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变(2 / 2)
“并不全是如此,”东宫太子眉心微蹙,像是正在暗思索着什么,只简单与裴无洙解释了一句,“这种是单线联系的暗信,消息可以传不出来,但一定不能叫外人截到……所以这鸽子不能放回去,若是被人无意中打了下来,也绝不能叫里面的消息再泄露出去。”
裴无洙一下子就懂了:“给你传消息的人,身份很特殊?”
“洛阳禁卫统领,”东宫太子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名姓,“光禄勋高崎。”
裴无洙听得悚然一惊。
如果说“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羽林卫是宫廷禁卫军中的贵族子弟兵,为帝王仪仗和宿卫侍从,地位在无形之中远高于军中其他部队……那么总领七署,直统羽林中郎将的禁军统领光禄勋,就是无可置疑的能为帝王守门之职。
没错,光禄勋总领帝王宫中一切防卫,其下设七署,而编制逾两千人整个羽林卫,甚至仅仅只是隶属之下的其中一署。
——而光禄勋之下还有非常要命的一署,名曰“期门”,分管值守皇城中的各座城门。
“光禄勋高崎,”裴无洙骇然变色,“他,他也是你的人……?!”
——不怪裴无洙震惊失语,光禄勋这个位子非常之紧要,某种程度而言,是比之内阁与大九卿还要地位超然的存在。
大庄每一代帝王,没有一个不是把自己最最亲近、信任的武将安置在光禄勋的位子上的。
不然的话……光禄勋若是有反意,那动起手脚来,可是太便宜了。
而如今这位光禄勋高崎……沉默寡言、奉公守己,为人做事,都非常之低调。
——是个低调到让裴无洙几乎都觉得他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裴无洙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苦苦搜寻了一番,才勉强回忆道:“高崎在光禄勋这个位子上做了有快十年了吧?”
“他是父皇在做太子时期的老人,家世似乎并不如何,全赖父皇提拔,受父皇知遇之恩,在东宫詹事府效命多年,”裴无洙怔怔道,“父皇登基后,前后换过几任光禄勋,比如建安侯曾经也兼过一段时日……而高崎,是其中做的最长最久的。”
也是做到现在的那个。
按理来说,真宗皇帝既然对高崎如此之深信不疑,那高崎的忠心……应当还是经受得住考验的吧。
这人也是东宫太子的人么?
裴无洙都吓傻了。
“原先不是,”东宫太子只简单道,“现在是了。”
“你,你确定么?”裴无洙心神不定,忧虑重重地反复质疑东宫太子道,“那些文官就算了,左右真到了翻脸掀棋盘的时候,他们也起不了什么用,还是得哪边拳头大听哪边的……但,但武将不行啊。”
“从东潼关陈朔到光禄勋高崎,”裴无洙眉心紧蹙道,“我一直没有多问过你,可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确定他们真是你的人吧?”
“关键时候都靠得住么?要是万一有哪个敢掉了链子,那,那可太坑了……”
“我先前曾与你说过,我是在北边剿匪的时候遇到了陈朔,帮过他一回,使他欠了一个不小的人情下来,”东宫太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想叫裴无洙多思多虑、提心吊胆,想了想,干脆就直接说了,“那时候,是东胡细作伪扮成僧道之流过关,绑了陈朔的妻女秘挟他夜开城门。”
“陈朔而今是在大庄颇有威名,但他年少悲苦,父早亡、母改嫁,颠沛流离、孤苦伶仃地长大,与其夫人少年携手,一路扶持走了下来,夫妻间感情极深,成婚几年,孕有一女,爱若至宝,”东宫太子微微叹息道,“但当时那种情况……如果陈朔敢开门,会害了一城百姓的性命。”
“他将从一个头角峥嵘的军中新秀变成一个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他和他们一家,都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陈朔与东胡人斡旋了一天两夜,孤赶到前,东胡人已经等不及快要动手了,”东宫太子神色平静道,“孤其时恰好带兵路过,救了他妻女下来。”
“陈朔那边收不到音讯,其实已经算是默认在家国大事面前含恨放弃了自己妻小,守住关隘击退东胡人后一度想引颈就戮、自戕谢罪,后来再重得见,失而复得,自然是狂喜欲疯。”
当时陈朔跪在东宫太子脚下,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赤红了双眼,只恨不得把一颗忠心就此原原本本地完全献上。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你,”那么多巧合撞到一起,惹得裴无洙听罢忍不住微微生疑,审慎道,“你不会是故意踩着点去的吧?”
