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以的依赖（1 / 2）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凝重。

陆泽漆转头看一眼副驾座上的霍江，他正偏着头看着窗外。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每周两更，按照霍江现在的速度，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他说的“可以”就是答应让陆泽漆帮忙的意思，但陆泽漆心里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当时那种情况，霍江完全是被逼无奈才同意的，这让陆泽漆感到一阵烦躁。是他太过急躁，一听到出书就兴奋，没有考虑到具体的情况。

陆泽漆滑下车窗，让傍晚的微风吹进来。

隔了一会儿，他觉得心里不那么堵了，才缓缓开口：“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冷静。

“什么？”霍江回头来，惊讶地看向陆泽漆。

“其实你没必要答应的，如果你不愿意，连载和出书都可以慢慢来。”陆泽漆直视着前方。

霍江没有说话，目光在他的侧脸上搜寻着什么，像是想弄清楚他说这话的原因。

陆泽漆满脑子都是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没注意到霍江的神情。隔了一会儿，陆泽漆又说：“或者，现在更新是每条四十格左右，如果改成三十格一条，每周两更是可以做到的。”但这是霍江全力以赴的结果，而且，这样一来就更不可能有存稿了。

霍江垂下眸光：“可是……”

陆泽漆目光看着前方，越想眉头越紧：“实在不行，我去跟他们道歉，更新还是按照你的进度来。”

“我们两个人的话完全可以应付的。”霍江开口，声音和陆泽漆的重叠在一起，他似乎一时没有听清楚，反应过来后眼睛微微睁大，“你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陆泽漆没明白霍江哪儿来这想法，“当然没有！不是你一直不愿意吗？我是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霍江僵直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隔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

“我没有。”霍江停了一下，“我知道要跟人合作才能继续下去，之前程岸也介绍过其他人，只是那些人跟我合不来，我才宁愿自己画的。但换成是你，我一开始就不觉得勉强。”

这是重逢以来，陆泽漆第一次听到霍江嘴里蹦出这么多字，但他更不明白了。如果是像霍江说的那样，一点都不勉强，那为什么从头拒绝到现在呢？陆泽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的态度一直是明确的。

他的疑惑写在了脸上，于是霍江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值得你去学的，但那才是你来的原因，迟早有一天，你会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怕自己会太依赖你，所以，能自己来的事情还是想自己来。”

陆泽漆的心没由来地揪紧。

“对不起。”除了这个，陆泽漆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不管不顾地闯入了霍江的生活，却不知道这样会给霍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他看着前方的路，看上去是在专注地开车，其实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霍江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目光里的火焰逐渐熄灭。

即使说不会在意，但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的，希望他说不会离开。霍江抿起的唇牵出一丝淡淡的弧度：“为什么说对不起？你虽然没有动手画，但还是做了那么多，让整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好，我也已经在依赖你了，所以，再挣扎也没什么意义。”

霍江的委屈让陆泽漆笑了一下，像小时候自己哄他吃了苦药一样。

“只是……”

霍江停下来，狭长好看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脆弱。

“只是什么？”陆泽漆停了很久也没听到下文，便追问一声。

只是……等到陆泽漆真的要离开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霍江笑了一下，摇头，说：“没什么。”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陆泽漆收回目光，车子平稳地开到了山坡下，那里已经成了陆泽漆的固定停车位。由于附近的居民很少，车就放在那里也不会影响到谁。

两人下了车，顺着台阶往上走。

霍江走在前面，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不觉地甩开陆泽漆一大截。

“霍江。”陆泽漆忽然叫他的名字。

霍江停下来，回头看他。

陆泽漆仰头看着霍江，有点累，于是上前走到跟他同一层台阶上，与他平视。

“我这个人真的是当哥哥当惯了，有时候只要觉得是为你好，我就会去做，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陆泽漆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至少现在来看，我确实会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霍江艰难地点点头。

“但就算我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也不代表我会丢下你。”陆泽漆觉得这话有些过于肉麻了，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就可以依赖我，就像现在，我遇到了瓶颈，不也是在依赖你吗？以后也是，我们一起。”

霍江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开口。

或许是霍江的表情看起来太脆弱，陆泽漆干笑两声，犹豫地伸出手想抱抱霍江，安慰霍江一下。但靠近的时候，他又临时换成同时拍拍霍江两边胳膊，配上两声干笑。

陆泽漆松开霍江，正要走，霍江却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他。

“哥。”霍江喊。

陆泽漆的心跳乱了几拍，随即放松下来，轻声应承：“嗯。”

“哥。”

“嗯。”

霍江又喊了好几声，陆泽漆都耐心地回应着。他想，这几年，霍江过得很不容易，这个时候就纵容对方一下吧。

“我们一起？”

