看到的内容让他惊艳，那么，从这个分镜中看到的内容更让他震撼，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在看分镜，而完全沉浸于故事当中。

看完之后，陆泽漆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在斜对面的电脑前工作的霍江。

霍江的外形也是一个帅哥，当然，比起陆泽漆的俊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但他胜在高挑修长的身材，五官轮廓清晰利落，浓眉大眼，让人一眼就能记住，而且看上去就是一诚实可靠的好孩子。

可是，跟他的作品比起来，他的长相就显得平凡无奇，以至于陆泽漆很难相信，他怎么就想得出那样的故事，画得出那样的漫画呢？

似乎感觉到陆泽漆的视线，霍江抬起头来，正逮住陆泽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霍江疑惑地看着陆泽漆，随后又往自己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看什么呢？”霍江小心地问，一副生怕陆泽漆突然扑过来吃了他的架势。

陆泽漆的双眼微微眯起：“我在看你的背后。”

“背后？”

霍江回头，背后是一面白墙，刚刷不久，上面连一个黑点都没有。霍江把头转回来，一脸莫名地看着陆泽漆，这是什么无聊的惊吓游戏吗？自己该不该装作害怕的样子？霍江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

你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宇宙。陆泽漆在心里说。

心里还是不免忿然，上帝在造霍江的时候是手抖放多了才华吗？所以，在造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才华可放了？不对，他比霍江先出生，应该是上帝造他的时候忘了放才华，所以在霍江出生的时候把多余的才华都给了他。

陆泽漆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把分镜本翻到最前面，从第一页重新翻起。

霍江看了他一会儿，发现陆泽漆真不打算抬头，这才低下头继续画画。

陆泽漆把分镜本、存稿和线稿重新整理一遍，在分镜本上标出几个地方，然后走到霍江面前。

“这些我都已经看完了，只有这几个地方我觉得台词还可以再调整一下。”陆泽漆把标注翻给他看。

霍江看了一眼，点头，随后又加了一声“嗯”。

陆泽漆看了一眼霍江的屏幕，内容跟他早上看到的差不多。他微微皱眉，忍不住说：“你今天没什么进展，是因为我在这里打扰了你的工作吗？”

“不是。”霍江说。

陆泽漆迟疑地看着霍江，他来跟霍江学习是一回事，但如果影响大到让霍江都画不下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霍江打断了他的迟疑：“我感冒还没好。”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理由，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

陆泽漆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是我没考虑到你生病需要休息，已经快八点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吃一次药就去休息吧。”

霍江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陆泽漆起身拿起手机和钥匙，“对了，我明天什么时候来比较合适？”

“都可以。”霍江说。

“任何时候？”陆泽漆说。

霍江点点头。

“那我凌晨三点来？”

“啊？”霍江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如果你不睡觉的话。”

“我不睡难道你也不睡了吗？”陆泽漆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明天十点到这里，可以吗？”

霍江又点了点头。

“走了，拜拜！”陆泽漆挥挥手，走了出去。

霍江走到窗边，站在窗帘背后看着陆泽漆渐渐走远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远处的夜景映在他的眼睛里，带起一抹星辉。

第二天早上十点，陆泽漆准时到霍江家，霍江已经起床了，刚洗漱完一脸清爽地给陆泽漆开了门。陆泽漆在路上买了早餐带进来，吃早餐的时候两人相对而坐，都没说话，但气氛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已经融洽了许多。

这算是个好的开始吧？陆泽漆心里想着。

霍江吃完早餐习惯性地往电脑前一坐就要开始工作，他对面的陆泽漆轻咳了一声，问：“我现在干点什么？帮你把线稿上色？”

霍江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上色。”

“那画背景……”陆泽漆说到一半自己停住了，“不，你画线稿的时候已经把背景加上去了。那……那我先帮你把对白加上？”

“好。”霍江点头。

陆泽漆松一口气，也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霍江的分镜画得很细致，对白出现在什么位置都标明了，陆泽漆的工作就很简单，把文字输入电脑放在指定位置就行，随便来个会打字的都能做到，再加上霍江的线稿也不多，陆泽漆连一个小时都没用到就做完了。