“当时的陈朔于孤而言,”东宫太子平静地摇了摇头,淡淡道,“还并没有值得去如此筹谋拉拢的必要。确实是时来运巧,一时恻隐,多费了些功夫去耐心筹谋着把人救了下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裴无洙怔怔叹息道,“怪不得你那么放心……陈朔就此对你死心塌地、尽忠职守,也是你应当的。”
东宫太子浅浅一笑,温和道:“这一句,也是陈朔当时与孤说的。”
当年最后两边辞别,陈朔跪在东宫太子身前,铿锵有力地誓忠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太子殿下仁爱爱人,必会成一代盛世明君。”
“而微臣,愿意永生永世向这样的大庄、这样的殿下,誓死守卫效忠。”
“那,”裴无洙听罢,怔然半晌,呆呆道,“那高崎呢……”
“高崎的事,”东宫太子含蓄而委婉道,“孤做的不太光彩,就不说出来污你的耳朵了。迢迢,你只消知道,如今的高崎之于孤的忠心,比之当年当时的陈朔,只多不少。”
裴无洙蓦然悟了。
当年的陈朔不值得东宫太子那般筹谋设计拉拢,现在的高崎……却是值得的。
裴无洙一时心里五味陈杂,叹息道:“哥哥,你……”
“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东宫太子轻声打断道,“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以前的我招你喜欢了,对不对?”
裴无洙一时愣住。
“孤其实,”东宫太子低头一笑,淡淡道,“也不太喜欢现在的自己……但是迢迢,我也确实没有办法了。”
“我认真想过了,如果父皇知道了,又该怎么办,”东宫太子神色平静道,“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是下不去手的……但我更不可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他现在不是只自己一个人,他更不能让裴无洙为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一场政变,”东宫太子木然道,“拱父皇提前去做太上皇了。”
“高崎能帮我很好地解决掉这个问题,无论是父皇,还是做了太上皇的父皇。我没有时间再慢慢等着了,手段什么的……自然也就顾不上光彩不光彩了。”
东宫太子心道:他到底是没有办法狠下心去弑君弑父……将真宗皇帝圈禁荣养,是东宫太子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转圜余地了。
裴无洙呆了呆,上前两步,从后边抱住东宫太子,肯定道:“我喜欢你……不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那都是你。”
“只是哥哥,”裴无洙苦恼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最好,还是我们小心一点,不要让父皇知道……我不是怕你把父皇怎么样,我是忧心你出事。”
“当然,我也不是不信你做不好方才说的那些,”言罢,裴无洙又觉得不对,慌忙找补道,“我只是担心你,单纯的担心你……况且,就算你到时候成功了,不以正常法子来,在外人眼里、史书之上,总是不好的。”
“迢迢,”东宫太子微微一笑,淡然道,“孤这个人都不是按照正常情况生出来的……还怕以后在登基的正当与否上在被人挑刺说些什么呢?”
东宫太子冷冷在心里想道:他现在早不是当初那个心无旁骛、一心为国事操劳的自己了……他其实早都已经疯了,从他得知自己身世就是个笑话起的那一刻,就隐隐已经疯了。
他现在为了留下裴无洙,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也什么都敢做得出来。
哪里还会去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看。
“别想那个了,”裴无洙听得十分心疼,仓促地转移话题道,“高崎给你秘发暗信是想说什么?”
东宫太子按了按眉心,这事他本不欲与裴无洙多说的。
但更不想去刻意瞒她什么。
“父皇带着贵妃去小北园那边踏青,”东宫太子简明扼要道,“一不小心惊着马,闪了腰……问题应当不大,不必心急,先用点东西填填肚子,我过去看看,晚上回来再与你细说。”
——先前要不是真宗皇帝心里憋闷得慌,带了宓贵妃出去四处转悠,裴无洙还被按在长乐宫里出不来呢。
“那,”裴无洙怎么可能真不着急,异想天开道,“那我能不能……”
“你要是也随我一道过去,”东宫太子打断裴无洙,温柔但不容拒绝道,“才是会真引人心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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