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画你自己（1 / 2）

一部人气漫画，完结期间要做的事情远比平时更多。

程岸忽然说新故事暂缓发布，他们反而有了喘口气的时间，不过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没敢真的放松。

不过，也因为这个暂缓，霍江有了时间，每天结束工作之后就跟着陆泽漆回家，然后游说他搬过去。在霍江的游说下，陆泽漆终于同意了，于是，霍江督促他整理东西，尽快搬家。

陆泽漆觉得自己向来活得简约，一整理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东西。霍江家大部分功能还是工作，他这些东西全部搬过去肯定装不下，不常用又舍不得扔掉的部分只好打包送回老宅放着。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的东西。霍江并不是不想帮忙，只不过陆泽漆在这方面有强迫症，哪些东西是同一类，哪些东西要放在同一个箱子都有严格的逻辑，而且每个箱子里的东西都必须正好装满。

上次帮霍江搬家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一次陆泽漆也打算趁机整理一下几年来的生活，所以整理得格外仔细，霍江只能听他指挥做些搬搬抬抬的事。

但他很快就从这件事情中找到了新的乐趣。

“这个呢？”霍江拿起一沓被小心保护起来的画片，一看都是小孩子学画的作品，却被陆泽漆非常珍惜地保存着。

陆泽漆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脸上露出几分怀念：“这是我学生画的。”

“学生？”霍江好奇地看着他。

“那年……”提起自己伤害霍江的时间，陆泽漆的心里仍然有点刺痛。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就是你十六岁那年，我旅行经过一个很贫穷的山村，村里有所小学，但是没有老师。分配过去的老师因为条件太苦辞职离开了，我当时想自己反正闲着就给他们代课。不过除了美术课我教得都不好，所以我最喜欢给他们上美术课，离开的时候他们画了这些东西送给我。”

“你还当过老师！”霍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陆泽漆。

“只有一学期而已。你看这两幅，笔触虽然稚嫩，但色彩的运用已经非常巧妙了，还有这个！”陆泽漆几分得意地介绍，“你看他画的家，只有他和狗，虽然他和狗狗的表情都在笑，却表现出他的孤单，他是个留守儿童。他很有才华，每次教他总让我想起以前的你，现在还经常收到他写的信。”

霍江本来还只是好奇，听到这后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我一个人的老师。”

“我有二十三个学生呢！”陆泽漆好笑地看着霍江一脸惊讶的样子，“不过，我们是有老师的，我顶多算你师兄。”

当年教他们的老师是冲着陆老爷子的名望而来的，水平怎么样且不说，但教他们的时候对陆泽漆和霍江完全两种态度，陆泽漆一直不喜欢他。后来，那个老师被陆老爷子推荐到美术馆工作，陆泽漆按陆老爷子吩咐定期问候，但说实在的，师生情谊非常淡。反而是后来的几位老师，跟他们的关系都还挺好。

“老师是你，师兄也是你。”对霍江而言，教他画画的一直只有陆泽漆而已。

陆泽漆摇摇头，也不跟他争辩，重新开始整理。

霍江说是在帮忙，很快又对另外一件东西好奇起来，陆泽漆再跟他说东西的来历。

虽然整理的进度很慢，但霍江逐渐拼凑起来陆泽漆这几年的生活。

“那这些东西应该放在这个箱子里，到时候搬回老宅好好收着？”霍江逐渐弄明白陆泽漆的分类方式。

陆泽漆点头。

霍江将几样东西整理好，拿到要搬回家的白色箱子前往里放。里面已经装了好些东西，但很多都是霍江没有见过的，他好奇地拿起来，发现是陆泽漆这几年来画的画，有漫画也有别的，还有画漫画用的资料书什么的。

最上方的本子明显是新的，霍江翻开来一看，是他上次说过的悬疑漫画大纲和分镜。

“这个为什么要送回老宅，应该带到新家才对啊。”霍江疑惑地看着他，“是不是放错箱子了？”

陆泽漆沉默了一下，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那个故事我不打算再做了。”

“为什么？”霍江问他。

“还能是为什么？我自己都觉得不行。”陆泽漆故作轻松地笑一下，“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

