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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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总是带着与万物复落不相干的寒冷与凛冽。转眼间,白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覆盖了苍茫大地。

叶昭剧烈地咳嗽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腹部,每咳嗽一声,就牵动腹部伤口汩汩地渗出血来。树林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红色的热血融化了白色的雪,在地上蜿蜒出一条刺目的溪流。他费力地从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刀,方才自己这一刀刺得太深,来不及拔出,所以腹上才被敌人所伤。如若不是躲得快……恐怕现在连肠子也被掏出来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伤口上,瞬间就被热血融化,叶昭只觉天旋地转,勉强靠树坐下,努力放缓呼吸。本已破旧的衣服更加破烂,简直找不到一块干净完整的地方来包扎伤口。

细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叶昭握紧刀,一个头两个大:“不会吧,今天这么背?”他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一手摸向腰间,咔哒打开一个小盒子,想了想,又阖上盖子,勉强蹭着着树站起来。

血腥气惹得马儿轻嘶起来,一辆轻便马车缓缓来到面前。赶车的是个青衫少年,眼里满是警惕和掩盖不住的兴奋,马儿一叫,手便搭上了腰间剑鞘。待走近看到是有人受伤,马上就像街上看见杂耍的孩童一样,激动地往前凑,眼睛滴溜乱转:“遭劫了?”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毫不畏惧散落在周围的尸体,在叶昭面前弯下腰,”你受伤了?”

一看就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老油条看到这场景,谁不抽马一鞭子赶紧走人。叶昭懒得答理他,抬眼望望来时方向:“有没有人追我不知道,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小心等会儿走不了了。”

少年嘁了一声,拿鞭柄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好大的口气,再来一波人,我看你往哪跑。既然碰到本少爷,算你走运,最好给我安分点儿。”边说着,边从袖里掏出止血药,撒在他伤口处。

上好的金创药,一撒在伤口上,血流也减缓下来。不过这一看就不是个靠谱的主儿,手脚挺重,叶昭疼得“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清新的药味让他精神一振,靠着树休息了半个来时辰,竟能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他浮皮潦草地抱拳道:“多谢”,便要离开,岂料那少年一个错步拦在他面前,刚才还笑吟吟的脸居然拉了下来。

“怎么?”叶昭不解。

“救你一命,你还来劲了。”那少年不屑道,“不怕伤口崩开啊?本少爷救人救到底,说吧,去哪儿?”

叶昭估摸了一下,的确,倘若自己走,恐怕今天都出不了这林子,便道:“去永乐镇。”

“那行吧。正好顺路。”少年皱着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叶昭刚刚混战一番,此时身上血迹与灰泥混在一处,身上头上还有枯草棍,活像个叫花子。“你……把那身上抖一抖再上车。”

叶昭一进马车立马明白为啥少年让他抖一抖。马车不大,但很是干净舒适。座位上放几个鹅绒靠垫,还有条毯子,脚下则是装满炭火的脚炉,就算途中赶不上住店,车里凑合一晚也不受罪。少年装备齐全,扶叶昭坐好,转身从座位下抽出个大药箱一顿翻腾。叶昭定睛,只见里面名贵药材真不少,还有一副全套的正骨器材。

他赶紧把药箱接过来,忙不迭道:“我来,我来,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还是安心赶你的车吧。”

“你……”被人一眼看穿身份,“小伙儿”腾地脸红了起来,把药箱往叶昭怀里一塞,没好气地掀开帘子,到前座去赶车。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脆生生的声音从帘外飘进来,叶昭呵呵一笑,麻利地从药箱翻出干净布条,绕着腹部缠几圈,漂亮地打个结。顺手从腰间小盒摸出一枚药丸,生嚼咽了。他掀开帘子打趣:若是天底下男人出门都像你这么齐整,还要娶老婆干什么?

那姑娘撇撇嘴,拿眼瞟着他反驳:“那可不一定,我就知道有好些不论什么时候都齐齐整整的男人。”

“哦?”叶昭继续逗她,“姑娘好大口气,知道好些男人?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姑娘若是男人,定有不少女子芳心相许,做姑娘嘛,少了点韵味。”

那始娘脸一红,登时恼怒,回手一鞭向他头上抽去,叶昭嘻嘻笑着,一把攥住鞭梢,任她怎拽也拽不回去。

“开个玩笑,唐突姑娘了。在下姓叶名昭,敢问姑娘贵姓?”