剩下的时间他也没事可做，霍江又似乎在忙的样子，陆泽漆便在哆看漫画的官网上随便点开了几个网页。意外的是，陆泽漆并没有在首页看到《幻夜幽冥》，分类页面也没有找到，一直翻到人气榜的第七页才终于找到了。点开一看，评论区清一色地求更新，几条分析剧情和激动表白作者的评论夹杂在其中，快被挤掉了，还有就是因为更新慢而骂作者的评论。

陆泽漆看了一眼上次的更新时间，已经是一周之前了，而且只有一话。

霍江现有的存稿也不多，大概只够更新一个月，相比其他漫画家一周双更、三更，时不时上个首页爆更十几二十话，这个速度的确是太慢了。

陆泽漆一边翻一边想着，忽然，他看到评论区一则短短的广告：

“《幻夜幽冥》非官方粉丝团，喜欢的一起进群讨论。”

后面是一串群号。

陆泽漆加了群，过了没一会儿就被通过了，群里有两百多人的样子，里面比陆泽漆想象的热闹。

网名叫风吹草低的群主@了陆泽漆：“欢迎猫眼草，你是新入坑的鹿角吗？”

“是啊。”陆泽漆说。《幻夜幽冥》的主角是程之鹿，所以，漫画的粉丝都以“鹿角”自称，陆泽漆觉得自己确实算得上一名鹿角。

风吹草低：“太好了，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呢！我们一起支持柒念太太，为太太‘打call’！”

陆泽漆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道霍江听到别人叫自己太太会怎么想。

斜对面的霍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

幽冥巨巨：“可是太太好高冷啊！不开群也就算了，评论区也从来不现身，也从来不拉票什么的，现在数据这么差，我看得好着急！”

大王叫我来催更：“关键是更得慢，我刚刚又去刷新了一遍，确定今天依然没有更新。”

来咬我呀：“还不如去看《狐妖室友》呢，今天爆更！20话！”

风吹草低：“不是一个级别的作品，不要相提并论好吗？事实证明画得快是画不出来这么好的漫画的！”

看来，这个风吹草低声是一个死忠粉。

幽冥巨巨：“可是，别人家的粉丝除了追漫，还可以参加漫展和签售会，买各种周边，只有我们《幻夜幽冥》的鹿角们这么卑微吗？”

这句话陆泽漆也深有同感，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卑微的粉丝，每天等着大佬的投喂，但这位大佬一整天拼死拼活也只能画出十来格而已，塞牙缝都不够。

风吹草低：“大家还是来讨论剧情吧，大家要理解太太，想做出好漫画就是快不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陆泽漆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群主那徒劳无功的努力。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霍江今天的状态不错，从坐下来笔就没有停过。陆泽漆不忍心打扰他，从硬盘里调出霍江的线稿，按照霍江之前的风格开始上色。

一个小时之后，陆泽漆将上好色的图发给了霍江。

霍江从显示器后面抬起头看着陆泽漆，两人视线在电脑显示器的缝隙交汇。

“这是我试着做的上色稿，你看一下怎么样？”陆泽漆说。

霍江点头：“很好。”

他的语气很诚恳，陆泽漆也十分满意。他虽然没有成功的作品，但对自己的基本功底还是很有自信的，上个色画个背景都是小意思。

“既然你也觉得满意，那后面的我就继续做了？”

霍江没有说话，陆泽漆却将他的沉默当作同意，低下头继续工作。

霍江几次张口想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低着头各做各的，没多久，陆泽漆去完卫生间出来，经过霍江身后，发现他正在上色，而且是陆泽漆已经上过色的页面。陆泽漆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阵，确定他是在重新上色。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陆泽漆问他。

霍江这才发现陆泽漆站在他身后，他一瞬间有些慌张，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般看着陆泽漆。他摇头：“不是。”

陆泽漆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重做？”

霍江移开视线看回屏幕：“因为……我想自己做。”

陆泽漆既生气又无奈，小时候的霍江就是这种驴脾气，谁都不能动他的画。陆泽漆或者是老师教他画法，在他的画上修改一两处，他会立即擦掉重画，或者直接扔掉。可现在不是练习，陆泽漆有些烦躁地叉着腰。

