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大争(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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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赏连忙屈膝谢罪,一一照办。

谢青鹤继续解肉。

陈起回过味来,问道:“这些日子,住在我这里,吃苦头了?”

“儿食府例,得阿父恩养,不算吃苦。譬如东楼贤士,白先生出入有车,家有美妇,行有娇婢,受一等供养。也有儿不认识的先生们,步行出入,勉强糊口。先生们凭才华吃饭,儿凭恩宠吃饭。”谢青鹤说。

陈起不禁哈哈大笑:“你这是说,阿父不疼你了?罢罢,此前确实不曾疼你,你说得有理。”

夏赏才张罗着吩咐下人把汤锅送到素姑处,回来就听见郎主吩咐:“你去告诉陈先义,日后小郎君的吃穿用度都从我这里取用,不必娇惯他,也不要委屈了他。但凡我有的,他都可以有。”

夏赏都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小郎君就把郎主逗得心花怒放,这么喜欢他了?

待夏赏领命离开之后,陈起又问谢青鹤:“你这小儿,既然知道是凭着为父的恩宠吃饭,阿父予你衣食无忧,你又为何不跪拜谢恩、讨好为父?以此博取更多的恩宠?”

谢青鹤反问道:“儿得阿父爱宠,是用屈膝跪拜讨好得来的么?既然不是,何必作态。”

陈起见惯了得赐衣食权力就热泪盈眶、纳头便拜的家臣下人,搁旁人这么自大无礼,他多半也不会很高兴。然而,眼前这个故作老成的小人儿是他的儿子。“儿子”这两个字刻入心尖之后,陈起对谢青鹤的态度看法就不能与普通人类同了——老子的种,就该这么吊!

唯唯诺诺的应声虫,镇得住营里的莽夫丘八吗?只会礼仪道德的书生,将得住陈家八万精兵吗?

陈起一掌拍在谢青鹤背心,哈哈笑道:“好,对。是这个道理。小儿,待天气好了,阿父带你去骑马,带你去射箭,去看咱家的兵!你要阿父的恩宠,就好好习武,熟读兵书,随为父上阵杀敌,给你祖父赚个追封来!”

陈家想要问鼎天下的野心,还真是光明磊落半点都不遮掩。

此时秦廷未灭,南边有十三州各自为政,北面也有草原八部虎视眈眈,陈起就敢对儿子说,要给陈敷追封皇帝的事了。

谢青鹤应诺一声,其实挺奇怪的是,他觉得陈起不难相处。

不讨论陈起此人善恶好坏,从这几日的观察和今日相处看来,这个人虽然从来不把小老婆当人,处理军务政务都很清醒理智,对儿子也明显是有寄望的。陈丛认为,他与陈起父子失和,是因为花春刺杀之事连累了生母花氏,他又受了花氏的连累才被父亲厌恶——这明显说不通啊。

花春刺杀之事没能被阻止,若说迁怒连累,陈起也确实想过要杖毙谢青鹤。

但是,冲动之下的恶行被阻止之后,陈起这时候并没有什么“迁怒”的意思。

——难道要等到陈丛长大之后,越来越像花氏,才会被陈起想起来“迁怒”他?

这日过后,谢青鹤就搬到了陈起隔壁的房间居住。

这时候的居所还没有形成四面合围的规制格局,陈起住的地方是整个陈家最高的建筑,底下筑台,方间阔顶,占地颇大,就谢青鹤看来,陈家是有仿照天子宫殿的心思,又没有修得太过露骨。

谢青鹤被拎到前院后,一直与陈起同一屋檐下。若是住厢廊侧房,都要往下一步,不算同住。

只不过前几日住的是对方书册的“库房”,被陈起“恩宠照顾”之后,前院主事就把陈起住处的隔间分给他一间,这地方家具摆设都是齐全的,推窗就能看见乌岭堆雪的胜景,光照风气都很好,住进来自然更加舒适——连地方也大了不少,素姑有了屏风间隔的小间栖身,还有小茶房能烧水热饭。

