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公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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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达十数丈的城墙用熟土夯实,绵延不绝,烽火台远远互相守望。历经战火,这座边塞名城伤痕累累,但仍旧固若金汤。眼下战事方休,新一轮的筑城、补缺、防御工作也紧锣密寂地开展起来。这些年来,战事吃紧,边关形势一天天微妙,但最近,城中人却不减反增、操着各地口音的人好像一时间骤集于此。

听闻叶昭与德威镖局一行正往叶城开拔,叶钧卿的眉头总算舒展一些,吩咐道:“再派人沿路暗中守护,务必保证德威镖局的人平安进城。”

“是。"属下领命,却迟疑着没有离开,“今早有报,有杀手潜入明月山庄。”

叶钧卿神色微动,语气却波澜不惊。”二公子可曾受伤?”

“二公子将敌手全部击毙,无人受伤。”

见他若有所思,立在一旁的中年谋士轻声提醒道:“城主不妨再派人去劝劝二公子,请他搬回叶城。杀手来历还不清楚,他与甘姑娘住在外面,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叶钧卿的神情黯了下去,苦笑道:“重华……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他连父亲的遗命都不顾,哪还会在乎我这个大哥。”

那中年谋士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听城主提起过,德威镖局沈大小姐与二公子交好,此次德威镖局来叶城,何不请她出面说合?”

“先生以为本王没试过?沈大小姐与甘姑娘交好,一向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叶钧卿摇摇头,“大概除非他自己想通,这世上没人能劝得了他。”

只感慨了一刻,叶钧卿便收住了情绪,向那谋士吩咐道:“穆先生先生今日代本王去见一下莫轻寒,探查一下是否能为我所用。就说,如若莫公子方便,还请来王府一叙。”

穆先生胸有成竹道:“莫轻寒必定会为城主所用,只是城主少不了又要背上勾结江湖势力的名,挨上一顿骂了。”

这穆先生名为穆雁南,乃是叶城第一谋士,深得叶钧卿倚重。虽听他这么说,叶钧卿仍有些不放心:“传闻这莫轻寒乃是江湖一闲散人,谁也指挥不动他,此次卖了南宫盟主一个面子才来叶城,想让他为本王所用,恐怕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穆雁南轻笑道:“闲散人归闲散人,但他一日无败绩,一日就是个比武的活靶子。若没人推他保他,那些比输了失了面子的名门大派,岂不是要天天派高手找他比,累都累死了。现武林长辈众口一词称赞,小辈以其为楷模,还不是有盟主力捧着,冲这份人情,他也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一袭洗得发旧的青衫,剑是古朴的青钢长剑,却有个好听的名字“画影”;笛是摩挲得温润光滑的普通竹笛,莫轻寒独坐在客栈庭院中喝茶。他神色安定,面上挂着温和微笑,举手投足不像是行走江湖的剑客,倒真像是个江南清贵公子。连常在王侯身边走动的穆雁南也不得不暗赞他气度不凡。

“莫公子好悠闲。”穆雁南含笑行礼道,“边陲不比内地繁华,公子也能怡然自得——可还住得惯吃得惯么?”

“这般好客栈,即便江南亦不多见。何以见得边陲便不比内地。”莫轻寒朗朗笑道,“客栈里外都是先生的人,在下吃什么住不住得惯,先生最是了解,又何必多问。”

被点破设暗桩监视,穆雁南也不恼,微微一笑:“如今叶城局势紧迫,公子代南宫盟主而来,是城主的贵客,自然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望海涵。公子能来,于城主和叶城而言是意外之喜。在下知道,若非自愿,就算是天大的面子也请不动第一剑,在下恳请公子看在叶城百姓安居、边陲安定的份上,切莫推辞。”

这一顿话说得甚是恳切,莫轻寒沉思了一会儿,斟酌着发问:“穆先生言重了,城主运筹帷幄,不是早已将大统领叶昭派到了德威镖局那边么?南宫盟主曾有言,叶城主想要寻求江湖力量协助,想来德威镖局此来,就是来襄助城主的,不是么?”

穆雁南哭笑不得:“我就说好事撞在一起,不是刻意也成了刻意。叶统领与德威镖局相遇,纯属意外。当然,德威镖局也的确是城主请来的。叶城本是个商贸重镇,这些年被战乱扰的,大商户都不肯往这边来。”

他一开口便滔滔不绝,“以叶城如今的财力兵力,想要再抵抗一次西凉大军进犯,实属为难。叶氏世代守卫边城,倘若没了城主,想必支撑不了多久。这些年西凉咄咄逼人,一边不断派兵试探,一边屡屡派杀手刺杀城主。叶城但凡失守,中原必乱,届时中原武林也不免动荡。这些想必南宫盟主一定对公子说过,今日在下斗胆问一句,公子既然来了,可是为了城主而来?”