“你生气了？”

“没有。”陆泽漆说。

看到霍江一脸不信的样子，陆泽漆只得补充道：“我真没有生气，但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一个职业漫画家，漫画行业的合作模式就是主笔、编剧和助手，你已经很厉害地兼顾了主笔和编剧的工作，让助手帮你忙并不会影响那是你的作品！你明白吗？”

“我想自己来。”霍江再一次说。

“可是这样更新会很慢，读者等不到你的更新就会去看别的作品，你的东西再好，也会被人遗忘。”陆泽漆说。

“我不在乎他们看不看。”霍江说。

“我再重复一遍，你现在是一个职业漫画家，你靠这部漫画生活，喜不喜欢、在不在乎这些……”陆泽漆停下来，他从电脑前站起来，拍着自己的额头，“我很不喜欢我现在说的话，听起来跟程岸的语气一模一样。”

霍江赞同地点头，确实是一模一样。

“这不代表我认同你！”陆泽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漫画家都会有助手，你一个人做不了所有的事，要学会跟人合作，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幻夜幽冥》。”

“那你呢？”霍江反问。

陆泽漆不解：“我？”

“你也用过助手吗？”霍江反问。

陆泽漆被噎住，半晌，他才点点头：“没错，虽然我一个作品也没上线，但我确实请过助手。”

那时候，陆泽漆刚决定画漫画，觉得以自己的水平，做一个漫画家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所以，他直接组建工作室，找来一名编剧、两名助手，自己担任主笔。但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喜欢看漫画而已，对漫画懂得并不多。助手们按照他的想法做了东西，都被平台拒绝了。后来也出了几部作品，几乎完全由编剧和助手完成，他没好意思署自己的名。再后来，这些人在陆泽漆的帮助下都渐渐地独立出去了，依稀听说现在都混得挺好。

“后来呢？”霍江等着他说后面的事情。

陆泽漆看了他好一阵，才说：“事实证明，他们都是很有实力的人。”

霍江一脸受教地点头。

陆泽漆以为他妥协了，把霍江上色的内容要过来跟自己的作对比，两者之间确实有细微的差别，霍江在阴影上所花的时间太多，虽然相差不多，但两幅图放在一起，就会感觉霍江的人物活了起来，而自己那个……也挑不出毛病就是了。

陆泽漆静下心来，按照霍江的方法重新做了一稿，尽量符合霍江的要求。

这一稿发给霍江之后不久，陆泽漆发现他还是在自己做，不由得也有些泄气了。如果霍江一定要自己来，那他也没有干涉的权利。反正陆泽漆的目的并不真的是来当助手，而是从霍江身上学到他所没有的东西。

陆泽漆走到阳台上。这地方又旧又偏，唯一的好处是地势高，视野好。他吹着风，看着远处这个城市的地标，心里的烦闷也似乎消去了不少。

站在一个画者的角度上来说，他能够理解霍江的坚持。再说，他作为一个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教霍江呢？也许，霍江这些坚持才是《幻夜幽冥》让人欲罢不能的原因。

可霍江有这么多坚持，为什么会放弃现代画？他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家的。

霍江悄无声息地走到陆泽漆身边，默默地递上了一罐冰可乐。

陆泽漆接过来：“没有啤酒？”

霍江拿出手机点几下递给了陆泽漆：“哪种？”

是超市外卖的页面。

这就算霍江式的求和了吧？陆泽漆接过手机，不客气地点了几种自己想喝的，然后把手机还给了霍江，霍江拿过去下单。

那个从见到霍江就萦绕在陆泽漆心头的问题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忍不住开口问：“你什么时候从德国回来的？”

霍江拿着可乐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陆泽漆，轻声说：“我没有去德国。”

陆泽漆刚刚灌下可乐，被霍江这么一说差点没喷出来。他咳嗽一阵，好不容易顺下那口气，问：“为什么？”

霍江低着头，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把可乐罐子捏得变了形。而后，他一口喝干了冰可乐，捏扁罐子一扔，便又走回了房间。

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霍江不高兴了，何况，陆泽漆本身就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