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唯一的哥哥(2 / 2)
陆泽漆没有抽回手,反而靠在霍江肩上又踹了杨珏一下,杨珏敏锐地躲开。陆泽漆瞪他:“这是哪里来的脑洞,开出天际了!”
“是你非让我说的啊!”杨珏还委屈了。
“胡说八道!”陆泽漆没好气地吐槽,“你最近是不是又看那些少女漫了?”
“‘一丢丢’而已。”杨珏干笑。
陆泽漆还要跟他说什么,霍江却打断了他们:“我肚子饿了,晚上吃什么?”
三人都没什么想法,更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动手做饭,于是决定点外卖。陆泽漆想着大家都辛苦了这么久,从酒店里点了大餐算是犒赏。
外卖刚到,霍江那部装饰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霍江只看了一眼那个号码,脸色冷下来。
“怎么了?”
陆泽漆问霍江,但霍江竟然没接他的话,拿着手机走向阳台,接起了电话。
片刻后,霍江走回来,看着陆泽漆:“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陆泽漆有点担心,“我开车送你吧。”
霍江点点头,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本来要去换衣服,又迟疑地走向桌边拿起筷子:“先吃饭吧。”
他吃得心不在焉,拿着筷子却也没动几口。
陆泽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霍江这个样子,便直接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往外走:“走吧。”
杨珏嘴里叼着一片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你们……”
“你留下看家!”陆泽漆匆匆交代,“吃完收拾一下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他已经拉着霍江走了出去。
直到上了车,霍江仍然紧抿着唇,目光森然地直视着前方,思绪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陆泽漆发动车子,直到这时候才问了一句:“去哪儿?”
霍江像被吓了一跳似的醒过神来,慢半拍地回答:“医院,安城县医院。”他才想起来这个地方的距离,“哥,你送我到车站就好。”
“这个时候哪有刚好去安城的车?”陆泽漆拒绝,“现在开车过去,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到,不算太远。”
陆泽漆说着输入导航,把车子开了出去。
一路上,霍江都神不守舍的。
陆泽漆安静地开着车,在他的记忆中,霍江从来没有跟安城县有过关系,怎么忽然要去那里?看样子还不是小事。
陆泽漆一边开车一边胡乱地猜测,却没再开口问他什么。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到了安城县医院。霍江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冷静淡漠的样子,到前台询问病房。
直到这个时候,陆泽漆听到霍江说出“霍黎安”这个名字,才知道在医院的是霍江的父亲。
陆泽漆也认识霍黎安。霍黎安是一个典型的严父,对霍江的要求非常严格。霍江这么优秀的孩子仍然得不到他的笑脸,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被惩罚。他因为霍江在陆家学画而特意上门感谢陆老爷子,除此以外,两家就没有什么过多的来往。而陆心藜和陆泽漆这些小辈也不喜欢他这样严肃的长辈,好在他似乎很忙,很少在家,陆心藜和陆泽漆都更喜欢温柔爱笑的霍妈妈。
这一年多以来,霍江没有回过家,陆泽漆一直猜测这父子俩的关系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许现在就到了答案揭晓的时候。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除了值班的医护人员和两三个陪护的家属以外,整个医院都很安静。里面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地板和墙壁上都有一些斑驳的痕迹,显出一种特殊的年代感。霍江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停下来看向陆泽漆,眼里闪过一丝脆弱。
陆泽漆跟着他,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安抚性地捏了一下。
霍江深吸一口气,好像想从陆泽漆这个动作里汲取些能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病房。
霍黎安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模样苍老得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样子。
陆泽漆有些震惊,不过七年而已,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床边还坐着一个女人,皮肤粗糙,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里印着经年的愁苦。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霍江,目光里闪过一丝怨毒。她的视线扫过霍江身后的陆泽漆,却并没有理会,极不情愿地向霍江开口:“你来了。”
“嗯。”
再没有比这更冰冷的寒暄了。
“你陪陪他吧。”女人站起来往外走,好像根本不想跟霍江在一个房间。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没有回头地说:“医生说,就在这几天了。”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这几天?是那个意思吗?陆泽漆担心地看向霍江。
霍江神色平静,好像这个消息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感触。他在霍黎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床上的老人也好像看着一件冰冷的摆饰。
一路上的不安好像是陆泽漆的错觉一般。
“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霍江说。
陆泽漆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眼下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现在才通知你?”
