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溺杀(1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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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静忍不住给迁西侯鼓掌:“侯爷,高明。”他竖起大拇指,嘴角挂着冷嘲。

迁西侯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对原时安下手的是焦夫人,就算原时安知道他被焦夫人谋害了,为了迁西侯府的利益,他也只能选择闭嘴不言。

原时安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贺静根本不想再看他,径直问迁西侯:“侯爷,我那个去买黄纸香烛的小厮,哦,就是你们说,他喝多了跌御沟里淹死那个……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迁西侯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焦夫人身上,慢慢地等着焦夫人断气。

直到焦夫人彻底没了气息,胸膛不再起伏之后,迁西侯才理了理衣袖站起来,说:“你还要什么交代?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堂堂迁西侯夫人,给你一个跌御沟的小厮赔命,还嫌不够么?”

所有人都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迁西侯已经走到了贺静面前,抬手一巴掌狠狠抽在贺静脸上,骂道:“目无尊卑的东西!你有什么不满不忿之处,只管叫你爹娘来跟我说话!”

谢青鹤也没想到迁西侯会抬手打人。

事实上,谁都没想过明显理亏的迁西侯会打人,贺静愣在当场,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谢青鹤直接把立在跟前的原时安掀开,疾步跨近迁西侯面前,迁西侯脸上还挂着逞凶得意的冷笑,啪地一巴掌就被谢青鹤打了个趔趄。

轮到迁西侯惊呆了:“你!”

一句话没说完,谢青鹤照着他啪啪啪正反又补了三个巴掌。

迁西侯被抽得脸红耳赤,蹬蹬退了三步:“你敢!”

贺静这时候才从被打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嘿嘿笑着从谢青鹤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你就只会欺负我这个伤了脚行动不便的伤患。等我脚底板好了,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谢青鹤一根手指抵在贺静脑袋上,把他戳了回去。

贺静仰脸露出笑容:“多谢先生。”

原时安站在原地非常尴尬,想了想,还是去把地上的迁西侯扶了起来,小声安抚道:“叔父,这件事过去了就算了吧,咱们也不要多生事端。过些日子,我就上书请辞世子位,此后搬去羊亭……”

贺静闻言冷笑道:“那可别。咱们羊亭县供不起您这尊大佛。”说到这里,贺静又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啊,焦夫人死了,没人给你那如意上滴血,隔几个月你不是又要死了?”

原时安也僵住了,半晌才回头望着谢青鹤:“先生不是说,她在撒谎做戏么?”

贺静刚还在嘲讽挤兑原时安,涉及到原时安的性命安危,他马上改了主意,紧张地替原时安向谢青鹤解释:“先生,他也不是真那么坏,就是多情懦弱些。闹到现在他还要请辞世子位,也不独是为了迁西侯府考虑,不也是担心那谁……找咱们麻烦么?先生,您不要厌弃他,好歹救一救他?总不能叫他就这么死了吧?”

谢青鹤示意他们去看谭长老。

贺静与原时安都齐刷刷回头,看见谭长老指诀如飞,口中念念有词。

原时安看不大懂,贺静这两日见得多了,经验十足,给原时安解释:“这是招魂了嘿!那晚上在成渊阁,昨儿上午在回春堂,你魂魄飞出来就是这么个样子……欸,奇怪,怎么今天有点凉飕飕的……”

“焦夫人已经死了,被谭长老锁住的是阴魂,小原那时候飞出来的是阳魂。”谢青鹤解释。

拘役阴魂不使其飘散,自然会对阳间活人产生影响。鬼气森森的堂中盘旋着阴风,迁西侯居然又往后靠了几步,直接抵住了墙壁。原时安抿嘴不语,略有些忧心忡忡。

见贺静被抽得绯红的脸颊透出了几分苍白,谢青鹤解下腰间的阴阳鱼腰带,缠在贺静手腕上。

——这腰带来历不俗,原本那小道士也不肯出借,是见了谢青鹤扮成小道士之后风姿不俗,认为他配得起这条腰带,最后才慢吞吞地把腰带借了出来。

腰带缠上手腕的瞬间,贺静马上镇定住心神,原本心烦意乱的情绪也消失了。

这让贺静深觉惊奇。

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腰带的另一端缠在了原时安手臂上。

原时安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一开始,谭长老的魂锁就扣在了焦夫人的身上,换句话说,打从他抓到焦夫人开始,就没有指望焦夫人会乖乖招供。此时焦夫人已经彻底死透,她的三魂七魄应该开始溃散,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谭长老捏诀念咒,配合着魂锁,硬生生地将她的魂魄全都拢合在一起。

人死之后,魂魄飞散,这是天地至道。被谭长老以人力控制,焦夫人非常痛苦。

她的七魄在溃散的边缘,总是被强行捏合。她的天魂试图飞上云霄,与紫气交合,地魂试图飞向地府,人魂也挣扎着想要自行其道——却被谭长老硬生生地扣在一处。

魂魄在凄哀无助之中,发出痛苦无声地啸叫,谢青鹤心有所感,略觉刺耳。

“焦夫人认为她只要死了,就能保守住她的秘密,这是外行见识。”

