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2 / 2)
“法自我出,各行其道。你可自便,倒也不必非要依从我的道统。”谢青鹤将他扶起来,笑道,“我的都是你的,不止《大折不弯》与《内火炼真诀》,但凡我授之道术,皆赐予你。”
伏传已经下拜走了流程,谢青鹤也答允赐他,他就起身抱住谢青鹤:“大!师!兄!”
这就是在撒娇了。
这些日子二人皆与韩琳等人同行,平时也就是拉拉手,挽挽胳膊,嘴里还得喊瓦郎,喊小草。终于有了独处的时候,小师弟扑上来撒娇,嘴里喊着大师兄,谢青鹤也很享受这份亲昵。
两人抱着跟笨企鹅似的转了两个圈,伏传又拱谢青鹤的脖子,两只手蠢蠢欲动。
谢青鹤说:“若要留下来,为避粱安侯府耳目,你可换回女装。旧名弃之不用,再收服几个能出面处事的弟子。待天亮了,我寻高处,先挑个矗观立极的地方……”
他说的都是正经事,伏传竖起耳朵听了,问道:“我换回女装?女身传道么?”
“你若授人修行之术,总有资质聪颖之人,一旦入道筑基,自然看得出你是女扮男装。与其事后再起波澜,不如一开始就堂堂正正示人。你我修士,皆知世间二极,无非阴阳。动生于静,清生于浊,阳生于阴。凡夫俗子重男而轻女,鄙薄妇道人家,修士若也有此心,何必修行?”谢青鹤道。
伏传当然不会鄙薄妇道人家,否则他也不会大大方方选择穿上草娘的皮囊。
他搂着谢青鹤的腰身,不大好意思地说:“我没有裙子穿么,明日大师兄陪我去买。”
“只怕不行。”谢青鹤拒绝了伏传的要求,“还记得刚才我们路过的街巷么?有一间半坍塌的瓦房,里边住着一家人。老妇卧病在床,有妇人睡在她的身边,为她取暖。另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门口,替她挡着风。我去把那年轻人唤来,你要将他收服,明日差遣他家的妇人为你采买衣裙。”
伏传才想起他与谢青鹤还在“逃亡”,要避开粱安侯府的耳目,就不能大摇大摆去逛街。
“我知道了。大师兄能为那老妇治病么?”伏传问道。
谢青鹤点点头。
对于贫苦人家而言,你对他说成仙得道,他也没什么兴趣。若是点石成金,才会欣喜若狂。
可谢青鹤与伏传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法术,纵然有,也不可能教所有人都去点石成金。毕竟金子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喝,所有人都能点石成金了,金子也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最容易使人崇拜感恩的,其实是妙手回春的医术。
习我之法,强身健体。习我之法,不得病痛。习我之法,久视长生。不止贫苦人家会热力追捧,世家官吏,皇室至尊,但凡上了年纪品尝到身体衰朽之恐怖的人,全都会为之癫狂。
伏传理了理衣裳斗篷,站在漆黑的玉带河边,自然就有一股来自世外的仙气。
谢青鹤见他装得挺好,便转身去寻人。
窄巷里的贫苦人家通常都不会睡得很安稳,大多数人都是吃不饱的,夜半难免会有饥寒交迫的苦楚,再有病痛在身,半夜行经催病,咳嗽的,呕吐的,□□疼痛的,皆不在少数。
所以,谢青鹤在街巷里转了几圈,倒也没有人骂他。反正也是睡不安稳。
寻到目标人物。
那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瘦,高,坐着只看见两条支棱起来的腿。
“想给你阿姆治病么?”谢青鹤凑近去问。
这年轻人抬起头来,半边脸还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他还没说话,坐在他旁边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开口了:“你别费心思了,我家没有闲钱给你。快走快走。”
“不要钱……”
谢青鹤一句话还没说完,那旁边的年轻人又怼了上来:“我家也不卖人!”
这声音挺大,惊动了里边正在休息的老妇与妇人。
那妇人起身走了过来,轻声道:“吵吵什么呢?”