“我也很意外,竟然会通知我。”霍江笑了一下,“我不该来的。”
陆泽漆更加疑惑。
霍江看着霍黎安:“那个女人……她是我爸的妻子。”
陆泽漆非常意外。霍江的妈妈去世了,霍黎安会再婚不奇怪,但他以为会是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霍江的妈妈就是一个美人,但刚刚在病房里的那个女人不仅普通,年纪也似乎比霍黎安大上几岁。
霍江犹豫一下,抬头看了陆泽漆一眼:“哥,这件事情很长,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清楚。”
“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我都在。”陆泽漆一直很想知道霍江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看到霍江这么难以启齿的样子,他怎么忍心逼对方说出来?
霍江刚要张口,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你怎么把他叫来了?他们害你害得还不够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你别去,这是你爸最后的挂念,我不想让他……”
“那是他活该!”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进来,明明是一脸愤怒的神情,却硬是挤出一个冷笑,本来一张还算好看的脸因此变得狰狞起来。他看着霍江:“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霍江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拉着陆泽漆就往外走。
“阿水!”女人冲进来拦住男人,“就让你爸再看他一眼,才好走得安心啊!”
“妈,他凭什么安心?”男人瞪着霍江,“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那个肮脏的女人生下来的野种,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男人形象全无地叫嚣着,就算这样的吵嚷,病床上的霍黎安也毫无反应。
陆泽漆上前一步,挡住对方看向霍江的视线:“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但说话还是放尊重点!”
“哥,别说了!”霍江打断陆泽漆的话,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又是哪里来的?管起我们家事来了?”男人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老头还有别的私生子?”
霍江陡然回头:“你们的家事跟我无关,更跟我哥无关!”说着,拉着陆泽漆走了出去。
“等等!”女人追出来叫住他们,“你哥他……”
霍江打断了她的话:“我身边这位才是我哥,我也只有这一个哥哥。”
女人脸色难看,却没有纠正:“他现在心里难受,说话难听些,你别管他。你明天白天再来一趟,那个时候他不在。”
霍江绕过她径直走开。
他拽着陆泽漆,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四周黑漆漆的,惨白的路灯照在重重的树影上,显得阴气森森。
“这里……”
霍江刚开口,就被陆泽漆整个抱在怀里,暖暖的、紧紧的。他愣住,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回抱陆泽漆,像抱着救命的浮木,也像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一丝空气,用力地呼吸。
“我只有你一个哥哥。”霍江说。
“嗯。”陆泽漆点头。
好一会儿,霍江终于平静下来。
陆泽漆松开他,也没问他要去哪儿,直接把他带到了最近的酒店,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快要天亮了。
“睡会儿吧。”陆泽漆拉上遮光窗帘,“等天亮了我再叫你。”
但这个时候霍江怎么睡得着?他开始一点一点把当年的事告诉陆泽漆。
七年前,霍江考上德国艺术学院,霍黎安很高兴,忽然说要带霍江和霍妈妈回他从来没有回过的老家。但那个时候的霍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既然陆泽漆因为这件事而生气,那去德国这件事就变得毫无意义。
路上,向来恩爱的霍黎安夫妇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霍江突然说:“我不想去德国。”
他的话如同火上浇油,两人的吵架变成了三个人的争执。霍黎安一个分神,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拐弯不及,掉下了悬崖。
霍妈妈护住霍江,当场去世,而霍黎安身受重伤。
住院期间,忽然有人找上了霍黎安,说是他的妻儿。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小地方出身的普通妇女,她的儿子比霍江足足大了十来岁。霍江这才知道,原来霍黎安在认识他母亲之前就已经结婚生子,但霍黎安在长子出生后不久就离开家,成了失踪人口。后来,霍黎安认识了霍江的母亲,用霍江母亲的陪嫁创业经商,逐渐发迹。
十几年间一直没人发现霍黎安的双重身份,直到这次车祸,霍黎安的DNA被采集到,真实身份暴露,才有人通知了那对母子。
霍江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母亲,紧接着成了私生子,始作俑者霍黎安因车祸而高位截瘫,被那对母子接走。霍江成了那对母子发泄怨恨的对象。霍黎安无法再像往常一样驰骋商界,名下的资产由霍江和那对母子继承。但那些东西中原本就有很大一部分在霍江母亲的名下,所以霍江还是继承了大部分。
但是,霍江十六年来都只会画画,哪会管理资产?他周围突然冒出了各种亲戚,每个人都想帮他,各种声音也都涌进了他的耳朵里。
霍江感到害怕,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去找陆泽漆,但他赶去陆家,才知道陆泽漆跟家里断了联系,几个月没有消息。