谢青鹤强烈要求把小茶房改成澡堂,前院主事二话没说,马上就给小郎君升级了灶台,安排了洗澡盆,并且很客气地赔罪:“早前没想着挖池子,这会儿不好动土。小郎君恕罪。”

谢青鹤已经心满意足了:“可以可以,非常好。”

解决了洗澡的柴火问题,素姑也不再天天掉眼泪了,谢青鹤总算安稳了下来。

下一步要解决的就是身体素质问题。

陈丛打小体弱,姜夫人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囿于这个时代贵妇们浅显的见识,把陈丛保护得太过头了。六岁的孩子,路都没正经走过几步,稍微疾跑两步就喘气。

民间有个迷信的说法,认为人活在世上的呼吸都是有数的,譬如注定一辈子只能呼吸一百次,若是呼吸短促,没多会儿就得去投胎了,若是呼吸深长,活得肯定比呼吸短促的人长久。

上古修士陨落、民间蒙昧时,很多失去传承的武夫追求长生久视,就拼命抑制自己的呼吸,减缓自己的心跳,创出诸如《僵尸功》《龟息法》等旁门左道。谢青鹤认为此非正道。但是,人若呼吸短促,必然是心肺羸弱,对健康肯定是有害的。

虽然是个不修的废柴皮囊,好好地学一学拳脚功夫,把身体素质锻炼起来,总也有助益。

今世来到陈丛的皮囊才六岁,纯阳之体,先天之气尚在,不像上回捡到蒋英洲的废柴皮囊都十六岁了,现在从头开始锻炼,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说,去找小师弟?

得找机会。

祖父陈敷刚死,陈起庶长子掌家,陈纪作为嫡子地位比较敏感,很少与府上往来。

那个被陈丛记恨了一辈子的堂弟,比他小三岁,现在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最可气的是,三岁里有两岁都是虚的!陈隽生在新年前,落地就是一岁,翻年就是两岁,实际上还没满月。谢青鹤算了算日子,小师弟就算已经来了,这会儿也还是个才会走路、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娃娃。

这么小的宝宝,叔父绝不会单独带来府上拜望。

就算他找到机会去叔父家玩耍,只怕叔母也不大舍得把堂弟抱出来给他玩儿——

他也是个虚六岁的熊孩子,亲爹还那么凶残霸道,就算他干点什么熊天熊地的坏事,有陈起的凶名加持,再有他自己的年纪打底,完全是作恶不必负责,想欺负你就欺负你。

哪家亲戚接待他时能不害怕?

来这个世界的时机也算很好,春末夏初,正是一件件脱衣服的时候。

谢青鹤是炼体的大宗师,根据呼吸脉搏探测出皮囊的实际情况之后,他就给自己制定了完善细节的锻炼计划,再有陈起的吩咐,主事在饮食上对他非常配合,食疗加上深入细节的锻炼,等到夏天穿着薄衫时,谢青鹤已经能绕着演武场跑上二十圈不喘气了。

陈起也算说话算话,南线战事突然有变,他带着东楼大批谋士去了峒湖,倒也没忘了把心腹侍卫陈利留了下来,负责教儿子骑马射箭,带儿子去守相州的兵营打转。

谢青鹤骑射哪里需要人教?只是不好生而知之,总得假装有点笨,再“飞快”熟练起来。

他毕竟年纪小,大弓力弓都开不了,陈利让老工匠给他做了把小弓,虽射程不远,准头惊人。陈利还想给他弄一匹矮种马骑,这回谢青鹤就坚决不干了,必须给他正常高大的骏马。

陈利苦口婆心地劝:“小郎君,您还不足马肚子高,这不是……”

每回都要下人给他抱上去。

谢青鹤指了指悬得颇高的马镫,那是为了迎合他的小短腿,刻意缩减了长度的马镫。骑在马上能方便他踩踏,相应的也提高了位置,让他在地上根本够不着:“把马鞍拆下来。”

