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2 / 2)
莫轻寒深深地为眼前这姑娘的家庭教育担忧了一把。
沈归雪搁下碗筷,认真地说:“什么因小失大,重权势地位,才会觉得权势地位是大,真情实感是小,要我看来都是些俗人之见。”
其实那会儿她并不懂那些话,小小个人儿,偷偷读过什么崔莺莺霍小玉之类的故事,懵懵懂懂地知道这是写的什么情呀爱呀,也谈不上理解,就是瞧着故事新鲜,有哭有笑有恨有叹的。
酒楼嘈杂,但这小不点姑娘的话却一字一句地撞进莫轻寒耳中。“一个人,只要感情是真的便好,心中那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又有什么关系。倘若只是因了性别、地位的不同而犹豫、抉择,那才是虚伪之士。”
他看着眼前这孩子,这么小的孩子,眼里有着清冷硬净的光。莫轻寒突然没来由地羞愧起来。但同时,又有一丝光亮重新撑开他心上层层叠叠的枷锁,他困在这副枷锁中许久,原以为要与这心魔缠斗一辈子,但在这小姑娘话里,却不过只是一份天然生出的真挚情感而已。
“其实那会儿我不太会和小孩打交道。她太小了,又老关在家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莫轻寒微笑着回忆,他耐着性子纠正了沈归雪几招,发现这孩子完全就是照猫画虎地瞎练,于是又传授了她一套简单的心法。
本来缘尽于此了,但一年后他偶然路过洛阳,突然模模糊糊想起那个小姑娘。
“不知那孩子如今练得如何了。”他想着。
于是又见了这个孩子一面,练了一年,她的剑法依旧稀烂没什么长进,逼得他忍不住回想,自己练剑练了三四年时,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然后又耐着性子给她纠正了一下午。
就这样,这俩江湖地位一点儿都不匹配的人,生生结下一份交情来。每年总要见上一两回,小孩子见风长,很快她就从小孩长成了少女,又很快初见大姑娘的眉目,以前年龄智识上的沟壑,慢慢地也就填平了。
“频频看着心无城府,似乎喜怒都写在脸上,实际上心小得很,要紧事都在心里收着。”莫轻寒评价。“今天闹这一出,一定是准备了很久。”
叶昭本已做好慷慨陈词的准备,却没想拳头打在棉花上,登时泄了气,别扭爬满脊背。他挨着石桌另一边坐下来,讪讪道:“白承桐那番话太混账了。”
莫轻寒没吭声,这让叶昭莫名有些尴尬。敌情一解除,他对莫轻寒的心态便自动切换到“大舅哥”的模式。莫轻寒道:“你常说城主有恩于你,假如有一天,城主认为你的命就是他给的,让你做不愿做的事情,你会去做么?”
叶昭一愣:“不用假如,我的命就是城主给的。城主有吩咐,自然万死不辞。”
“不用万死——比如永远留在叶城,比如此生再不见频频,或者其他你并不想做的事——如果你做到,或许还能得到更多,你会这样做吗?”
叶昭沉默了一会儿道:“城主仁厚,断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可白承桐没你这样的好运气。”莫轻寒道,“以德威镖局如今的声势地位,不论是武林世家还是富商巨贾,想求娶频频、与德威镖局联姻的绝不在少数。但沈庄主却偏偏选中了无根无基的白承桐。为什么?”
“难道因为他从小习武根骨就比别人好,是可造之材?”莫轻寒自问自答,“不见得。”
他思忖了一下这话该怎么说,“德威镖局能壮大到如今声势,沈庄主一力操持,其手段眼界与控制力必有过人之处,白承桐受恩于沈家,从小只知自己必须娶频频、必须担起镖局重任、必须成为这一代中的翘楚——背负太多但选择太少。我觉得,他自己心里一定也挣扎过,不愿辜负频频移情梅若霜的,只是情不知所起啊叶统领,这点你自己不也深有体会么。”
莫轻寒眼中有惋惜之色:“频频可惜,白承桐也可怜。”
叶昭此前从未想过这些,对于白承桐,江湖上传闻多的是沈庄主如何慧眼识才,对他如何恩重如山,他如何少年才俊,沈归雪与他又是如何佳偶天成,净是好话。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是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会对命运这样的安排不满。
层层好话包裹着的却是金丝囚笼,他和她皆被困在其中,身不由己。
“总听人说第一剑是谦谦君子,今日才知何为君子。”叶昭说。莫轻寒这一番话,让他的敬佩更多几分,一转念又接道,“幸亏频频对你无意,不然我觉得自己没准真的会输——幸也幸也,就是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姐,哪个女侠。”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沈归雪眼瞎,倘若沈归雪在,一定会当场跳脚。听闻此言,莫轻寒大笑,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八卦之意,问道:“频频不会留在叶城,你怎么办?”
叶昭沉默了。
“其实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什么大统领这个那个的,都是蜗角虚名。我孤身一人,自然是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叶昭斟酌着开了口,“但男儿一生不为功名,有些事却不得不做,并且不得不排在情爱前面。叶城如今危急,我走不得。如若叶城得保,我就跟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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