那个时候,霍江以为陆泽漆是因为他才会离家出去,他当时乱极了,整个世界全部崩塌。那段时间,他一直浑浑噩噩的,糊里糊涂地听从那些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亲戚的建议搬出了他们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进了安城县一所中学。在新的环境里,他一度无法开口与人交流。他手上的资产也在周围人的建议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一点一点地减少,而他毫无察觉。到他十八岁有权限动用资产的时候,那些资产全都不见了,还欠下了巨额债务,仅剩的住处也被收走。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一手策划的,就为了报复他。
霍江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只是隐去了关于德国、关于陆泽漆的部分。到最后,霍江笑了一声:“其实他不知道,那些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没了那些钱、那些人,反而清静。”
霍江躺在床上,而陆泽漆一直坐在他的床头,靠着枕头,安静地听完了这个长长的故事。
“那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霍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只是,我没有上过大学,画画也几乎荒废了。”他抬起头看着陆泽漆,以前一直不敢跟陆泽漆说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他在陆泽漆面前自惭形秽,现在最难堪的一面也被陆泽漆看到了,最不想说的事情也全都告诉陆泽漆了,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你受苦了。”陆泽漆心里隐隐作痛,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霍江竟然没有想过来找他们。“还好你现在平安无事,以后……不,没有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经历这种事。”
“不是以后。”霍江翻个身朝向陆泽漆,“那个人越来越恨我,因为那几年他做什么都影响不了我,我从来不会因为他生气难过。我能做到是因为我有过哥哥,我知道哥哥是什么样子的,别的人我不在乎。”
那个时候只能想着与陆泽漆之间的回忆去抵御一切恶意,这一次也是因为有陆泽漆在身边,他才没有那么难受。
两人一夜没睡,天亮以后,陆泽漆想起来杨珏还在家,便发了个信息让他放一天假,大封推的事情也让程岸帮忙盯着。
上午,两人再次去了医院。路上,陆泽漆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你爸爸那个儿子……”陆泽漆为这种称呼而无语了一下,“昨天那个女人叫他阿水,难道他的名字是霍水?”
那就有点搞笑了,陆泽漆恨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不是。”霍江摇头,“我父亲原本并不姓霍。你看,我的姓都是假的。”
陆泽漆噎住,好一会儿再重新开口:“你就是你,跟姓什么没有关系。”
“嗯,所以我也没有改。”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门开着,那个女人仍然守在病床边,默默地掉着眼泪,低声说着什么。
女人听到声音回头,站起来向他们点了个头就往外走。
霍黎安是醒着的,费力地转过头看着他们。
霍江回头看着陆泽漆:“哥,你能在这里等我吗?”
陆泽漆点头,替他带上了门。
陆泽漆走出来,发现那个女人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神情木然。他隔了一个空位坐下来,看了她一眼,想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您……”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守着他吗?”陆泽漆刚开口就被女人的话打断,她冷笑一声看着陆泽漆。
陆泽漆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但她既然主动提起,就是想倾诉吧。
“我跟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他从小就嫌我粗鄙没文化,抛家舍业也要逃走。”女人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恶狠狠的表情,“所以我非要把他留在身边。现在他想逃也逃不了,就算死也只能在我身边。”
她说得狠,表情也狠,陆泽漆却只是从她脸上看到了惨然。如果真的是这样想,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把霍江叫回来呢?
不久,霍江从病房里走出来,对陆泽漆说:“哥,我们回去吧。”
陆泽漆知道霍江说的回去不是回酒店,而是回家。
霍江一直很沉默,直到回程的路上,陆泽漆开口打破沉默:“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已经认不出我了。”霍江摇摇头,“他看着我的脸,一直叫我妈的名字,还说很快就去陪她。”
“他对阿姨的感情是真的……”陆泽漆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如今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他造成的。”霍江转头看着陆泽漆,“这样自私的感情就不应该存在。”
“那你恨他吗?”陆泽漆问他。
“恨过。恨他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后来我发现我并没有恨他的理由。”霍江摇头,“在我心里,我的父亲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事实上,他这几年也确实过得生不如死,这次只不过是一场迟来的葬礼。”
陆泽漆点头。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回到工作室,刚一打开门,程岸、杨珏、徐玮几个人突然冒出来,大声说:“恭喜大卖!”
陆泽漆和霍江都是一脸淡漠的样子,让其他人一脸蒙地收起笑容,面面相觑。
陆泽漆这时才笑出声来,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他竟然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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