“嗯。”陆泽漆点头。

霍江慢慢松开了陆泽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脸，轻声说：“哥，谢谢你。”

“客气啥，兄弟嘛！”陆泽漆又是一阵干笑，一双无处安放的手又拍了拍霍江的胳膊。

在突然翻倍的工作量面前，陆泽漆的加入也没能让事情变得轻松。幸好两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沟通起来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霍江负责起草图、描线，而陆泽漆负责上色、画背景和填台词，最后再由霍江去修正一下阴影等细节，合作起来非常默契。

但要想有存稿，两个人就必须加班加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仍然是常事，至于周末、休假，更是被他们选择性无视。

陆泽漆毕竟画了这么多年，上色、画背景都是驾轻就熟，但可能是对《幻夜幽冥》这个故事的人物有了感情，这些事情做起来也就不觉得枯燥，甚至常常有一些灵光乍现的时候。好像上色不只是上色，画背景也不仅仅是画背景，而是……创作？

这是他自己工作的时候很少发生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陆泽漆隐约觉得自己还是有额外收获的，但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量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为了长期可持续性发展，陆泽漆很快就提出了再找一个助手的要求，被霍江直接拒绝。

“为什么？”

“没有时间。”霍江言简意赅。

“我知道你没时间，我们可以让程岸帮忙。”陆泽漆苦口婆心，“我这边也有几个合作过的人，要不约出来你先见一见……”

“不行。”霍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屏幕。

这是他第三次被拒绝，陆泽漆打定主意问个清楚。

“你倒是给个理由。”

“我跟别人合不来。”霍江从屏幕后抬起头看了陆泽漆一眼，“不是你就不行。”

这臭小子，还赖上他了！陆泽漆咬牙切齿。

霍江也有点心虚地看了陆泽漆一眼：“哥，你是不是累着了？不然，你先休息休息，这两条我自己来？”

陆泽漆看着霍江眼睛下青黑的一圈，翻了个白眼：“该休息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没关系。”霍江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如果只是正常更新，我们两个人足够了。要不，存稿先缓一缓？反正现在也有十条了。”

“不行。”这次轮到陆泽漆拒绝得毫不犹豫，“《幻夜幽冥》现在还在人气排行榜八十七位，太靠后了。想要进前十，必须是首页大封推加大爆更，在下个月底之前存到二十条是必须的。等上了排行榜之后我们可以缓一缓看看读者反应再定以后计划。”

霍江点点头，埋头继续工作。

陆泽漆忽然反应过来，这么一说，这爆炸的工作量还真是他的原因了？霍江刚刚提什么缓一缓，真不是故意的？

反正陆泽漆是不信的。

这小子学会反过来套路他了？陆泽漆咬咬牙，忽然卷起手中的分镜本，伸长了胳膊往霍江头上重重一拍。

霍江被拍得手上一歪，连忙撤销了刚刚画出的线，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向陆泽漆。

“哥？”

陆泽漆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正经脸，坐下来继续开工。

电脑微信上，程岸的消息弹出来：“下周边栏推荐，更三条。”

这一次，陆泽漆想到的不是因为有推荐了而欢欣雀跃，而是心下一沉，嗯，离存满二十条又远了一步……

陆泽漆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人，定好的事情就不愿意轻易动。为了维持原定计划不变，新增加的三条就得平摊到每天的工作量上。而霍江又咬死了原定分镜内容，一格都不许少，更不许敷衍了事，就只能硬挤出时间来画，这样一来，两人连说话的时间都少了。

晚上，也不知道是几点，陆泽漆做完一天的工作，抬起头一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他一边揉着后颈一边站起来，霍江还在屏幕后忙着。

“你怎么样？”陆泽漆问。

“今天的弄完了。”霍江抬起头，也开始收拾桌前的用具。

“那我先回去了。”陆泽漆拿起手机和车钥匙。

霍江站起来，有些犹豫地开口留他：“哥，你别走了，就在这里睡吧。这么晚了，你本身就没多少休息时间，路上再花一两个小时……”

赶了一天稿子，陆泽漆也确实有点累了。但他进过霍江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学校宿舍那种高低床，其中上铺堆满了各种箱子，两个人怎么可能住得下？

这也是霍江犹豫的原因，他连忙说：“你睡床，我睡沙发，两个人能住下的。”

那沙发其实就是个双人沙发，霍江个子又高，怎么想也塞不进去。

陆泽漆一皱眉，霍江就继续说：“我明天再去买个新床回来……”

“也不用，把你上铺的东西拿下来，收拾收拾，我就睡上铺好了。”陆泽漆倒没想那么多，“有多余的被褥吗？”