陈利不明所以,还是给他把马鞍拆了下来。

谢青鹤抱着马鞍,回家去找素姑。

“姑姑,你用皮子在这里给我缝个兜,就跟这个能装马镫的兜子一样。”谢青鹤说。

素姑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马鞍上的马镫位置比较高,小郎君是想在底下也放一个马镫。她嘴里念叨:“这里原本就有个搁马镫的皮兜,当初要拆下来,现在又要缝上去……针线缝的只怕不稳当,我去看看,是不是有这样的铜钉,扣上去把稳……别着急,一会儿就做好了,明天就能骑。”

素姑很快去找了前院主事要东西,很快就找到了匠人坊,把收拾马鞍的东西弄齐全了。

陈利无语地跟着过来,说:“小郎君,骑马危险,您用的马匹是仆亲自照管,您用的马具也得仆亲自过手检查。您想要改制马鞍,吩咐仆来做就是了。”

谢青鹤知道每年在马背上摔断脖子的世家公子也不在少数,陈利处事谨慎也没什么坏处。

他把对素姑的要求又说了一遍:“就是把从前拆掉的马镫再缝上去。”

陈利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马鞍躬身告退。

待他离开之后,素姑很生气:“什么鸟人!竟来小郎君房里大言炎炎!”

谢青鹤凑近素姑耳边,小声说:“他是阿父的心腹,专门来盯着我的。若是不听他的话,他就向阿父告状。姑姑,咱们不惹他。”

素姑马上就吓住了,捂住嘴点点头:“不惹。”还踮着脚去门口偷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走远了。应该是没听见……”

谢青鹤觉得她实在可爱。

虽说素姑给陈丛当了六年的乳母,但,这个时代女孩儿出嫁都早,生育也早。素姑今年也不到二十岁,因没什么见识,生活的环境又很单纯,她保持着令人意外的童真。

对于素姑来说,小郎君是主人,陈利是下人,下人跑来怼主人,那就不对,该死,要骂。

谢青鹤也曾经试着给她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去影响素姑。

陈起当然没有安排陈利当眼线盯着儿子,陈利八成也不敢去告状。但,陈利这人能在陈起身边当了很多年的侍卫,身手能力与陈起的情分都不寻常。素姑若是不依不饶与他结怨,那也是得不偿失的招惹。何况,陈利在这件事上只是尽忠职守,谢青鹤不觉得他做错了。

次日,陈利亲自来请谢青鹤去马场。这些日子,谢青鹤与他混得比较熟悉,二人见面时,陈利只要拱手作揖,不再屈膝下拜。谢青鹤闻声出门时,发现陈利屈膝跪在门前,满脸恭顺。

“小郎君,马鞍做好了。您今天要去试一试么?”陈利讨好地说。

可见不止素姑觉得陈利昨天来门上取走马鞍是得罪了谢青鹤,陈利回去冷静了一晚上,也为昨天的冲动非常后悔。再是“小”郎君,那也是主人。硬生生地教训了主人一顿,还把主人的东西强行取走,岂不是让主人非常没有面子?

所以,陈利才会诚惶诚恐地跑来讨好,希望小郎君年纪小,记性不好,说不得就忘了。

“自然要去。”谢青鹤一直不肯让下人抱着,为了安抚陈利只得破例,“利叔,你背我去。”

陈利兴高采烈地背过身:“哎!小郎君,慢着点来。”

谢青鹤趴他身上挂着,感觉到陈利兴奋的呼吸,他有点无奈。装小孩真的是累。

到了马场之后,陈利新做的马鞍已经装在了谢青鹤常骑的马背上,两对马镫一高一低,悬于马匹两侧。谢青鹤走近之后,一只手攀住垂在马腹下的马镫,陈利还没反应过来,谢青鹤已经借力翻身,轻盈地跃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骑小马。”

陈利过了片刻脸色才有点发白,小心翼翼地将谢青鹤上下看了两遍,迟疑地答应:“那就……小郎君,这事仆还是得写信问一问郎主。您以后也不能自己上去啊,让仆在旁边护着才好。”

