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处(8)(2 / 2)
“不好。”脱脱眼尾红意没褪尽,本清亮的眸子里,依旧雾蒙蒙,“你瞧不起我,连我的玉佩都给扔了。如果换作个世家女郎,你一定不这样,你会温柔体贴地跟她说话。”
谢珣轻笑:“她们也不会像你这么大脾气,好了,我扔玉佩是为你考虑,不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都可以去招惹,留下来,日后说不定惹出更大的麻烦。”
脱脱没搭腔,蹙着眉头,仔细把谢珣的话琢磨了一圈,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闷闷的,起身要去捡钱。
“别急,”谢珣一下识破她所图,拿帕子给她擦擦汗脸,肌肤无暇,小嘴因为刚才叭叭叭发泄那么一通,鲜红欲滴。他指腹在她唇瓣上揉了几下,安慰说:
“太子是不是喜欢你,我不知道,但今日把你带去东宫是想睡你,却很明显。”
脱脱眼睫上晶莹,一眨一闪的:“他喜欢我才会想睡我,不是吗?”
谢珣法冠未除,鬓发一丝不乱,两道长眉横扫入鬓,脸上那个神情,隐然傲岸:“男人分很多种,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要太想当然。”
脱脱最厌恶别人轻视她是小孩子,她胸脯又是一撅:“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五岁了。”
两人靠得近,他穿的还是标准的相公官服,人极雅正,脱脱看着他侧颜心里那股气泄了大半,眼睛一转,站起来,朝他身上一坐。
她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前一覆,软绵绵抬眼,声音是糯的:“我是小孩子吗?”
谢珣不动声色,微微笑了,手上动作却不客气就势盈盈一握掐揉起来:“嗯,的确不小了。”
脱脱身上滚过麻麻一阵,她先涨红了脸,身子一扭,要从他腿上下来,谢珣箍着她后腰不放:
“脱脱?”
他忽然换了称呼,脱脱心里大乱,眼皮垂下,两只小手乱揪他肩头:“你怎么不喊我春万里了?”
“你是漂亮的小仙子,不是吗?我在家喊你脱脱,好不好?”他咀嚼了阵这两个字,短促可爱。
脱脱立刻把刚才恨他的事全忘了,软软问:“我被太子的人抓去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怕你一个人在平康坊有事,所以让人跟着你。太子去平康坊,应该是偶尔,他少年人气盛,东宫卫率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知道太子认出我了,不愿意跟那人走。我骗了他,告诉他我阿兄人在官署做杂役我偷穿他衣裳方便,但那人还是把我带走了。”脱脱如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忘解释,“那晚,太子醉了,硬把玉佩送我,我就要了,真不是我偷他东西。”
谢珣默默听着,等她说完,手指拨开她额发,淡然说:
“以后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买给你,不要再拿别人的东西,送的也不要,听明白了吗?”
脱脱定定望着他,噗嗤一乐,小手立刻不安分地在他腰间乱摸:“是你自己说,我要你的玉佩,我不管,你赔我一个。”
谢珣微笑:“我还以为,你打算张口要处房院呢。”
脱脱像只狸奴般在他怀里上蹭下蹭,眸中水光迷离,把他冠上玉簪一抽,丢到旁边,抱着他脑袋亲来亲去:
“那你把曲江的宅子给我,舍得吗?”
谢珣笑道:“你都开口了,我不给,不显得我太小气了?”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热热的脸蛋儿,“我第一回见你哭这么伤心,真的是为房子?”
脱脱脸一歪,窝在他颈肩那儿,小手掩他嘴:“不许说我哭,我才没哭,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我不怕。”
谢珣由衷赞赏,拨开她手指,说道:“你还真是皮糙肉厚,禁摔打。”
脱脱猛得起身,她想骂他,可脸上也只是极快闪过一丝伤怀,变作笑脸:“对呀,我就是怎么都打不倒,怎么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好的人。”
她眼睛微微一转,带着点透明的蓝,可再细瞧,那点苍穹色又消失在乌黑的瞳仁里。谢珣审视着她,想说点什么,脱脱却又抢着开口:
“我要好好温书,我一定能进中书省。”
她没有粘他,而是主动往书案前凑,坐下后,不忘说道:“云鹤追还活着,他在扬州,我听公主跟她的奴婢是这么说的。”
难得看她一本正经,谢珣心里有些惘然,他走过来,轻轻替她把笔记一合:“你今天受惊了,休息吧。”
“你不惊讶云鹤追还活着?”脱脱把笔记重新打开,偏头看他,谢珣鼻腔里哼笑了声,“小人,他来路不明,倒也算身怀绝技,逃就逃了吧,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废人了。”
废人?脱脱想到谢珣御史台审案的冷酷模样,再想那些陈年血迹,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你对人用刑时害怕吗?他们都会惨叫。”
谢珣听到这话,表情便是标准的御史台了:“我手下,从无冤案,那是他们应得的。要怕,也是他们害怕。”
他忽对她笑笑,“你不用怕我,我也不想你怕我。”
经了这么一场,脱脱反倒收心,像变了个人。译语大赛这天,刚下过大雨,空气中湿湿黏黏,公房前池里水爆涨,荷花冲散,金鱼蹦了一地都是。脱脱赤着个脚,弯下腰,一条条扔回池子里。