莫轻寒静静听完他的话没马上表态,只是又问道:“来叶城后,我才知道断水刀的主人是城主的亲弟弟。以断水刀之修为,护城主周全绰绰有余,为何他不在叶城?”

穆雁南犹豫了,沉吟一会儿,抬眼道:“公子可知甘姑娘的身份?”

莫轻寒道,“这就不清楚了,只是听沈家小姐说过,这位甘姑娘身体似乎不好,要用到碧潭雪芽这般药材,想来病得很重。”

穆雁南道,“不错。甘姑娘的确身体不好,但不是病,是中毒所致。”

“中毒?”莫轻寒眉头一蹙,“我从未听闻此事。”

“甘姑娘的父亲,便是当年名震四海的镇北大将军甘念。”穆雁南道,“甘将军出身草野,与德威镖局的沈庄主交情颇深。先帝在世时,甘将军数次解叶城之围,与老城主也颇有些渊源。正因如此,二公子才会认识甘姑娘和沈家小姐。”

“先帝薨逝,旧臣自然靠边站。建成二年,甘将军被奸人所诬,廷杖至死,甘家男子斩首,女眷充入宫中为奴。当时老城主已死,二公子为了救甘将军一家女眷,四处求援,可惜彼时城主刚刚受封,羽翼尚未丰满,为求自保,没有答应弟弟的请求。”

“为救甘姑娘,二公子闯宫面圣,惹得圣上雷霆大怒。最后,碍着叶城历代城主的功勋,和刚刚登基收买人心,圣上才将甘姑娘放出宫去。为此二公子以挂冠辞爵为代价——本来那时他已拜少将军,但出宫不久后,甘姑娘就毒发了。”

莫轻寒略略颔首:“原来如此。”

“甘将军戍边时,与边关各部交好,还救过边关四大部落之一宓部的首领。传闻,宓部首领为感谢甘将军救命之恩,曾送给甘将军一枚令牌,若有人执令求援,宓部必倾力助之。”穆雁南叹道,”可叹甘将军一代名将,驰骋沙场二十年,竟死于权力争斗中。在甘家被抄家时,今上遍寻令牌而不得,想来甘姑娘这中毒,怕是与这甘公令脱不了干系。”

莫轻寒只知沈归雪与那个“甘明月”关系甚笃,整天挂在嘴边,却没想到她竟是重臣遗孤。不禁道:“飞鸟尽,良弓藏。找不到甘公令,想来今上也不敢将甘家人赶尽杀绝。”他恍惚一下,想起那夜踏雪持刀而来那人,“位高者果然凉薄寡恩,甘将军一家下场如此令人心寒,今上难道还指望,万一边患再起,再用甘公令解围么?”

穆雁南淡淡道,“公子人在江湖,对朝堂知之甚少。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边患不可不除,但边军力量不能过大。边境安定了,朝廷的重心自然就转移到收兵权上——开国八位领兵藩王,如今剩几个?若不是先帝有遗诏,此时叶氏早就不知道去哪凉快着了。”

“这十年来,叶城赋税愈重,但军费物资却一年比一年少——如今这位圣上,疑心重得很。比起战时有没有甘公援军,他更在乎的,是甘公令落在谁手里。”

“所以……”莫轻寒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出口,穆雁南就道,“圣上最忌惮的,就是跟甘将军交好、又舍命救甘姑娘的叶氏。为了掣肘叶氏,进宫时一个跨马弄刀的将门虎女,出来后便是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废人了。”

“是当今圣上?”虽然隐约猜到是这个回答,但莫轻寒仍不敢置信,“今上竟如此对待功臣之后、一介孤女,不怕寒了文武百官的心么?”

穆雁南嘴角扯起一丝讽笑:“宫墙之内,比这更残酷的事多了去了。再说,甘姑娘出宫时人好好的,谁有证据能证明这是圣上所为?不过此后,宫里每年都会以后宫娘娘的名义赏些宫里太医署的碧潭雪芽给叶城,也不太多,这些年也就是沈家小姐明里暗里帮衬,才一年年捱过来。至少在皇家看来,二公子就是再不忿,也不敢不受皇家这份赏赐,甘姑娘想要吊住这条命,就不能轻易动用甘公令这张牌——这就意味着,叶氏不敢轻易反。”

“二公子再未回叶城,他埋怨城主当年没出面帮他救甘姑娘,其实城主身处要位,有他的不得已。小公子心结未解是一方面,再者,他是聪明人,皇上忌惮叶氏,他又能如何带甘姑娘回到叶城,来救护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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