抽不回马鞭,那姑娘一直板着脸,半天吐出一个字:沈。

“沈是个好姓氏,姓沈的姑娘心肠好,要不是姑娘今日搭救,在下恐怕明年坟头草都齐腰了。”见这沈姑娘真有点生气,叶昭就连撩带逗地恭维了几句。沈姑娘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但还是没有丝毫笑意,冷冷道:闭嘴,再不放开鞭子,马车要翻到沟里去啦。

叶昭嘿嘿一笑,松开了鞭子。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永乐镇。这是靠近边关的商旅重镇,北方的马贩子、南方的茶商都在这里落脚。镇中居民也大多围绕着互市贸易讨生活,上至重商巨贾,下至挑夫走卒,在这商业重镇各占一方势力。巨额的白银在这里流入汇出,奇珍异宝在市场上进行着或明或暗的交易,每逢过年,镇上几家巨贾便会出资请戏班、放烟火、挑花灯,从初一一直热闹到十五。

在远离边关的都城,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永乐镇的几家大店铺,连围墙都是用银子堆砌起来的,在外面封上泥土,夯实而成。

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随着大齐王朝国势衰微,边关屡遭侵扰,短短十年间,这个距离边关重镇叶城不足百里的商旅重镇也凋零了下来。酒肆茶坊再不似当年繁华景象,只有在逢年过节,府衙照例燃上一串千响鞭炮时,人们才能在这噼啪炮仗声和稀薄的硝石硫磺味道里,咂摸感怀着当年的气象。

生意不景气,商贩们收摊也早,眼见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沿街的摊主们已纷纷闲聊着,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忽见一队镖车从东匆匆而来,踏起满街雪泥,领头的马车上旗帜飘扬,商贩们一见这旗,百无聊赖的脸上顿时兴奋了起来。

“德威镖局的来了。”

“走了走了,明天早早起来出摊。妈的,这天气总也不晴。”

“上次还欠着三钱酒钱呢,我以为要不回来了……”

那沈姑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抖抖缰绳,不远不近地跟在镖车队伍后面,一路走到德威镖局在永乐镇的分庄。那里正一片忙乱,卸货的卸货、记档的记档,永乐分庄管事的正是德威镖局的三当家雷德泰。此刻正跟这趟镖的镖头寒暄,抬眼看见后面跟的小马车,大吃一惊。

“频频?你怎地到此地来?”

沈姑娘喜笑颜开,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拉住雷德泰先行一礼,“雷三叔,我好久没见您啦。就想着来看看您。”

雷德泰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德威镖局一门四师兄弟,除了老大沈德佩坐镇洛阳总庄、老四杜德清早逝以外,老二梅德广、老三雷德泰分别坐镇杭州、永乐两个分庄。沈德佩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一女,闺名频频。虽然是江湖中人,但沈德佩不知怎的,死活不愿独女习武,从小按京里那些贵族家似的养在深闺里,但自己又没那个能耐按贵族家培养,生生将闺女养成了个文不成武不就,武功稀松平常,琴棋书画也练个二五眼,唯有那一身骄矜劲儿,倒是跟那些名门闺秀是一样一样的。长大后更是谁也管不住,每次她一出门,沈老大便得大动干戈地到处找她。

沈归雪假装没看见雷德泰的表情,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眼色会卖乖,从小把几个师叔哄得团团转。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我这次可不是偷跑出来的,是给我爹跑腿,专门给雷三叔送东西。”雷镖头接过信,一边狐疑地打量着跟着下车的叶昭,衣服破破烂烂,还挂着血迹。“这位是……”

沈归雪看看从车上跟下来的叶昭,随口道,“请了个保镖护送。路上遇见个打劫的,他便受了点伤。麻烦三叔也给他安排个住处。”

叶昭:……

雷德泰明显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叫人给他安排个住处,拿两身衣裳。叶昭哭笑不得,方才镖师们一口一个“大小姐”时,他还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德威镖局东家的大小姐。德威镖局号称江湖第一大镖局,黑白两道俱有威名,素闻东家沈德佩是个八面玲珑又武功深厚的谨慎人,没想到闺女不仅功夫不行,行事也是像是个没心眼儿的冤大头。

“德威镖局这是要到头。”叶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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