万一没操作好,翻到一半掉下来,再惊了马倒踩一蹄子……陈利简直不敢想。

“利叔,马场跑腻了,今天出去跑两圈?”趁着陈利有心讨好,谢青鹤提了要求。

谢青鹤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找机会取看看小师弟。

他其实不确定小师弟来了没有。

对于外界的小胖妞来说,他们出入入魔世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一瞬间就包含了谢青鹤以陈丛皮囊活着的一生。上官时宜与伏传究竟会流落在哪个时候,谢青鹤没有搞清楚如何控制,小胖妞也很茫然。现在陈起还是陈起,不是上官时宜。陈隽也很可能只是陈隽,不是伏传。

反正,就是去碰碰运气。

陈利对去城里跑马的事不怎么抗拒,他带小郎君去过兵营,也曾经在城中路过。

至于说,小郎君要去城里跑马,陈利也不担心会踩着人。在他心中,城里赤脚来往的都是贱民,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谁不坐车出行?在街上乱晃的贱民,踩死就踩死了,赔些铜钱罢了。

在出门的时候,陈利还叮嘱谢青鹤:“小郎君若是驾马踩着路上的摊档贱人,千万不要惊慌,把稳马鞍缰绳,不要猛夹马腹。您若不慌,马就不慌。您若惊慌,马也会害怕,那就危险了。”

这年月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因迷信鬼神之说,大多数人都相信还有死后的世界,对性命也实在不怎么顾惜。不止底层百姓的性命不值钱,出身贵族的世家公子、文人义士也动不动引刀一快。

吃饭的时候主君只看别人,没有看我,我受辱了,我要当众自杀!

我忘记了跟友人的约定,友人表示对我很失望,我很羞愧,我也要自杀!

……动不动就自杀,反正就是要自杀!

轻生这种情绪会传染,轻视自己的性命,自然会轻视他人的性命。当所有人都觉得性命无所谓,自杀无所谓,死无所谓的时候,自然会轻描淡写地去夺走其他人的性命,不屑一顾。

仙道贵生。

谢青鹤对这种风气非常难受,然而,他无法去改变一个时代的风貌。

相州是陈家的大本营,陈家在此苦心经营近百年,城中却没有太繁华的模样。这些年秦廷衰落、诸侯并举,连年打仗,打仗就要征兵征粮,留给百姓的物资不可能太多,陈敷掌权时,相州打劫了几次商队,打劫一时爽,做生意就火葬场了,没有大商人再敢往陈家的地面上跑。

谢青鹤并未长街纵马,他人小力弱,遇见意外根本控不住马,踢伤路边谋生苟活的百姓就坏了。

陈利见他在路上东张西望,以为他迷恋城市“繁华”,便带他去专门市货的市场玩耍。

谢青鹤跟着他去市场逛了一圈,卖的都是本地的玩意儿,且非常粗糙。民间交易主要还是改善衣食的以物易物,连钱帛都用得很少,高门大户都会养着自用的匠人负责衣食住行,很少出来采买——多半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譬如谢青鹤在陈起处见过的漆碗铜盏,民间根本就做不出来。

让谢青鹤很意外的是,如此贫瘠的时代,居然也有卖肉的娼寮,赌博的摊子。

在市场转了一圈,谢青鹤就要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在长街上骑马溜达,谢青鹤回头一看,背后二十个骑兵,四十个步兵跟着。

——他如今是陈起独生的儿子,确实得这么金贵。

走到长街尽头,谢青鹤指着临河的大房子,说:“那是叔父家吧?我去歇一会,喝口水。”

陈利很想阻止他。

然而,这地方距离陈家已经有了些距离,骑快马也得跑一会儿才能抵家,小郎君才几岁的小人儿,说渴了就要喝水,哪里拦得住?

外边的水更不敢乱喝。

喝了不干净的水,拉上两天肚子,说不定就死了……

陈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吭声,反而驱马前行,先一步去拍了陈纪家的大门。

“来人!小郎君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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