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师(1 / 1)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抬杠高手,若早生个几百年,赶上诸国割据,没准能纵横捭阖有所作为。”莫轻寒笑道。
来叶城第二天,沈归雪便按着之前与莫轻寒的约定,来如归客栈找他,一股脑地把叶昭所说的话照搬了一遍。“不是我跟他抬杠,先前隐瞒身份的事就让我很不痛快。”沈归雪攀着根蓟草杆子在窗框上拂来拂去,满脸愤愤不平。“我不管事归不管事,但不是二五眼,拿这种场面话糊弄我。桐哥也真是的,这点账都算不过来。”
温暖春风还未至边关,新一茬的蓟草也还没长出来,往年干枯的蓟草干枯硬挺,攥在手里还有点扎手心。莫轻寒默默听完她抱怨,开口道:“他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你只看到当下局势未稳,此时贸然设庄不够稳妥——当然,这也是没错的,但两国不会永远打下去,总有一天要和,总有一天要重开商道。我想,为长远计,沈庄主也会考虑接受这个提议。”
“要开也不是现在开,谁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这种消耗法,等不到打完仗,先把镖局耗死了。我倒要看看三月初三互市能开成什么样——左不过也就永乐镇现在的规模。”沈归雪抬起头,满眼不爽,“不是吧,你可别告诉我,你此次来叶城,也是为着城主而来的。”
莫轻寒泡茶的手停顿一下,“毕竟我是代南宫盟主来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要惹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但还是诚实地说,“你因为不喜白承桐,就否定他一切想法,这样不好。”
沈归雪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不屑道:“叶城主面子这般大,武林盟主也抬得出来,第一剑也请得过来——也难怪重华不肯原谅他,他能调动这么多方力量,单单救不了一个甘明月?不愿出力罢了。”
“十年岂可同日而语。或许他当时的确有心无力。”莫轻寒给她斟上茶,轻声劝道,“边境一乱,江湖自然也会跟着乱,南宫盟主有他的为难处,要平衡江湖各方势力,不能不顾国运。”
终是接受了穆雁南的提议,莫轻寒去见了叶钧卿一面。三人相对而坐,先是唠叨了一番闲话,叶钧卿起身向莫轻寒郑重行了一礼。“十年十战,死有何俱,大丈夫为国捐躯乃是本分,死不足惜,然而叶城久战成空,眼看就要坚持不住,本王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见叶城城破。请公子助我一臂之力,守住叶城。”
是动了真情,也是真到了不得不相求的地步。说这话时,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叶钧卿,绷得紧紧的身体竟微微颤抖。
叶氏守护叶城已久,这既是开国时定下的八位异姓藩王的封地,也是边军大本营。叶钧卿号称“西北战神”,但真实情况只有他这个“战神”心里清楚,十年来,西凉数次举兵攻城皆不可得,又屡屡派杀手来刺杀,亦被他一一躲过。然而十年备战,朝廷拨付的军需十不能及六七,且远水不解近渴,无论兵力、钱粮,依靠的还是叶城往昔丰厚的家底。久战不下,任他这城主殚精竭虑地周旋,这曾经誉满边关的商贸之城还是一日凋敝更似一日,甚至在持续的暗杀行动中,连他贴身护卫的“影卫”都消耗过半。
打仗靠的是钱,叶钧卿想休养生息,决定趁三月初三重开边关互市,一来缓和矛盾,二来筹措更多的军需和银钱。然穆雁南得到线报,西凉也盯准这次重开互市,派出黑风堂精锐,准备在互市开放、往来人员混杂之时,再次刺杀叶钧卿。
“叶城再也耗不起了,甚至未必能再抗得过下次大战。必须积蓄力量,一举逼退西凉。”叶钧卿正色道,“请公子怜悯叶城百姓。”
莫轻寒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此次西凉派来的杀手是谁?”
见他有松动之意,穆雁南连忙答道:“是黑风堂座下的杀手罗勒。”
听闻这个名字,莫轻寒沉默了。叶钧卿见他不答,许久暗叹一声道:“穆先生经营鸢信已久,为搜集西凉情报苦心筹谋,只是罗勒久不见于江湖,世人只知他是黑风堂绝顶高手,究竟武功如何,使的什么路数,确是一概不知。倘若莫公子有所疑虑,也不必为难。”
莫轻寒抬眼笑了笑,他本是个温润平和的人,这一笑更显得谦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城主见笑了。罗勒的确少在江湖走动,只不过在下恰好略有所闻——这人几乎与家师同辈,略比家师年轻几岁。只是这般年岁居然还亲自动手,着实少见。”他顿一顿道,“他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也罢,我且代城主去会一会他。”
莫轻寒早就料定沈归雪不会放弃凑热闹的机会,顺着她道:“去吧。重开互市,德威镖局必定要观望一阵,你难道日日在客栈关着不成?庄主不在,白承桐哪管得住你。”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起身跟沈归雪说:“走,去瞧瞧你轻功练得如何了。老规矩,我打你躲。”
沈归雪顿时耷拉下脑袋:“哪有你这样的,不教些真功夫,净教些跑路的法子,是打定主意让我遇事就跑么?”