谭长老只管叽咕叽咕念咒,在场的人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正是满头雾水的时候。

谢青鹤突然开口解释,马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贺静和原时安都看向他,连缩在墙角的迁西侯也竖起耳朵,想知道这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谢青鹤继续解释说:“皮囊是魂魄最好的栖处。仙道贵生,哪怕十恶不赦之人,只要活着留在她的皮囊之中,朝着大修行者哀求忏悔,发誓悔改前罪,用余生行善赎罪,都有可能得到宽恕。”

“但是,已经死了,成了恶鬼凶魂,通常就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迁西侯皱眉,隐约觉得有点被冒犯。

哪晓得谢青鹤又说:“你们想一想,当初焦夫人还活着的时候,谭长老可曾出手惩戒过她?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杀不可辱。如今焦夫人死了,死鬼哪还有尊严可言?不管谭长老对她做了什么,她的鬼哭之声,除修士之外,世间也无人能听见。”

把谭长老气得翻眼皮瞪他:“这是说给我听呢?我不就是暂时拘了她的魂么?你有本事,你来问她?!”

谢青鹤赔笑道:“随口一说,您别生气。”

没等谭长老反应,他还真就上前一步,把焦夫人的地魂抽了出来。

“您曾教诲弟子,地魂是识魂,只有智慧,没有感情。问话岂不是最方便?”谢青鹤说。

焦夫人是魂魄状态,能看见谢青鹤皮囊中装盛的璀璨元魂,光华万千,刺目璀璨。

与原时安走魂时的感觉一样,焦夫人见着这么一道神光四溢的元魂,心中也有敬畏、想要膜拜的冲动。只是原时安亲近谢青鹤,敬畏却不害怕,焦夫人生前就知道谢青鹤是她的对头,这时候就剩下纯然的敬畏恐惧,瑟瑟发抖。

谢青鹤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弄巧成拙,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师承何处?”

“是我……祖母。”焦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谢青鹤轻吐了一口气,话都没说,焦夫人就吓得发抖,马上改了供词:“祖母……祖母是法脉源处。她……她是施家女,靠风水改命,让祖父举业顺利,官场得意。她又把这门家学传给了父亲。”

“我娘……也是施家女。是祖母的内侄女,嫁到焦家来享福的。”

“我出生的时候不对,祖母说我是坏家的根本,不许传我家学。长姐她就不一样,她聪明,父亲最喜欢抱着她,让她坐在膝盖上,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家学秘本……”

“我……她们不想教给我。我是偷学的!”

谭长老和谢青鹤都没有说话,焦夫人那道地魂抖了一会儿,又改了口。

“是我父亲教的。他……看我很可怜,又总是很想知道不被告知的真相,趁着我祖母和娘亲不注意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教了我一些。我……他告诫过我,不许以此害人,是我不听他的吩咐,不是他的错!”

谢青鹤反问道:“你害了什么人?”

焦夫人被问得一愣,魂魄三分之后,脱离了皮囊,总有些磕巴,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对啊,我害了什么人?……我害了安儿。我想他死。可是,那把如意不是我做的?”

焦夫人的地魂混乱地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是我做的,是我养的。爹说,养着那把如意,可以……可以控制安儿,让他去杀了大哥……但是,大哥已经死了,如意没有用了。我为什么还要养着如意?我就是想……控制安儿,有朝一日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谢青鹤看向谭长老,说:“问出师承了。可以去请焦大学士了。”

迁西侯突然出声反对:“不!此言无理!”

他这时候连鬼都不怕了,从墙角走了出来,据理力争:“你们要追问她家的法脉师承,尽可以去大学士府。这里是迁西侯府,我的夫人已经去世,家里马上就要办丧事。大学士府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你们去大学士府询问——与迁西侯府无关。”

谢青鹤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么害怕此事暴露,为何故意阻止成渊阁被烧?”

迁西侯怒道:“我没有阻止成渊阁被烧!”

谢青鹤就问原时安:“你听见了?”

迁西侯噎了一下。

原时安早知道叔父很可能知情且主导了谋杀自己的事情,听见迁西侯这么义正词严地纠正暴露了背后的险恶用心,还是让他觉得刺耳黯然。他多情柔软,很看重亲情,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谭长老突然问焦夫人:“成渊阁纵火那一日,贺家下人出门采买黄纸香烛,是谁下令去将人截杀之后扔进了御沟?”

这是谭长老应承过贺静的事。若是抓到了幕后谋害之人,会带到他面前审问。

贺静连自己听不见鬼魂说话都忘了,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

焦夫人被提出来的魂魄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地魂,自然也不会顾忌夫妻母子之情,她想了想,回答道:“是辛仲道的人。”

“若没有家主下令,辛仲道不敢随意杀人。”谢青鹤认为辛仲道只是杀人的刀,背后有持刀人。

迁西侯也听不见鬼语,只能怒骂道:“焦氏!那日不是你居中坐镇么?你连砚池都杖毙在庭前了,还要找谁的麻烦?!”