“还没画完你怎么就知道不行？”霍江看着陆泽漆，有点不服气，“起码让我看看问题在哪里。”

“不用看，这个只需要一点判断力就知道。”陆泽漆说着把本子抢回来，重新装回箱子里。

霍江还想说什么，陆泽漆却打断了他的话：“我其实正好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不想做你的助手了。”

霍江呆住。

“我做你的经纪人好不好？”陆泽漆说道。

一段话让霍江的心翻了好几个跟头，他急切地抓住陆泽漆：“哥，你什么意思，跟我说清楚。”

“其实，这件事最合适的人当然是程岸，但他现在要升职做主编了，对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能拖他的后腿。”陆泽漆叹了一口气，“除他之外，最合适的人是我，对漫画行业的熟悉程度不输给程岸，而且，资源什么的也不缺。从今以后，我可以好好地保护你的版权什么的，不会再像《幻夜幽冥》这么被动了。”

霍江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想要的重点，这才打断陆泽漆的话：“那你的梦想呢？”

“我？”陆泽漆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霍江，“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霍江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你的那种创造力。我明白你之前说的意思，我很好，但可能不是在创作方面。我适合当一个老师，也适合做一个助手，当你有新的想法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把你的想法完美实现。更可以做一个经纪人，扫除你在创作路上的障碍，这也是很好的事情，对不对？”陆泽漆反握住霍江的肩，安抚他，“我想通了，我对自己承认，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才华，但我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对不对？”

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梦想，当真正去做的时候总会逐渐地偏离，有些人是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还有些人是与梦想越来越远。

陆泽漆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前者。

“你要放弃？”霍江愣愣地看着陆泽漆。

“这不是放弃，我跟着你一起不也是在画漫画吗？将来我可以成立一个漫画公司做老板，并不一定要亲手做出一部漫画来。”陆泽漆直视霍江，平静地说，“我只是对未来的方向做出了调整。”

霍江站起来，摇头：“不可能的。”

“这没什么不可能，你听我说。”陆泽漆按住他的肩膀，“我出生在陆家，一辈子不必忧心生计，家里长辈开明又睿智，现在还有你，跟你一起做着喜欢的事情。这么得天独厚，我实在不应该更加贪心。”

“可你会甘心吗？”霍江太了解陆泽漆，“这种不甘心可以暂时埋藏，但是，它会随着时间慢慢地发酵，最终长成你心里的疤痕，你想起来一次就被揭开一次。”

就在霍江说这话的时候，陆泽漆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处伤疤已经被揭开了，鲜血淋漓的。他平静的外表再也挂不住，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可是人生总是有遗憾的，我想我可以学着接受。”

“你只是现在觉得你可以接受罢了。”霍江打断他的话，“那不只是什么喜欢的事，那是爱啊！你说过的，那感情并不比爱一个人少，这样的热爱怎么可以退让？”

热爱吗？陆泽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的确是他曾说过的话。打扫房间是他喜欢的，旅行是他喜欢的，做出美食也是他喜欢的，但画画是跟这些都不一样的。

霍江说得没错，他也没有忘记。

但是谁说热爱的事情就一定会成功呢？否则，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庸人了。光是这样想，陆泽漆就觉得眼眶一热，一阵不被期待的酸楚从被压抑很久的心底冒出来，浸湿他的眼眶。他转过头不想让霍江看到，霍江担心地扳过他的头看他的眼睛，刚好看到一道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霍江像被烫到似的一缩手，随后慌乱地伸手想要帮他擦眼泪。

“我可能……再也爱不动了。”陆泽漆抓住霍江的手不让他动，声音已经破碎，“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一直坚持下去总会得到回应的，可我……真的累了。”

一直被隐藏、压抑的不甘终于决堤，冲垮了陆泽漆所有的防线。他想说话却只是发出一声干哑的低吼，只能难堪地把额头抵在霍江肩膀上死死低下头不让霍江看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动。

霍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到陆泽漆，只能学着陆泽漆曾做过的那样抱住他，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

霍江也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让陆泽漆想起自己是个哥哥，想起来控制自己。

陆泽漆挣扎地用力睁着眼睛，却控制不住决堤的眼泪往下掉，终于还是陷入崩溃。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绝望，即使七年前也没有。