莫轻寒挑眉道:“遇上事能跑路就算好的了,你还想跟人动手比划?”
沈归雪嘁了一声,讨价还价道:“那得看遇上谁,遇见你这种的我肯定掉头就跑,遇见叶昭那样的直接跑也太丢人了。”
“叶昭?”莫轻寒忍不住笑了,“你太小看那位叶统领了,对付黑风堂杀手一挑六,中原几大掌门也未必能做到。你想赶上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沈归雪自然相信莫轻寒的话,但平宁关那一夜,叶昭的表现实在狼狈。事后,她还领着白承桐去破庙指认过,满地的木头片子,连个血丝的没有。虽然后来叶昭讲起西凉毒王分形化影术,利用木傀儡做杀手之类云云,但,木头片子就是木头片子,打不过木头片子,的确有失尊严。
“不过他的确有些奇怪。”莫轻寒说,“还记得我跟他交手那次么?他刀法造诣颇高,但内力一般——至少配不上他的刀法,这很不寻常。”
沈归雪却不以为然:“他毕竟走的是军中的路子嘛,不像你们正儿八经习武的,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哪边都不敢放下。”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栈后院,莫轻寒头也未回,忽地伸手一拂,袖子带起风直扫向沈归雪。沈归雪本来跟在他后面,忽见袖风扫来,连忙猛地往后连跳两步,避其锋芒。莫轻寒脚步不动,只用一只右臂划来扫去,从指间到袖角,无一不是剑气盈沛,沈归雪走到哪,他便追到哪,就在不到一丈的方圆里,沈归雪竟被他逼得无处躲藏。
眼见剑风越逼越紧,沈归雪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庭院中那棵老榆树,以树为屏障,左右挪腾,躲避着莫轻寒追过来的攻势。
寻常人看来,两人如老鹰捉小鸡般逗着玩,然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莫轻寒乃是信手指指而已,而沈归雪却是实打实的提足一口气。眼见十几招下来,莫轻寒未能沾到她分毫,沈归雪不禁有些得意,甫一高兴,只见莫轻收指变掌,在那树干上轻轻一拍,沈归雪便觉一股大力顺着树干传到自己身上,立马慌了。
那力道重而不霸蛮,若不是知道莫轻寒绝无伤害自己之意,沈归雪是万万不敢接的——她也的确接不下来,只见她借着力道来的方向,像团柳絮一般顺势飘去,足飘出去两丈多,一个空翻,稳稳落地。
“有长进。”莫轻寒颔首道。
“切,只是有长进吗?”沈归雪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家传的轻功,好歹也是第一剑亲自点拨的,你就这评价,传出去也不怕掉价。”
莫轻寒忍俊不禁:“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丢人也丢不到我头上。”
是了,终究是有点惋惜,如若没有奇迹,纵使再勤学苦练,她此生的武学修为也是看得见头的。
“你也是来见南宫盟主的么?”他忽想起与沈归雪初见那日,帝都初雪,那个小小的,稚气的女娃子裹在貂裘里,手里还捧着个暖炉,坐在南宫盟主家的会客厅里,端着小大人式的姿态。“你是谁?”
被一个半大孩子盘问,他有些哭笑不得,有心逗她道,“我是莫轻寒,你又是谁?”
小娃子哦了一声,懒懒地将目光扫向他腰间长剑,慢吞吞说,“第一剑。”
他没想到这小娃子居然还知道“第一剑”。接下来他便瞠目结舌了,南宫盟主一进来,那沈归雪一提溜从椅子上滑下来,亲亲热热行了个礼。听言语似是南宫家常客,约莫是过年时节来送些年礼,寒暄几句话里,这门派那山头的,似乎都认识。
“哪来的这么个小当家。”他暗忖。南宫盟主送走了沈归雪,与他坐下相谈,他才知道,这是德威镖局东家的大小姐。当时还纳罕,这德威镖局的东家沈德佩可真行,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么小的孩子就跟大人物应酬走动,谈笑风生了,瞧那说话一套一套的,长大可不是个场面人。
那日他与南宫盟主谈了许久,走出门时天色已暗,门口那轻便马车闲闲伸出一只手挑开帘子。“第一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能向你讨教几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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