那咋呼的年轻人答道:“阿娘,这有个小骗子来惹事,我赶他走。”又忍不住嘟囔一句,“倒是知道捏软柿子。我大哥脑子不好,他就专门找大哥说话!”
那妇人抬头看见谢青鹤,转身去擦洗得挺干净的小火炉边上,拿出剩下的半个素饼。
谢青鹤笑道:“他不是脑子不好。他是走丢了魂。”
那妇人正要把素饼递给谢青鹤,闻言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那饼是给我的么?”谢青鹤问。
妇人手忙脚乱地把那个饼给他,又挤开挨坐一处的两个年轻人,对谢青鹤福身施礼:“小先生,您可是哪位老爷的童儿弟子?您师父可在?快带妇人去拜见他老人家!”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他走丢的魂就跟在里边老太太身边,护着老太太。太太,您家少爷是个孝顺孩子,若是没有他守着里边的老太太,只怕老太太早就过去了。”谢青鹤说。
那妇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说道:“是,是,您说得对!那是五年前……五年前,婆婆带着大郎出门买豆腐,路上不意冲撞了富贵人家,那家奴举起棍棒就打,婆婆心慈,只管护着大郎,被打破了脑袋,瘫在地上就不能动了……大郎也吓傻了……大夫说,婆婆这本是要过去的病症,几次凶险都熬了过去……原来是我大郎在守着他的阿姆……”
这么一通哭泣,把附近睡着的人群都惊醒了。
有熟悉他家情况的邻人开始议论:“三娘,你家为了给老太婆治病,砸锅卖铁,连房子都卖了,全家住到了大杂院里,也算是照顾得精心周到。怎么就不是你照顾得好,才让老太婆活了下来呢?非要信那丢魂守魂的无稽之谈!”
“正是。这新来的小骗子不定是从哪儿听了你家的故事,故意来哄你呢!耍嘴皮子不是真本事,能把你家大郎的魂叫回来才是真本事!”
“哈哈,那可不行。若是把大郎的魂叫回来了,谁去护着老太婆?大郎就得傻着。可不是他小骗子没本事!”
那叫三娘的妇人也被说愣住了。她自然是期盼儿子能恢复正常。可是,这小先生说儿子走丢的魂在守护婆婆,一旦儿子不傻了,婆婆就没人护着了,若是让婆婆死了,这要被戳脊梁骨的啊!
二郎在旁骂道:“阿娘,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快把他赶走!”
谢青鹤的目的是收用这一家人,并不想在根基未稳之时,就在鱼龙混杂之地闯出名声。若是传到了粱安侯府耳中,又是一堆的麻烦。所以,他冲妇人笑了笑,拿起那个素饼,转身就走了。
溜溜达达回到河边时,伏传还在装仙风道骨。
“稍等片刻吧。”谢青鹤走近握了握他的手,“是不是有些冷?”
伏传点点头:“河边风大。也是如今还未筑基,根底浅薄。过些日子就好了。”
谢青鹤把那边的情况小声说了一遍,伏传很惊讶地问:“真的走丢了魂么?”
“嗯。刚路过我就发现他少了一道魂,他是天生的出窍之人,若是修神仙道,很容易就能魂游太虚、窥破天机。少年时魂魄根基不稳,又在剧变中想要保护自己的祖母,力不能逮,魂就飞了出去。照他母亲的说法,倒也是难得的慈孝之家。”谢青鹤说。
出事时,大郎都十多岁了,这时代十四岁成丁,大郎已经算是成年人。出事之后,年迈的婆婆还护着成人的孙子,可见慈爱。孙子也想在强|暴中保护祖母,情急之下魂都飞了出去,自然是孝行。
何况,那家里没有男主人的存在,儿媳妇拉扯着两个儿子,照顾着婆婆。
为了给婆婆治病,儿媳妇卖了房子,举家住进了窄巷。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媳妇带着两个孩子照顾了婆婆五年,娘仨还能心平气和地侍奉于床前,绝对是家风端正。
谢青鹤在窄巷里转了一圈,单单挑中了这么一家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边才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就有一道身影追了出来。
谢青鹤本以为过来的会是爱子心切的妇人,哪晓得是急急骂他是骗子的二郎。
“你……”二郎放轻手脚又跑得很快,钻过来只看见谢青鹤和伏传,“你师父呢?”