她不急不慌,去换了衣裳,戴好幞头,同康十四娘相视一笑,携手往礼部南院去。
这回要给中书省选藩书译语,礼部大方,特意把南院厢房腾出来供比赛用。
走进安上门街,一路走,途径太常寺、太庙,再绕过一排高墙,左手一转,就到南院。脱脱跟同僚们毕恭毕敬跟在李丞后头,忽的,前头人一停,只见数十个考官,或着绿,或着绯,成排地站好,目光越过她们这些应试者,齐刷刷见了个礼:
“有劳相公。”
原来,今日主考竟是谢珣,临来前,他可是握着自己的手又是摸头发又是摸脸蛋儿,柔声细语,给自己打气。此时此刻,人却倨傲,眼风都没斜一下地从分列的人群中走来,脱脱不觉嘟嘴,心里骂他。
时辰一到,她忙脱了靴子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进了厢房。
说是主考,谢珣又不懂这些藩语,不过巡查。目送脱脱背影进去后,才收回目光。
口语自然难不倒脱脱,她嘴皮子溜,叽里呱啦活灵活现。至于笔译,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谢珣这几日夜里不睡恨不得让她头悬梁锥刺股狂补恶补,脱脱下笔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连韵脚都能对的上了,检查两番,自信满满。
就是字,不是太娟秀的样子,却也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好热,脊背上的汗黏着衣裳,她把屁股下蒲团悄悄一抽,扔一边儿去了。恰巧,谢珣的身影自窗前经过,见她正扯开衣领,小手扇个不停,袖口也挽了,露出一段洁白手臂,人在答题,可娇软的身子却自带一股妩媚风,韵。
他眸光犀利一眯,意在警告,对她这种不自知的轻佻劲儿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感觉。脱脱天生逆反,很想给他抛个媚眼再飞出一吻,可一想前途,人倒温顺,又端坐起来。
什么结果不知道,比出一身臭汗是真。
出了南院,一群人就在那如丧考妣干号,这个说考官的波斯语自己就说的不标准,那个埋怨粟特考官一身狐臭熏的自己压根就晕了头。脱脱则不然,一道余辉穿过树荫,照得她小脸犹如云霞,她红唇一弯,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腰身。
结果公布这天,人头在礼部南院的墙前攒动。脱脱也在里头,一手按住幞头,一面踮脚,赫然看到八门藩语自己有五门都是头名时,一蹦三尺高,神采奕奕挤出人群跑了出来。
在府里,她缠着谢珣问结果,他却岿然不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拒绝了她,气得脱脱再不肯理他。
这个时候,皇帝刚下道口谕,谢珣人在政事堂领了旨。
脱脱急于把喜悦分享给谢珣,一气跑到御史台,面上薄红,眼眸里藏着说不出的热切情意。
谢珣是从她身后来的,离老远,就见她贼头贼脑往御史台探看,他早知结果,不过莞尔:
“春万里。”
脱脱回眸,两人目光一触,她那眼中的热烈再藏不住,嗓音不觉就甜起来:
“台主!”
喊完,想起什么,忙朝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正礼:“下官见过谢台主。”
谢珣负手而立,站得离她不近不远,微笑说:“恭喜。”
脱脱呼吸都是灼热的,她心跳难耐:“以后,是不是我就能去中书省啦?会跟着你吗?”
眼前尽是他深夜不睡,两只眼熬到通红的场景,脱脱本都打算克制自己的了,再不爱他,为他当日扔那枚海东青玉佩。可到此时,又什么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眼睛定他身上,渴求一个确切答案。
谢珣却人淡如菊的模样,告诉她:“我刚接了圣旨,陛下任命我为宣慰使,我要代表朝廷去成德吊唁张弘林。”
脱脱一下懵了,她有些回不过神,张着嘴,讷讷的:“你要走了?”
“对,后日就动身。”谢珣道。
脱脱听完,心都要碎了,她忽就觉得委屈至极。全然忘记了那日自己如何暗暗发誓要为自己前程奋斗,骨气铿锵,一定要让谢珣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远大志向。
“我讨厌你。”她红唇蠕动,半晌吐出这么一句来。
谢珣是个再冷静不过的神态,眉心一动:“你温书的这几天,心里不一直都讨厌我的吗?我得罪你了,我知道。”
她在他面前什么都遮掩不住,爱恨娇嗔痴,无一样不生动不直率。脱脱又恨死他了,她如此用功,终于摸到中书省的边了,他却说他要走了,还去狗屁成德。
“别这么看着我,春万里,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回家吧,跟你的李姊姊阿蛮妹妹报喜,一家人高兴高兴。”谢珣说完,唇角一勾,从她身边稳稳走过去了。
她扭过头,望着谢珣背影,晶莹的小脸上写满决绝:“好,你走吧,我去找殿下,世界上喜欢我的男人多了去。”
谢珣闻言脚步一放,他回过身,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别胡来。”
脱脱眼睛眯着,学他,似笑非笑的:“我怎么是胡来呢?我要把这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去告诉我的心上人,太子殿下。”
眼见有人来,谢珣眉头微蹙,低声说:“不准去,其实我去成德已经打算好了,使团会带着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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