霍江点头，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你当我是什么娇贵的小少爷吗？”陆泽漆一怒，但霍江看向他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你就是”三个字，他气笑了，“我大学时候也住过宿舍，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霍江这才放心。

两人一齐动手，把霍江的卧室改造了一遍。

霍江知道陆泽漆有洁癖，所以每天陆泽漆来之前都会先打扫一遍，房间完全不会脏乱，只是离陆泽漆的要求还很远，东西归置也比较随意。此时，陆泽漆一经手，把霍江那些行李、纸箱通通收进看不见的角落，衣服什么的收进小小的衣橱里面，整个房间看起来竟然大了不少。

陆泽漆指挥霍江把装书的纸箱封起来推到床底下，然后不甚满意地拍了拍双手：“暂时先这样吧，改天有时间再来好好收拾。”

说完，陆泽漆走出卧室，进了卫生间。

霍江看着自己完全不敢认的房间，摸了摸鼻子。

其实更好的方式就是两个人都搬到陆泽漆那里去，地方够大，经陆泽漆这几年的积攒，画漫画的各种用具都十分齐全。无论是停车、出行还是什么都很方便，连叫外卖都有更多选项。

陆泽漆也就是这么想想，他知道霍江倔强，所以并没跟霍江提。

后来，天气越来越热。

霍江租的房子周围没人管理，长出了不少荒草，夏天一到就滋生了很多蚊虫，二楼自然也被波及了。房间虽然有一部老旧的空调，但一打开就有嗡嗡嗡的声音吵得让人烦躁，也开不了几分钟就会跳闸，陆泽漆只好买了台电风扇对着两人狂吹。

霍江渐渐明白了陆泽漆的体贴，心里暗下决心，这一阶段忙完之后就重新找地方搬走。

两人住在一起之后，除了陆泽漆的车没了用处，只能在附近找个停车场去落灰之外，生活其实没有什么改变。每天一睁眼就是画画，闭眼之前也是画画，甚至就连睡梦中也常常是幽冥兽和程之鹿在夜空中狂奔的画面。

陆泽漆一个人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忙碌，但两个人一起跟独自一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原来真的有区别。”深夜，两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在陆泽漆的强制要求下一起下楼散步时，霍江忽然说话了。

“什么？”陆泽漆不明所以地问。

“有人在身边一起工作的感觉。”霍江说，“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要求自己每天一定要画多少，却感觉很累。现在有你在，工作虽然多，但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好像能一直不停地画下去。”

听到前半句，陆泽漆还在感慨两人的想法竟然一模一样，但后半句让陆泽漆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霍江。

陆泽漆也有干劲，但并不防碍他觉得很累。这就是年轻的力量吗？只大了霍江四岁的陆泽漆不由得老泪纵横。

好半天，陆泽漆才咽下喉间那口老血。

他不着痕迹地踩上霍江身边的台阶，一爪子拍霍江脑袋上：“回去睡觉！”

赶稿期间，陆泽漆的更新预告和小番外也没有放下，日常的发布和后台管理便暂时交给了程岸。程岸处理好《A漫画》的合作之后，大概是怕陆泽漆和霍江真的猝死在家中，常常兼职外卖小哥来慰劳他们，偶尔还会帮忙填一下台词。

这天，他带来了一桌丰盛的日料外卖，霍江家当餐桌用的茶几都摆不下。陆泽漆和霍江看得面面相觑，总觉得程岸没安什么好心。

“什么情况？”陆泽漆问他，“你中大奖了吗？”

程岸笑了笑：“没事儿，就是犒劳一下你们！”

陆泽漆和霍江走过去，坐下来。

“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们也吃不安心啊！”陆泽漆嘴上这样说，手却已经老实地开盖拆封。

“好吧，我本来想让我们先安心吃完这一顿的。”程岸摊摊手，看着他们，“我给你们申请了首页大封推，就在下周，已经批准了。”

陆泽漆和霍江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互相看了一眼。

程岸干咳了一声，继续说：“意思就是，你们的爆更计划需要提前一个星期完成，接下来，你们可能没有时间好好吃饭了。”

由于这期间陆续有几个小推荐，存稿一直是边存边更的状态，于是离陆泽漆计划好存够二十话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星期，现在还差四条。

一星期画四条，对于那些四五个人的工作室来说都有点吃力，对于霍江和陆泽漆两个人而言更是极限，但比照他们这两个月的进度来看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

对于这个，陆泽漆和霍江心里都有数。大封推，陆泽漆很清楚，只要存稿够，程岸怎么样都会弄到手。所以，现在陆泽漆担心的是别的事。

“存稿还没到手，你怎么弄到的？”陆泽漆看在免费午餐的份上，关心了一下程岸的近况，“这样做不会有人给你小鞋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