没等谢青鹤说话,他又跺脚:“哎呀,不管你师父了。你是不是有办法把我大哥的魂叫回来?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谢青鹤又回答了一遍。
“那你要什么?”二郎愕然,“你还真的要人么?我家没有女孩子,睡在墙那边的丫丫是隔壁家的丫头,她家那地儿豁风,小姑娘身子不好,我阿娘就说给她个挡风的铺位。那不是我家的孩子,不能给你。”
“你大哥是天生的出窍人,我们要收他做弟子。”谢青鹤说。
“那你……那这事……”二郎懵了一会儿,“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不能替他做主。”
伏传在旁冷淡地说:“不必你来做主,此事也不必强求。我有造化之术,自来是旁人恳求赐教,岂有老师求徒弟的道理?”
眼看二郎彻底懵圈,谢青鹤解释说:“就是我先替你家解决麻烦,要不要拜师学艺,等你大哥清醒之后,他自己来决定。本是我派赐予他的机缘,他若不肯受,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正说着话,那叫三娘的妇人也追了出来,阻止道:“不行!不能……害了你阿姆。”
二郎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只坚持说:“阿娘,阿姆最疼爱大哥,她若是知道大哥一辈子呆呆傻傻不能成人,也会支持我的决定。已经五年了,原本凭大哥的相貌体格,哪怕家无恒产,也有姑娘肯与他好,如今他成了傻子,咱们周家要绝后了!”
什么事情一旦涉及了后代香火,其余的似乎都要往后靠。
三娘支吾片刻,还是不肯:“你阿姆……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这么对她。”
谢青鹤出言解围:“这事也简单。若是将老太太的旧患治愈,也就不必让大郎的魂时时刻刻守着了。恰好我也懂些岐黄之术,几服汤药配合针刺,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三娘与二郎齐齐回过头来,母子二人问了同一个问题:“你要多少钱?”
谢青鹤:“……不要钱。”
※
谢青鹤与伏传并不缺钱,早在进京之前,韩琳就赠金不少。
大额的银票不好出手,容易被粱安侯府顺藤摸瓜找到踪迹,五十两重的银锭子也不好花用,且带得不多——那玩意儿是真的重,带着逃命哪里方便?从粱安侯府出来的时候,谢青鹤揣了不少碎银子,有伏传沿途兑出来的,也有谢青鹤从粱安侯府趁乱摸出来的。
待天亮之后,三娘就拿着谢青鹤给的散碎银子,先去赁了个能住人的独门小院儿。
伏传还要她去买些衣裙,三娘表示,女孩儿怎么好穿外人缝制的衣裳?一来不干净,二来怪抛费的。所以,三娘去买了布料丝线,亲自给伏传缝制衣裙。
大郎在家守着老太太,二郎就负责给谢青鹤跑腿打下手,拿着方子去买药买针具。
将这么一家人笼络在身边,做什么事都很方便。赁院子凭的是三娘的人脉脸面,出面写契纸用的就是周二郎的名义。粱安侯府无论怎么盘查,也无法找到藏在周家人背后的谢青鹤与伏传二人。
两服药下去,老太太的病情就有了起色。谢青鹤也不亲自动手针刺,从旁指点伏传动手,施针两回之后,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就能小幅度地晃动胳膊脚趾,把三娘高兴得喜极而泣。
周家人搬进小院儿,每天看着谢青鹤与伏传每天做早晚课,正儿八经就是修行人的样子,也没有各种神神叨叨、杀鸡宰狗的邪祀做法,对他二人就十分敬服(主要是没有骗钱),如今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周家上下对谢青鹤与伏传就更加信服了。
这种敬服表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做饭越来越殷勤,缝衣裳越来越仔细,态度越来越恭敬。
三娘是个极其心灵手巧的妇人,一旦银钱趁手,生活有望,就把整个家整治得风风火火。伏传穿着她精心缝制的衣裳,还有她给梳的少女头,戴上三娘出面采买的珠花,猛地出现在谢青鹤面前!