霍江一下一下地轻抚陆泽漆的背，让陆泽漆慢慢地恢复平静。

好半天，陆泽漆仍然埋着头不肯抬起来，一半是因为难过，另一半是因为在弟弟面前哭出来的难堪。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逼你……”霍江先开口，“你知道我这个人很笨，不会说话，但现在……我们要说清楚，就像上次一样，就算你不想听，也要说清楚。”

“你说。”陆泽漆点头，从霍江肩膀上离开，嘴唇上有道因为克制压抑而出现的咬痕。

“画画对我来说是很简单，因为我不用想那么多，从我开始画画的第一天，身边就有你，画什么、怎么画，我听你的就好。”霍江说着，“你说画画是开心的事情，所以怎么开心我就怎么画，从来不需要犹豫。如果说这是才华还是天赋什么的，都是你给我的。”

这些话，陆泽漆听过也不止一次，不光是霍江，还有周寻、云惠他们都表达过同样的意思。陆泽漆心里不是不安慰的，只不过……这说服不了他。

陆泽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霍江知道他不信，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很多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愿意去懂，我只为自己而画，只画我看到的、想到的。但你跟我不一样，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总是给别人信心和灵感，是比我这种普通的才华更加温暖而强大的东西。你不知道那些东西有多可贵，你看别人都很明亮，那是因为你就是光源。如果你把这些都放弃了，那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脆弱，“我的信仰……也会崩塌的。”

陆泽漆震惊地看着霍江。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根本帮不到你。”霍江失落地垂下手，“所以，你别再看着我了，我真的教不了你，你回头看看你自己好吗？你的光芒不应该只照到我，你要是能看见你就不会怀疑你自己。”

“可是……”陆泽漆心下震动，牵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早就不知道该画什么了。”

霍江早有了答案：“如果你不知道该画什么，那就画你自己。”

“画我自己？”陆泽漆没明白霍江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得笑出声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就是灵感本身，我还能把自己变成画贴到纸上吗？”

霍江低头无力地低吟：“我不是在开玩笑。”

陆泽漆原本以为放弃之后会很轻松，却只是觉得空洞。现在被霍江说服，继续跟自己死磕，他又重新觉得身上充满了力气。他笑一下：“我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但你一向是对的，相信你一次好了，至少不去怀疑。”

“那么，你不放弃了？”霍江有点不敢置信，他以为陆泽漆会很难被说服。

陆泽漆点头，起身走进卫生间洗脸：“太丢人了，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霍江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陆泽漆走到卫生间门边，开始纠结起更实际的情况：“都怪这段时间太忙了，你完全没有空闲去做自己的东西，才会胡思乱想的。反正新故事暂缓更新，目前就由我和杨珏来做，你先休息一段时间。”

“那怎么行？”陆泽漆反对，“你和杨珏两个人怎么够，他还有很多事情上不了手。”

“他做不了的我来做，慢一点也没有关系。”霍江摇头，“而且，不是说好了增加人手吗？这些都能解决的，你的事最重要。”

陆泽漆看他一脸决心的样子，知道说不过他，便闭口不谈。

霍江真的说到做到，完全抢走了陆泽漆的工作，只让他帮忙面试来做助理的人选，但这次两人对这件事情都比较小心，面试好几人之后都没有遇到合适的。

程岸这段时间很忙，他没有说，但陆泽漆还是从其他作者那里知道哆看平台内部的消息。霍江和陆泽漆都能理解，但程岸还是不放心，一有机会就帮忙推荐了几个不错的人选。

这天，杨珏回学校考试，只有陆泽漆和霍江两人在，程岸竟然亲自带了人过来。

来的人是个长相非常可爱的女孩，叫宋文文。人如其名，非常腼腆，声音也细细柔柔的，不仔细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带来的作品让陆泽漆很心动，画面张力十足，霍江也比较满意。

女生走了之后，陆泽漆和霍江正在商量，程岸走过来敲了敲桌子，两人停下手里的事情回头看着他。

“那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程岸有些不自在，目光里却又是少见的郑重其事。

陆泽漆和霍江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以为对方跟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殊不知两人心里的猜测却是南辕北辙的事。

“他跟陆心藜在一起了！”这是霍江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