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寰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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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出生起,就被告知一件事是,外祖和母妃,都对他寄予厚望,所以,必须要做好一个皇子该做的事。比如,考虑任何事情,都以衡量父皇的喜恶为先。

大哥是长子,但抓周的时候居然一边哭一边讨要宫女手里草编的蛐蛐,长到三岁还不知如何分辨父皇高兴与否,这样的资质,自然不能担当阮氏大任。所以,他必须做到。

于是,朝野上下都知道,四殿下自小老成持重,心思聪慧,却无人关心过,每回下学,他看到韩妃笑着等在御花园外接走封灈逸,有多么羡慕。

好在宫里还有比他可怜的皇子,每次感觉不如意时,便到春熙宫远远看他一眼,就觉得虽前路多梗,亦能承受。毕竟,他还有亲人在身边,还能偶尔进堪舆殿叫一声父皇,不管相处如何,有总比没有好的。

直到有一日,在清平湖旁遇到了进宫的洛云施,八九岁的小娘子一身白衣,亭亭玉立,明明形容稚嫩,眼神却是不符年纪的沉寂,就跟他一样。

她腰间别着把小巧的剑,只这一点,便将她同其余世家贵女区别开来,封寰宇一时好奇,正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漫不经心迎上前去,那小娘子却忽然止步,侧身望向水波另一侧的白衫少年。

明明,他的亭子就在前面,饶过假山,一抬眸就能看见,她却莫名转向了旁人。

他站在亭内,听她问身后的宫婢:“心章姑姑,那个是谁。”声音纯净而清冽,仿佛泉水凝露,莫名悦耳。

“那——”宫婢迟疑片刻,还是做了回答:“那是三皇子。”

“他为何一人在此。”

宫婢蹙眉,环视一周,小心翼翼道:“三皇子从小没了母妃,又不得皇上喜爱,所以就一个人。”

他听出她明显沉默许久,终于“哦”了一声,随即,便转向封宁而去。那清冷无比的眉眼在靠近他时,恍若春水融冰,粲然一笑:

“我叫洛云施,你是皇子么——”

他便蹙眉,莫名召了两个宫人,像平素欺负封宁一般欲推他下水,就看到小娘子柳眉倒竖,一言不发还未出剑,仅凭拳脚,就将几个宫人打得逃走,回身牵起封宁离开。路过他身旁,神情清冷。

之后,她在宫中时,便多与封宁一起,上学下学,甚至让凤栖宫的宫女照顾封宁起居。皇后不管,其他人自然不能置喙。

而他,也开始了莫名针对封宁。连瑶元和母妃都觉得奇怪,对方不过一个弃子,全然无关紧要,何必耗费那个心思。但他就是容他不得,大大小小也算计了无数回,偏对方都隐忍不发,从未闹得不可收场过。

后来一日暑热,他喝了凉汤在朝华宫偏殿温习功课,远远闻得御花园欢声笑语,正心不在焉之际,透过窗口,忽见那高飞于天的风筝坠落下来,飘飘荡荡正好挂到宫里的梧桐上,一时莫名有些期许,忙放下书卷到宫门口,便果见洛云施随后而来,望见他时,却是眉头一蹙。

他刚因玉佩失窃一事,挨了她一巴掌,脸上余肿未消,明明想缓和下关系,一句话出口,却变成:

“你若求我,我便替你取下来。”

洛云施淡淡瞟他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封寰宇独自站在树下许久,不知所措。好似自己,从来就不能对她好好说话。

之后,便是封宁冒死取下风筝,他极为不解,明明一件轻松就能做到的事,她为何要选一条难走的路,要选一个更费力的人。

再后来,便是冰藕一事后,封宁迁往别苑。她对他越发冷漠,便是在宫里碰上,也多避而不见。直到,两年后,封宁的死讯传来。

那时她出宫在段府,他知她会违抗封炎禁止探视的命令奔往别苑,也赶了过去,便见她独自站在门前,大雨滂沱里,无声地哭着。

他看了许久,终于上前,将伞举在她的头顶,道:“回去吧。”

洛云施抬头,目光像寒冰一样的冷,直直看向他。

他心头一跳,蹙了蹙眉,道:“你这样,会生病的。”

对方沉默着,眼角微微收和,良久,缓缓道出两个字:

“滚开。”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

封寰宇几乎强忍怒气,喝道:“洛云施你要做什么,他已经死了,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洛云施一声轻笑,没有回答,只抬眸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眸色冰冷。

“他不过一个弃子,你就这样放不下。”

洛云施终于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弃子?”

封寰宇沉默,毕竟封宁身份,是不能外漏的。

“你既觉得他是弃子,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

“我,我没有想要他死,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你对他好,只是想让他离开。

“没有?”洛云施忽然将他的伞打落在地,冷冷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阮家在谋划着什么,你的母妃在谋划什么,你又在谋划什么。别的我可以不在意,可是他,他对你根本没有威胁,你为何还要害他。”

封寰宇一怔,原来,她知晓的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难怪她从一开始就不愿亲近自己,除去封宁的关系,还有家族和后宫的牵扯,早就阻了这条路。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考虑得早,考虑得多。

那日过后,他无比失落,再见她的机会,也更加的少。直到后来,长孙素和也死了。

他隐约觉得和母妃有关,询问时,母妃却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计较起来,母妃说的实话,他也就毫不怀疑。但洛云施却似乎认定就是母妃所为,只是沉默着流完泪水,看向自己和母妃的眼神,却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空洞和沉寂。

她从此不再进宫,偶尔在街头遇到,她也装作毫不相识,而洛家大小姐行事怪异,有伤风化的传闻也开始散播开来。有时,他从马车里看去,一身男装的她身姿挺拔,神情清冷,便觉得隐约有些不干。

洛云施发出不嫁皇室贵胄的毒誓时,无人知晓,他心中有多么愤怒。甚至恨不得当面质问她,他在她眼中,便是这么不堪的么。

可惜,他是四皇子,便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所以,或许他注定,就该是这样的结局,不管途中尝试过多少努力,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可能……

有时想想,在他心底,除了自小注定要争的皇位,也就是她了。又有时隐约觉得,便是不争皇位,只要她在身旁,也已足够。然而,他到底无法宿舍,而洛云施,也从不给他取舍的机会。

在司南宫里,洛云施曾问过他,能背弃母后么,能放弃那个位子么,他当时没有回答,心里却隐隐觉得,为何定要他做改变,为何不能是洛云施——大抵每个男子,都会这样想。

直到站在宫墙上,远远看着封宁跪在暮期石面前,以死相逼,求对方放弃时,他忽然明白,比起封宁,比起付出,他终究是自私和索取得更多。

无论小时候算计封宁,还是万寿节让洛云施直面傅含玉,或者到她遭了谢临寒算计时,他也不过一如既往霸道地,希望她承认是自己的错,逼她向他屈服,从而才能感知他的情意,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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