“看!”
见谢青鹤转身,伏传还装模作样地道了个万福:“郎君万福。”
谢青鹤心情很复杂。
“大师兄不喜欢么?”伏传将头上珠花摘了下来,提起了裙摆,“我以后在家不穿了。”
“倒也不是不喜欢。”谢青鹤接过他仍在桌上的珠花,放在手里,那串成蛾子的细珍珠微微颤动,隐有一丝珠光摇曳,“就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师弟,突然变成了小师妹……”
也得亏谢青鹤经历颇多,心修稳重。换了旁人,不得脑筋打结么?
“我从前就做过这样的梦。”伏传说。
谢青鹤很意外:“变成女孩儿么?”
伏传看着自己绣鞋上的珍珠,想起从前那个春梦,好像也已经过了很久,变得极其遥远。然而,只要回想起当时的心慌,还是有一种无法排遣的难受:“是个不知羞耻的梦。那时候我想与大师兄好,又觉得不能与大师兄好,就梦见自己变成了大师兄的小师妹……”
谢青鹤连忙将他搂住。
好在女孩儿体格纤巧,这皮囊勉强还能抱得住,就将伏传放在膝上,与以往一样。
“不管你是男身女身,大师兄都一样爱惜你。这与男女没有关系。”谢青鹤安慰道。
伏传闷不吭声抵着他的肩膀。
“小传?”
“伏继圣?”
“……小师妹?”
伏传没忍住,偷笑了一下,这才抬头,颇有点委屈地说:“入魔之前,每日都要……做规矩的。如今不说做规矩……我知道,我知道,年纪小,不能做。大师兄为何这么凶?”
谢青鹤轻轻抚摩他的背心,安慰他:“不凶不凶。”
“我与大师兄讲个条件。大师兄不要骂我,也不要说‘必要受诫’。”伏传拿手指勾他衣襟。
谢青鹤想了想,说:“你这样知情识趣,想来也不会说太过分的话。”
伏传哼了一声:“若我说得过分了,是不是又要训斥我?”
谢青鹤只好投降:“不训斥你。你说吧。”
“那样的规矩不做也罢了,这样……”他凑近谢青鹤的嘴角,轻咬了一下,“这规矩总是可以做的吧?我这些日子都想亲一亲,想起大师兄板着脸训斥我,说‘你若犯戒,必要受诫’,吓得我手指都是凉的……是不是不喜欢我穿女身的皮囊……”
话说到这份上,谢青鹤还能再说不么?只得尽力安慰:“只要守住修行,也没有说不能亲近。你若是喜欢亲嘴……”
“大师兄不喜欢么?”伏传马上问。
“……喜欢的。”
伏传便咬住了他的嘴唇,带了点恨恨地挫了一下。
哪晓得俩人都是少年人,嘴皮子都嫩。伏传上了牙齿,不过轻轻一擦……
他尝到了血腥味,惊呆了。
谢青鹤感觉到有鲜血滴落,也惊呆了……
唬得伏传连滚带爬地窜了起来,转了一圈才掏出手帕,给谢青鹤按住嘴皮子:“大师兄,大师兄,你不疼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药么?我给你上药……”
谢青鹤一把将他抱住,轻轻咬住他的嘴唇。
伏传也不动,任凭他咬。
谢青鹤只撩了他一下,含住了他的舌尖,伏传在他怀里松了口气,二人沉浸在亲吻之中。
待二人全情投入依依不舍地分开之后,谢青鹤嘴角的小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伏传低头看了好几眼,搂住谢青鹤的脖子:“大师兄,我错了。”
“不是你的错。”谢青鹤怪罪苏时景,“只怪这个皮囊太破了。”
院外。
二郎跟三娘八卦:“原来他俩是这么个关系。”
“师兄师妹,天生一对。”三娘早就看出来了,“待会儿把被单拿出来洗了。”
二郎心情愉快,满脸笑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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