贺静不禁咧嘴,去看原时安的脸色:“砚池姑姑?”

原时安缓缓点头:“你来之前,已经杖毙了。”

焦夫人却似根本听不见迁西侯的声音,解释说:“是。辛仲道是听祯儿吩咐。”

贺静连忙询问:“是谁?她说是谁?”

谭长老又问了两遍,焦夫人的说辞一样。

那天晚上,最开始出面主持局面的就是原时祯,原时祯安排家丁去成渊阁捉拿谢青鹤,又安排辛仲道的人去截杀采买黄纸香烛的富贵儿,眼看辛仲道也压不住谢青鹤败下阵来,焦夫人才接手了后事,安排砚池去收尾,并准备火烧成渊阁。

迁西侯一直都在焦夫人身边,不过,他没有插嘴此事,全凭焦夫人主持。

直到前面汇报,说火烧成渊阁的计划失败了,原时安与贺静都逃了出去,迁西侯才出面安排人去扑火,他对焦夫人的说辞是,恐怕物议蜚声,京城中议论他夫妻二人故意谋杀侄儿。

焦夫人同意了迁西侯的安排,显然她很信任迁西侯,认为彼此的利益一致。

谭长老才告诉贺静:“原时祯。”

贺静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嘎嘎响。

原时安有些担心贺静冲动乱来,贺静没好气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给不给自家人报仇了?你要做贱人,不要拖我跟你一起。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该以直报怨!”

他俩吵架时,贺静张牙舞爪,两人胳膊上缠着一条腰带,把原时安也拽得胳膊乱晃。

原时安看着那条腰带,突然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焦夫人,那把如意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有什么用处?”谢青鹤问。

这就轮到原时安紧张了。

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焦夫人的尸体分明在别处流血,谢青鹤与谭长老的目光却落在另外一片虚无处,鬼言鬼语不能在阳间存在,原时安再是努力,想要倾听,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原时安可怜巴巴地望着谢青鹤,喉间干涩:“……先生?”

“如意是你外祖父授意外祖母所做。与你母亲没有关系。”谢青鹤说。

原时安竟有些脱力,仓惶间看向贺静,贺静握着他的手,说:“不是你娘。”

“那我娘……也不是被我爹掳劫回家的,对吗?”原时安急切地问。

“这个事情略有些复杂。”谢青鹤想了想,“你娘嫁给你爹是有一些目的,很快就被你爹拆穿了,所以,你娘才会被软禁在内室。杀死你娘的不是你爹,她也不是疯癫自杀。是你外祖母。”

“那把如意的目的是控制你的魂魄,操控你的皮囊,不是为了让你离魂而死。”

“这些年焦夫人用心血养着那把如意,是为了加持如意的效力,不让它失去控制你的力量,并不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她没有每三个月就往如意上滴血,在你外祖母死去的同时,如意就失效了。”

原时安被这么大一堆陌生的情报塞进脑子,正在浆糊的时候,贺静不住拍他的手背,安慰他:“好好好,就这好。那你就不会死了,以后也没事了,万事大吉。”

原时安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那咱们现在去焦大学士府上?”谢青鹤询问谭长老。

贺静连忙拉住他的衣摆:“先生,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不傻。没有谢青鹤与谭长老保护,迁西侯可劲儿耀武扬威,就算把他打杀在迁西侯府,这也是世俗权贵之间的恩怨,寒江剑派是不管的,谢青鹤八成也管不了。

——迁西侯府毕竟是极其得势的侯府,贺静唯一的靠山魏国公,已经从他的曾外祖父变成了舅外祖父,关系拉得那么远,人家未必肯为他拼命。

原时安刚要说话,迁西侯在旁提醒道:“安儿,府内要举丧。你身为迁西侯府世子,这时候不大方便去焦大学士府上。”

贺静见原时安又磨磨蹭蹭起来,哼了一声,动手去接缠在腕上的腰带。

眼看那条腰带就要解开,幼时好友就要分道扬镳,原时安突然伸手捡起了垂下的腰带下摆,重新给贺静缠了上去,缓缓地说:“叔母身故,我身为侯府世子,亲自前往大学士府报丧,才对得起叔母迁西侯夫人的身份。还是,叔父想亲自去一趟?”

迁西侯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叔父就是吃定了我想要守着迁西侯府,想要对得起父亲留下来的家业。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呢?早早地告诉我,想要世子之位,我岂能不让?又是如意,又是火烧,闹到今天的地步,叔母也已经死了……叔父养在宣和坊的美妾娇子,什么时候接近府来?”原时安突然问。

所有人都想不通,迁西侯为什么要冒险暴露焦夫人的身份,原因居然如此简单。

悍妻镇宅,岳父擅弄鬼神之术,压得迁西侯喘不过气来。迁西侯未必有胆子谋害焦夫人,然而,在谢青鹤出现在成渊阁的时候,迁西侯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除掉妻子和岳父的机会。

他的动机如此诡秘,连谢青鹤都被他唬住了,一直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直到原时安一语喝破。

迁西侯冷笑道:“……你懂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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